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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识驾山清隐客

2017-11-15张旭东编辑孙钰芳

中国三峡 2017年10期
关键词:族谱

◎ 文 | 张旭东 编辑 | 孙钰芳

谁识驾山清隐客

◎ 文 | 张旭东 编辑 | 孙钰芳

会埠稻田村邹家组残存的邹氏古居

会埠稻田村邹家组残存的邹氏古居

有意思的人物往往藏在平静的历史记载里不动声色。

会埠镇有一座山,叫芰山。南朝宋文帝元嘉三年(公元426年),有一个叫邹珣的人,带着一众邹氏族人迁徙到这里,建造了一个邹姓的村庄。至于为什么选择这里,缘由不得而知。不过邹氏的宗谱上记载了一件事:邹珣的父亲叫邹攀举,是一个修道之人。传说中的道家神仙文箫、吴彩鸾自钟陵相牵逃逸出来,就寄食于邹攀举家里。文箫、吴彩鸾升举成仙的时候,留丹砂一粒、诗一首给邹攀举。诗曰:“一班复一班,引入越王山,世数今淘尽,烟霞得再还。箫声迎露湿,鹤翅伴人间。一粒仙人药,服之能驻颜。”邹攀举服此丹药得长生,就隐居于越王山一石洞中,时人称之为邹公洞,后人又在越王山修了一座招仙观,以祠邹公。这样看来,邹攀举当时住的地方,离越王山是并不远的。

这座越王山,也在会埠镇内,是奉新一座有名的文化名山。而芰山,就在越王山东南面不远。看来邹珣迁来时,其老父也是跟着一起来的。

历史上神仙故事多为传奇,难以为据。从地点上来看,唐朝裴铏的《传奇·文箫》里记载则是说吴彩鸾隐居在成都附近西山,后来她从西山下来,邂逅并嫁给了贫苦书生文箫。文箫家贫不能自给,她和文箫同甘共苦,彩鸾每天写韵书一部,让文箫售以度日。居十年,各跨一虎飞升。不过,奉新、南昌之间,亦有西山,还建有万寿宫,这里的西山和奉新与道教渊源也是颇深的。又有记录吴彩鸾是唐代著名才女,曾中女进士,大约是唐大和年间(公元823-825年)的人,吴猛之女,夫文箫,家贫,以抄书为业。这里说吴彩鸾竟是唐时期的人物,和邹氏族谱上记载邹珣元嘉三年(公元426年)迁入的时间一差就是近四百年了,更何况邹攀举还是邹珣他父亲呢!

不过,历史确实有趣,让芰山邹氏真正为自己的村庄和姓氏自豪,并发枝开叶为中华邹氏重要的一支派,也恰是四百年后的那一段时间。

芰山,奉新许多人会读成“支山”,其实“芰”是应该读“jì”音,是一个很有意趣的古字。《楚辞·离骚》中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芰荷,就是指出水的荷叶或荷花。中国汉语里又有“芰坐”一词,指折芰叶铺地为坐席,后来比喻隐士生活的清高。还有“芰制”一词,指的是隐居者的服装。芰山一地名,其实有着很强的道教色彩。

驾山邹氏源流

邹姓,是中华姓氏里面的一个重要姓氏。2011年的时候,全国的邹姓族人集众力,编修了《中华邹氏族谱》。在这一本族谱里,奉新县芰山脚下的这个邹氏村庄,很是浓墨重彩地记下了一笔。不过,在族谱记载里,已经不是“芰山”,而是“驾山”。

缘由来自于邹珣之后,又过了十三世,芰山邹氏一族出了一个人物——邹松垣。

在了解邹松垣之前,有必要把邹氏一族迁徙来奉新的源流简单梳理清楚。邹姓一族,源于多流,汇而成邹,盛于范阳。西汉武帝元光六年,邹氏先人邹仲俊同卫青将军伐匈奴有功,授封东鲁侯。此后,其孙邹光启,于西汉武帝后元元年授任江西抚州刺史,卒于任,于是其后代落籍江西,辗转多处。到了仲俊公下九世孙文信,官任临州学正,再任南昌教职,讲学南境(丰城),于是居家于丰城,他的长子坚迁居丰城虔里。这样又过了六世,他的后裔邹珣于南北朝宋文帝元嘉三年,由江西丰城虔里徙居新吴(今奉新)芰山。其后,邹珣曾孙邹贤兄弟又外迁居罗田县多云镇(据湖北省罗田县邹氏宗谱记载)。邹贤后来生子邹瑞,在隋炀帝丁卯年登第擢为淮阳太守,邹瑞之后,又过五世,传至邹演,则复迁回新吴芰山。

