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悬疑电影中的伦理命题
2017-11-16张燕
张 燕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山东 东营 257061)
并非所有研讨有关伦理的内容都可以纳入“伦理命题”的研究范畴,必须触及“伦理规范”的底线,并试图打破规则,重新建立新秩序的影片,方可以此命题审视。悬疑电影的主题本就扑朔迷离,通常与疑案紧密关联,在抽丝剥茧的倒叙中,由此很可能牵引出人口安全、国家利益、生态环境等重大题材,如警匪勾结、蓄意谋杀、生化危机等匪夷所思意料之外的结局。而值得关注的另一问题是,悬疑电影并非仅仅是为了制造悬案而故弄玄虚,其背后总能解构出突破常人承受能力的伦理纠葛,就叙述模式和深层意蕴而言,最常见的是人性与道德之间的伦理困境。若再仔细从个人与社会角度辨认,还可分解出两大命题:其一,在追逐自我的道路上,堕入毁灭之境,从而实现重生;其二,职业理想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冲突。讨论悬疑电影的伦理命题是为了打破以往仅仅关注叙述技巧的“迷雾重重”和剧情反转等套路,以全新的视角剖析此类题材所具有的人性厚度,挖掘其在电影发展史上的深刻意义。当然也离不开主人公的形象判断问题,本文不取正反、对立等尖锐观点,而是从各自的现实动机出发,以期给出不同的伦理定位。
一、从人性与道德到科学与生活
想要探析美国悬疑片中的伦理命题,不妨先从与伦理紧密联系的关键词入手,或可以拉近二者之间的距离。伦理定义自然离不开人性与道德,其二元困境并非只是悬疑电影的专属特征,文艺片、科幻片、战争片等都可能涉及此问题。但论述本课题这是绕不过去的一环。人性十分复杂,不可能如法律或道德一般存在较为明晰的原则和规范,而电影中往往会以此冲突营造艰难抉择的困境,来拓宽影片的展现空间,制造叙述张力。与人性相比,科学与生活似乎显得与伦理毫不相关,却成为美国悬疑片的“新宠”。从人性与道德到科学与生活,前者立足于伦理,后者以悬疑片为基础,切入点虽不同,而实际是殊途同归。
首先,人性与道德的伦理冲突。美国悬疑片有大量事例可以印证此特征,最常见的莫过于警探与黑帮之间的不伦之恋。话题并不吸引人,甚至俗套,每个国家都不乏此类影片。美国市场也不例外,不过,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故事片不同,以往是为了增加叙述的曲折度,故布疑阵,不免有人工雕琢的痕迹。而新世纪以来,美国导演们大胆推陈出新,将此很可能重蹈覆辙、坠入轮回深渊的题材引入阐发人性的高度上,重新解读,进而产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迹现象。如《东方》中,莎拉以前探员的身份混入“东方”组织,起初是为了破除公司利益困扰,而寻求瓦解该组织的有效途径。岂知随着调查的深入,她逐渐爱上了组织的领袖本基。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导演扎尔·巴特曼里不过是借此躯壳来追问生态环保与社会发展之间的伦理悖论。东方是一群有着共同环保主义信念的无政府组织,他们都曾目睹因人类的无知或政府追求利益而损害生态的恶劣后果。该组织的一切行动原则都是保护生态。然而其不顾社会秩序的极端行动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实则已经完全超过了生态保护的范围。“东方”组织本身就是保护与破坏的伦理困境。莎拉一方面认为“东方”有其存在的意义,不应该被剿灭;另一方面,其组织信条又极端偏激,很可能堕入“邪教”,被动机不纯的人利用。此挣扎难解的矛盾困境恰恰是影片想要揭露的伦理命题。
