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舞团,一场检阅人品的大戏
2017-11-15七焱
七焱
每个舞队里的人都在不停地为队长的位置明争暗斗。一个广场舞队长,竟可以牵扯着非常多的利益。
在中国的大小城市里,几乎都有广场,而每一个城市的广场上都有广场舞团的身影。在这个由大妈们组成的小团体里,每天都会上演各种故事,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故事里,藏着一场场检阅人品的大戏。
广场舞团有“帮派”
我妈来省城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大学城附近的“樱花广场”跳广场舞,除了雨雪天气,每天雷打不动。
樱花广场最多能容纳上千人跳舞,我以为我妈随便就能找个队伍跟着跳。直到有一天,我妈从广场回家,高兴地说她成了“新疆帮”。我问是什么意思。她说,广场上的舞蹈队根据舞蹈类型和成员构成不同,分了好多“帮派”:跳新疆舞的就叫“新疆帮”,跳交谊舞的就是“交谊帮”,还有“秧歌帮”、“健美帮”、“太极帮”等十几个帮派。
一开始,我妈想跟“健美帮”跳,人家不接納她,一打听,才知道,“健美帮”成员都是附近高家堡村的拆迁户,只收本村人。后来,我妈在寻找舞队的过程中认识了魏阿姨,魏阿姨以前在秧歌队跳,秧歌队里的老头老太太人都挺好,除了每天到广场上扭秧歌,几乎每个月都要集体出去玩一次。魏阿姨加入秧歌队后,也跟着出去玩过几次,可是由于家事繁多,连着几次没去,就渐渐被大家疏远了。
像我妈和魏阿姨这样没有组织的“散兵游勇”,最后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彼此熟悉了之后,干脆决定自己组织了一个舞蹈队。之前四处碰壁的经历,让她们也不敢轻易“捡”别人的舞种跳,挑来选去,觉得跳新疆舞好看、不费钱、还安全,于是小心翼翼地尝试跳了几天,见没人反对,便大张旗鼓地亮出了名字:“亚克西新疆舞蹈队”。
“亚克西舞蹈队”的内斗
我天天听老妈絮叨她们舞蹈队的故事,其实“亚克西”也并非一直团结稳定,经历了招募、兼并、重组、淘汰等诸多变故,十几个久经考验的人才留了下来。
先是选队长。
刚开始舞蹈队成立的时候有30多人,争抢做队长的人个个都好像有两把刷子:有人说自己曾经是XX舞蹈队的领舞;有人说自己兼通各个舞种;有人把自己装扮漂亮引人注目想靠形象取胜;还有人一上来就夸口家里拆迁了几套房子、有多少拆迁款。
有一次,“亚克西”跟别的舞队发生了争吵,队里的庄阿姨危难时刻显身手,带着大家生生骂走了对方一大帮人。就在这群情激愤的时刻,大家突然意识到,队长还须能人做,便统一推举庄阿姨当了队长,从此便固定了下来。
团队初创,有的人见舞队人员“出勤”总不稳定,便想要另立山头,私下建了微信群,把自认为能拉拢走的人组织到一起。我妈跟我说,最乱的时候,30多人的队伍,竟然有10多个微信群。
耗了一个多月,不甘心的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只想好好跳舞的人,虽然只有十来个,但是队伍稳定多了。当然,即便稳定,山头主义依旧难以根除,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偶尔的小冲突,私下三四个人的小微信群依然存在。产生小矛盾的原因大都鸡毛蒜皮,嫌这个出钱不均了,嫌那个太招摇了,要么就是谁和谁暗中斗气,甚至家境的好坏也成了“内斗”的原因。
队长的利益
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每个舞队里的人都在不停地为队长的位置明争暗斗,经掌管舞队财务的老妈一讲,才明白一个广场舞队长,竟可以牵扯非常多的利益。
总体来说,队长的利益分两种,一种来自内部,一种来自外部。
