日本电影中的草食男形象分析

张 皓

(湖北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草食男”，又被翻译为“草食系男子”，该词最早出自日本女作家、记者深泽真纪在《日经Business》杂志上的连载文章，后来这一系列文章被收入了《平成男子图鉴》中。根据深泽真纪本人的解释，草食男指的便是“与恋爱和性绝缘、不积极、‘肉’欲很淡”的男子。因为这种与“肉”(性)的绝缘，所以这种男子被归入类似牛羊的“食草动物”一类中。在深泽提出这一概念后，随着朝日新闻等报纸杂志对“草食男”概念的推广，大量日本人对这一概念表示认同，包括作家、学者在内的高知识水平群体也开始关注日本年青一代中的草食男形象。这一在行为、心理上都有别于日本传统男性的社会群体甚至作为一个现象进入影视与文学创作中，其影响早已超出了日本的国界，中国、韩国也纷纷出现了有典型草食男形象的电影。日本电影中的草食男形象，是人们了解日本年青一代现状甚至是整个日本社会特点的一个窗口，对其进行分析，也能为人们考察中国类似的电影提供一个较新的思路。

一、草食男的生存概况

尽管“草食男”一词是在2006年被提出的，但任何一个社会群体在其被总结概括之前，都经历了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形成过程。草食男们早已在日本社会中悄然出现。早在20世纪80年代，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中的主人公“我”就带有草食男的特征。除此之外，在他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等作品中，主人公无不拥有类似的特征。该小说也被陈英雄于2010年以同名电影的方式搬上大银幕，电影中的草食男便是渡边，他在与第一个恋人直子交往时，由于木月自杀的阴影，两个人的关系长期保持在于东京街头漫步的阶段，当两人发生关系后，直子便不知所终。在得知直子已被送去精神疗养院后，渡边又结识了活泼外向的绿子，从此因为无法抉择而陷入了苦闷与彷徨之中，在直子死后，渡边更是长期失魂落魄。沉默寡言，需要长久地相处才有可能发现其魅力便是渡边的特点。如果说，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村上春树塑造的还只是一个草食男的雏形，所体现的还只是草食男在两种性格的女性之间的犹豫的话，那么后期的，关注出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青年的日本电影则对草食男在婚恋、工作以及日常生活中的消费习惯、人际关系等都有较为全面和深刻的反映。

草食男往往并不处于社会的中上层，这也就决定了他们无法以高度的自信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例如，在土井裕泰的《泪光闪闪》(TearsForYou，2006)中，主人公新垣洋太郎幼年时母亲去世，父亲出走，只剩下他与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小薰相依为命。因为经济压力洋太郎高中便辍学了。成年后，洋太郎勤勤恳恳地在菜市场从事送菜的工作，理想仅仅是在冲绳开一家小店。他爱上了小薰，而小薰心里也有了哥哥，然而两人却一直碍于人伦没有表白。亲情和贫困(洋太郎开店受骗，小薰一直努力想减轻哥哥的经济负担)成为两人转化为男女朋友的羁绊。由于内心的苦闷无法排遣，洋太郎便在顶楼种了大量的九重葛，这些九重葛代表的就是洋太郎的寂寞，即使是在那个台风袭来、风雨交加的夜晚，两个忐忑不安的人也只敢隐晦地试探彼此。随着洋太郎的猝然去世，这段还没有开始的爱情便宣告结束，小薰没有得到表白的遗书，而只有洋太郎留下的一套和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新城毅彦的《属于你的我的初恋》(IGiveMyFirstLovetoYou，2009)，电影中同样表现了一种青梅竹马但又难有圆满结局的感情，只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却不是贫困，而是男主人公垣野内逞8岁时就被诊断为有心脏病，很难活过20岁。但是逞却自幼保持对女友茧的明确爱恋态度，不顾心脏有负荷不了的危险为茧和其他男生打架，和追求茧的男生比百米赛跑，在深夜将茧叫到箭道场主动提出学射箭并与茧发生性关系，生命的最后一天还用尽力气陪茧在游乐园玩耍。对于心爱的女子，草食男更倾向于默默地观望和守护。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只是爱着你》(HeavenlyForest，2006)中的濑川诚人、石川宽的《喜欢你》(Su-Ki-Da，2005)中的佑介、荻岛达也的奇幻电影《伤》(kids，2008)中的朝人、石川北二的《恋爱情结》(LOVELYCOMPLEX，2006)中的大谷等。

而最能表现草食男人际关系的则应该是郭在容执导的《我的女友是机器人》(CyborgGirl，2008)。在电影中大学生次郎在20岁生日那天遇到了65年后的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一个美貌女机器人，这个女机器人不仅将扮演次郎保护者的角色，还与次郎同居，成为次郎的伴侣。次郎难以处理好与其他女孩子的关系(从机器女友与他回农村故乡的情节便可知次郎实际上根本不适应异乡的生活)，甚至也无法处理好与机器女友的关系，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甚至要赶走她。在相处的过程中，次郎没有感觉自己会遇到需要机器女友保护的危险，然而在随后东京的一场地震中，不懂得疼痛与难过，却懂得爱的机器女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救了次郎，次郎的内心也如东京一般成为一片狼藉。直到65年后，次郎才又修好了机器女友，并死在了她身旁。