其次,科技与生活间的矛盾统一。支持者认为科技可以代替人类的一切行为,反对者希望人与人之间应多些情感交流,而不能被科技所取代。美国有不少题材涉及此伦理命题,然而还没有如《超验骇客》这般,以科幻悬疑片的形式出现。科学家威尔·卡斯特最新成果“品”具有超强的人工智能计算能力,而他却惨遭反技者杀害。妻子伊芙琳将其脑中思维植入计算机,成为可以独立运转的“超验骇客”。它可以修复残疾人的任何肢体,可以解决诸多科技难题。然而终究不能透视人类情感的奥秘,威尔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走进伊芙琳改变后的内心。而当她发现威尔以“病毒”扩大自身能力,并企图控制整个人类时,伊芙琳终于亲手毁掉了自己亲手制造的这一切。科技进步终究不能替代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和肢体接触。《超验骇客》所揭露的命题是人类需要科技提高生活质量,但不能以此取代生活中亲情、爱情、友情的存在。其实,威尔的选择也无可厚非,毁灭后重生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纵然拥有过人的智慧,但始终不具有人之为人的根本属性。而伊芙琳从支持威尔,到反思、亲手毁灭他的改变过程又何尝不是寻找自我的历练,伊人已逝,又何必执着前尘?生老病死,自然轮回,若想颠覆此规范,挑战就不仅仅是伦理命题,更是生命的规律。
二、从激进与保守到统治与反抗
伦理命题存在诸多矛盾统一的表现形式,如统治与反抗、激进与保守,想要深入剖析美国悬疑片中伦理规范的守常、解构与重建的过程,就必须走进这些形式的深处,挖掘导演营造二元对立的真正寓意。
先说激进与保守。激进并非全是冒进,有时是为了适应不断改变的环境,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举止;当然,保守也未必全是倒退,不过是习惯了遵循已经形成的规范,如果没有比原来更科学的系统,他们将是激进派最大的障碍。落实到美国悬疑影片中,则主要指两类人物形象,一种是积极创新、改变自我以适应新环境的人;一种是不求改变,维持现状以求自保的人。通常前者为正派,后者为反派。如《移动迷宫》就是前置性地设定一个封闭性空间,空间内有其严格的游戏规则和秩序,遵循规则可以存活,否则将会死亡。但结果并不会成为最终赢家,即永远无法打破现有的束缚。而既想生存,又想获胜,就必须改变原有的秩序。不同的困境面前,就有不同的伦理选择,到底是苟且偷生,还是直面恐惧?影片的主题在挣扎中悄然揭幕。《移动迷宫》就是托马斯和特雷莎所代表的激进派与Gally、Bully的保守派之间的角逐。影片本来想要强调的伦理命题是二元对立的矛盾统一,本不该有所侧重,然而历史的发展通常都认为保守是一切革新的阻碍,因而Gally等人就难免被披上“破坏者”的外衣。撇开剧情,走进命题中心,托马斯的精神光芒无处不在,他用行动感染并带领其他人一起走出迷宫。与其说是寻找出口,不如说是寻找自我,突破内心恐惧的门槛。因此,貌似琢磨不透的迷宫及肆虐横行的怪物都成为人们内心另一面的隐喻,《移动迷宫》也在悬疑标签之上,成功地建构起一套新的伦理规范。
再说统治与反抗。在统治者看来,秩序和规范的建立是为了保护他们现有的既得利益,不容许任何威胁自身的局面出现;而作为受压迫的反抗者,自然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利。纵然美国悬疑片有千般变化,也逃不出此二者的范畴。以《饥饿游戏》为例,游戏不过是一场规则制定者自导自演的娱乐,他们是一群光鲜亮丽的富贵之人,管辖着12个较为贫穷的地区,游戏设置的本义一方面是为了向各区宣言绝对权威的存在,不容许任何人亵渎;另一方面彼此厮杀也让观看的各区之间加深仇恨,无法联盟,避免集体反抗的局面出现。只有最后活着的人方能走出游戏的最后“奖励”,也被解读为统治者的“法外开恩”。然而,女主角凯特尼斯最后是宁愿一死,也要戳穿统治者的骗局,无意之间打破了游戏的规则,继而赢得皮塔和自身都存活下来的“奇迹”。故事并没有因为游戏的结束而终止,反而增加了反抗成功希望的砝码。统治阶层极力地掩饰他们是因为怜悯凯特尼斯和皮塔这对鸳鸯才网开一面,不过在其他各区观众看来,却变成摆脱现状的可取途径。如果仅仅将《饥饿游戏》视为一部互相厮杀、夺取生存机会的暴力影片,就远远低估了它试图解读统治与反抗这对伦理命题的深意。