内部的利益,有的舞队有,有的舞队没有。那些能获取内部利益的队长,往往是舞蹈技能出众、身兼教学角色的人。她们会对自己的教学收取一点费用,每人虽然不多,但是如果舞队人数规模比较大,那这笔学费收下来就非常可观了。此外,她们在领舞过程中,常常会被别的队伍看中,邀请去当指导,开价更高。
当然,外部利益才是很多人争夺队长职位的动力所在。
从我们这个区到整个市里,每天都有婚丧嫁娶、店铺开张、超市促销、企业搭台宣传,每逢这种需要吸引人填场子的时候,就有专门的人提前到广场联系舞蹈队,请她们到时过去跳舞助兴。
活动的报酬五花八门,寒酸一点的只管一顿饭,或者吃完饭还送个杯子或雨伞这样的小礼品,最大方的是企业,一般都给舞队发现金。这其中,得好处最多的当然是队长,有人会直接把报酬交给队长,有人则是把钱或礼品均分给每个队员,另外再单给队长一份。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衍生利益,比如音响器材的租售、房产销售、银行吸储、投资理财等行业的销售人员,首先要找的当然是舞蹈队长,把队长说通了,往往能带动一大批人成为自己的客户,“说通”队长要靠什么,不言而喻。
生病的舞友
当然也不是每个跳广场舞的老人都在乎那点物质利益,还有一部分老年人是因为家庭原因来跳舞的,有的孤身一人,只有跳广场舞来解解闷儿,或者是来这里想找个老伴,还有的是来为家里的剩男剩女们寻觅一些相亲的机会。
有段时间,“亚克西”的卢阿姨病了,她和我妈几个人一起去做盲人按摩,按到胸部时一直喊疼,按摩的技师说建议上医院去看看,结果一查,疑似乳腺癌。
卢阿姨胆小,当即被吓得卧床不起。她是个退休干部,离异多年,儿子在国外工作,女儿正上大学,想来想去,只能给前夫打了电话。前夫过来探望了一次,就再没来过。
舞蹈队的阿姨们开始轮流去看她,今天这两个带点儿水果,明天那两个捎一饭盒菜,每次见到舞队的队友,卢阿姨都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一片欢腾热闹。情绪好了身体就棒,卢阿姨又开始去广场跳舞了,每次一去,大伙儿就围着她说长道短。过了一段时间,卢阿姨再次去医院检查,拿到诊断报告,是良性肿瘤,可以慢慢在家休养。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生病”在广场舞的群体里并不鲜见,有的人好久不来跳舞,再出现时就病得像换了个人,引得大家侧目唏嘘,还有的人就再没过来跳舞。我妈说,大家心里对生病的人都充满着同情,这把岁数了,谁也说不准明天自己会怎样。“你卢阿姨还好,有退休金有医保,这里好多跳舞的老太太,可是什么都没有的无产阶级”。
高兴最重要
跳广场舞的集体里,最容不得的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有的老头老太太跟其他有家室的异性走得近了,到哪里都被人唾弃。但广场舞群体里的人也对很多超越世俗的男女之情,有着充满人情味儿的宽容。
有个“健美帮”的单身中年女人是个拆迁户,分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独自居住,觉得空房间多,便招了个租客,是个附近大学城里读研的学生。
学生除了上课,整天呆在房子里看书。女房东有次有事找学生,开门的瞬间,她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幅漂亮的毛笔字,是用小楷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正好她平时念佛,就问,是你自己写的吗?于是就此渐渐聊开,女房东给学生做饭,学生教她写书法,两人一来二去就亲密了起来。男学生也大大方方,偶尔会跟着满脸笑容的女房东来广场闲转,舞友们见了就乐呵呵地朝她们打招呼。
“好着呢,好着呢。”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俩,没有起哄,没有偏见,就是高兴。
在这里,一切都没有高兴重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