二、草食男的人格特征

草食男有着对个人主义的追求，在其日常生活中往往重视个性多于重视集体，但草食男又向往着安定的生活，因此并不会刻意地在集体之中张扬自我，相反会以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隐藏自我。这正是草食男给予他人一种谨慎消极、缺乏自信的印象的原因(也可以认为是结果)。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来，草食男的消极被动与他们缺乏安全感有关。这也使得草食男背离了日本传统男性标榜的许多性格优点，更接近于日本社会对传统女性的刻板印象。在日本传统男性的特征中，具有高度上进心、勤劳积极、崇尚集体的力量、尚武自信等在草食男身上几乎是看不到的。这多少与日本“男主外女主内”，男孩在成长过程中长期被女性包围的状况有关的。例如在大根仁执导的《桃花期》(LoveStrikes!2011)中，男主人公藤本幸世已经31岁了，却是一个沉迷于二次元世界的“宅男”，并且有着非常严重的女性化倾向，加之长相斜眼歪嘴，虽纯情却显得猥琐，在男女关系中表现得极为生涩与脆弱。藤本执拗地喜欢美由纪却又怯懦地不敢追求，陷入长久的苦闷中。如果不是剧情需要，现实中如藤本这样的青年是很难得到美由纪与留未子这样的女性垂青的。

而当草食男人格中的负面特征发展到极致时，就容易走向某种人格上的病态。例如，在根据东野圭吾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由西谷弘执导的《嫌疑人X的献身》(SuspectX，2008)中，男主人公石神哲哉有着极高的智商，是一个堪称天才的数学家。然而情商不足的他却生活得极为落魄，在大学毕业后没能留校，只能在高中教数学。在学校的工作并不如意，以至于他曾经因为无聊与厌烦而想上吊自杀。然而就在他即将上吊的那一天，隔壁新搬来的花冈靖子母女微笑着敲开他的门用便当表达了对新邻居的善意。自此以后，石神就疯狂地爱上了靖子。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太差，却不敢对靖子表白，只敢日复一日地品味那不属于他的美好，靠做数学题来压抑自己的孤独。在旁人眼中，石神深居简出(也正是这种深居简出保护了他，如果警方派来的是其他警察而并非认识他的汤川学，案件很难被侦破)，相貌平平，每天用大衣包裹着自己，头发凌乱，面庞松弛，眼神自卑阴沉，毫无活力。尤其是在发现靖子开始与工藤先生约会之后，石神变得更加颓唐。为了保证靖子能获得幸福，石神甚至不惜跟踪他们的约会，成为一个日本社会中被人鄙视的变态跟踪狂。在靖子失手杀死前夫后，石神挺身而出，用尽手段为靖子掩盖错误，最终为爱献身。他的绝望与孤独、高度缺乏自信是值得同情的，他对爱毫无占有欲的坚守是伟大的，但是他为了爱人而杀死无辜的流浪汉、毁尸灭迹的行为又是阴暗、扭曲的。

三、草食男与肉食女

由于草食男的概念是直接与“性”挂钩的，所谓的草食系分类，实质上最初指的便是这一类男性在两性关系中的表现。因此，日本电影在塑造草食男形象时，往往会设置与之对应的“肉食女”形象。肉食女往往又被翻译为“love-hunting girls”或“girls of prey”，所谓“肉食”指的便是“如肉食动物一样的”，即处于掠夺、捕食状态的女性，而她们的猎物便是男性。肉食女在两性关系中无疑是处于主动地位的，对于自己中意的男性，她们敢于不顾他人的目光而勇敢追求，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有时则如饿虎扑食一般。一部分塑造了草食男形象的日本电影中并没有肉食女形象的存在，如《挪威的森林》中直子就是一个隐忍的，自己默默承受幽怨愁苦的女性；《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花冈靖子也是一名忍受自己前夫长期欺压的腼腆、柔弱的女性。而另一部分日本影视剧则及时地记录了肉食女盛行的现象。如在永山耕三与本间欧彦携手推出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TokyoLoveStory，1991)中，女主人公赤名莉香就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主人公永尾丸治大声喊道：“喂，丸治，我们做爱吧！”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肉食女与草食男可以说是互相成就、彼此衬托的，正是因为大量的草食男性格被动，无意于发展两性关系，而受过良好教育，在社会上阅人无数的女性才不得不大胆追求男性。而草食男不冷不热的处事方式和内敛的性格，也需要肉食女的衬托才能被彰显出来。

日本电影中男女主人公是典型的肉食女与草食男配对的当数寒竹百合自编自导的《天使之恋》(MyRainyDays，2009)。女主人公小泽理央自14岁遭遇变故之后，就踏入社会依靠出卖肉体和诈骗生活，她外貌艳丽，娴于辞令，内心却充溢着绝望与空虚，甚至一度想自杀。然而因为一次照相馆将照片弄错的意外，小泽理央认识了大学历史教师小泽光辉。小泽光辉虽然外表英俊，但是呆板木讷，而且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罹患脑部恶性肿瘤，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在专业与疾病的影响下，小泽光辉在年仅17岁的理央眼中是一个略显“闷骚”的大叔，个性温柔沉默。理央随后对光辉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如专门去听光辉上课，为了光辉推掉了援交预约并从此洗心革面，处心积虑地制造约会机会，站在光辉的门口对光辉表白等，电影中以水红色的连衣裙来表现理央内心的热情。而光辉对理央的回报就是在图书馆摘下眼镜，静静地给了她一个吻。一年之后，光辉因为疾病而失去了记忆，失忆后的光辉反倒略微摆脱了草食男的形象，开始接受并积极回应一直对他不懈追求的理央。理央这一肉食女，正衬托出了光辉外表的清淡和落寞，也正是在理央的“死缠烂打”下，观众才可以发现光辉的冷漠是狠心装出来的，他其实有着一颗火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