三、理想与现实间的伦理困境
美国悬疑片伦理命题建立的重要基础就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困境。悬疑故事通常只在最后结局处才将真正的答案交到观众手上。或许因为惊诧、不解,需要重新回过头来审视影片的来龙去脉,以致没有过多时间安静下来分析影片最后结局时的收场策略。这里不妨着重分析一下支撑起“隐藏者”们一步步策划行动的动机和心理,而此处常常是挑战伦理规范的最佳时刻。
第一,理想破灭后的反扑。如果影片最后的动机都只是冲冠一怒,那么很适合战争片或打斗题材,与悬疑片是南辕北辙的。悬疑的理念通常是现实社会无处伸冤后隐忍和逐步策划。幕后黑手必然是极其冷静并善于伪装的人。如果将悬疑片的叙述顺序倒过来看,或许精彩程度就会大打折扣,连影片属性也要被改写,但从解构理想与动机层面看,不失为最佳途径。谁都没有想到《惊天魔盗团》的最后凶手居然是FBI探员罗德,一位混迹于警察界,捍卫法律和正义的虚伪者。固然路易斯·莱特里尔有各种布置烟幕的把戏,迷惑观众,如“四骑士”由无名小卒,陡然成为万人追捧的明星,没有迈克尔·凯恩的一手支持是无法办到的,但他与揭露魔术师布莱德利一样,不过是为了敛财做出的一点投资。还不足以支撑起偷法国银行、毁灭保险公司、杀害布莱德利等,存在一系列生命危险的缜密行动。问题的根本原来是罗德父亲在变魔术时因为布莱德利的失误而不幸死亡,保险公司和银行都没有做出相应的赔偿,于是演变成一场血腥的报复。不必指责罗德藐视法律,破坏社会秩序,他父亲的死本来就是法律和社会一手造成的;也不必谩骂丹尼尔·阿特拉斯、亨莉·里维斯等四骑士的纵容,他们不过是整个行动的棋子,也是受害者。路易斯就这样轻易地将难解的伦理困境推给了观众。
第二,现实阻碍后的审判。职业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冲突并非只体现在警察一隅,科学界的相关题材是另一大值得深挖的领域,不止一次地上演科学家为了爱情而做出损害公共科技成果的事情。争取属于自己的情感是无可厚非的,而其职业身份又天然限制了他不能逾越鸿沟,个人与公共之间的矛盾冲突再次成为揭露悬疑片伦理命题的常规视角。《超时空体验》就是一场披着科幻外衣的骗局,直到法庭审判时才揭露艾莉·爱罗维凭空想象外星神秘世界的真相,一切都是她的幻境。命题的切入点很值得玩味,艾莉未能首次被推选为超时空体验者是因为她不相信宗教信仰,但影片又安排基督徒与其恋爱,结局当然是分道扬镳。剧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科学与信仰之间的伦理纠葛已被悄然揭露。更具讽刺意义的是最后的审判恰恰是因为宗教的忏悔和救赎。艾莉不该受到的惩罚,是现实重重阻碍产生了本不应发生的这段骗局。当她的项目经费被老师扣下,没有机构赞助继续研究,其成果也不被重视时,是科学的信念支撑她放弃所有,即使确实没有外星的美好幻境,她也不过是渴望被倾听的受害者。而本该聆听心声的宗教信仰反成了审判惩罚的施行者,不得不说是社会伦理的悖论。
总之,评断美国悬疑片的电影史价值,是不能只在“悬疑”中徘徊的,从伦理命题切入或许不是最完美彰显其价值的途径,但不失为极有裨益的尝试。经此分析,悬疑片的体量和寓意是远远超过叙述策略技巧和剧情曲折的。其隐性伦理规范的建构与解构过程,与其说是统治与反抗、激进与保守、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不如说都是人性与社会的矛盾。或者是受到现实的阻碍、理想的破灭,或者是为生存而改变自身,都可以归纳为为了相互适应而做出的让步。由此,美国悬疑片所牵引出的伦理命题是应该重新定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