驾山邹坊村内的古井

如果把各个家族回迁的历史时期作一个统计比较,是很有意思的。往往总是在动荡不止的年代,仿佛有祖上神灵护佑似的,家族中的某一人回迁到祖上曾选择的一块佳地,重新发芽生根。芰山邹演的回迁,完成了邹姓一族重回芰山之路。而他的曾孙邹松垣,则完成了从芰山到驾山的转变。以至于后人都记录,邹松垣才是驾山始祖。

邹松垣与唐宣宗

邹氏族谱上记载,邹松垣生于唐贞元十年(公元794年),邹演的曾孙。唐朝到了贞元年间,已是开始式微了。自安史之乱后,当年的盛唐气象已不复存在。贞元的年号,是唐德宗使用的三个年号里最后一个,到了贞元年间,朝堂里已是朝臣矛盾复杂,政局混乱。远在赣西九岭山新吴的邹松垣就在这种时局环境中长大,自曾祖邹演重迁奉新,邹氏一族在奉新芰山已扎根繁茂。族谱上,没有邹松垣参加科举的记录,倒是记录他的恬淡乐道,不爱浮华。这一方面和邹氏先祖有着某种血缘传承,另一方面也和当时这里的道教气息浓厚有关。在离芰山不远的地方,就是奉新著名的道家胜地华林山。华林山传说就是吴猛修道之处,有着许多道教传说。到了唐代时,华林山的道士张惠感与孙智谅先后被武则天与唐玄宗赐封为国师。公元737年,唐玄宗还赐给华林山道士“浮云观”匾一块,并请孙天师投金于浮云石洞,以祈长生不老。此观在当时道教中享有的极高地位,由此可窥一斑。

唐玄宗没有求得长生不老,却迎来了安史之乱,自此之后,唐王朝江河日下,经德宗后,又历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等多朝,自德宗于公元796年将禁军交给宦官掌管,宦官掌禁军成为唐后来历代王朝的定制,宦官当政专权几乎贯穿了唐朝的中后期。

唐武宗会昌年间,邹松垣在华林山的古道上,遇见了一个远来的游方僧人,僧人衣衫破烂,形容憔悴,又渴又饿,但目光俊朗,含英沉华。好道乐善的邹松垣将其引带回家,好酒好菜地招待他。

邹松垣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后的唐宣宗,当时的光王李忱。李忱是唐宪宗的第十三个儿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六月二十二日生于大明宫。论辈分,他是唐敬宗、文宗、武宗的皇叔;论年龄,却比唐敬宗和唐文宗还小一岁。他在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三月,被封为光王。唐朝中晚期,宫廷斗争非常激烈。唐会昌元年(公元841年),李忱的亲侄子李炎即位,称唐武宗。唐武宗即位后,非常担心他的光王叔叔会篡夺他的皇位,因此对李忱百般刁难,万般迫害。李忱为求自保,装痴卖傻,以此来消除武宗对他的顾忌。《旧唐书·宣宗本纪》中就记载:“帝外晦而内朗,严重寡言,视瞻特异……历大和、会昌朝,愈事韬晦,群居游处,未尝有言。文宗、武宗幸十六宅宴集,强诱其言,以为戏剧,谓之‘光叔’。武宗气豪,尤为不礼。”

那时候,还是文宗在位,李炎就已“尤为不礼”了。为了躲避唐武宗迫害,李忱“托名为僧,云游天下”。

邹松垣与李忱一见如故,相谈甚切。家底殷实的邹松垣还在芰山宅后建了一间小楼让李忱居住,小楼周围栽上了很多海棠花,称海棠洞,环境十分优雅。邹松垣为李忱营造的海棠洞,可以用后来南宋和尚道璨《仙巢海棠洞》诗来一窥其境象:

领客坐花阴,饮客酌花露。

先生自家春,八荒一牖户。

凄其望前修,一枝阅世故。

鹤车来不来,东风吹日暮。

安定下来的李忱与邹松垣遍览奉新美景,游览华林山八百石洞,拜谒了他的先祖唐玄宗赐名的道观浮云宫,并在这里题下了著名的《浮云宫》诗一首:

道人西蜀来,自谓八百岁。

爱此华林幽,穴居聊避世。

真风度万劫,神仙邈相继。

驾山邹坊的古樟

灵岫摩天空,鸟道入云际。

石罅紫苔封,泉泓墨龙憩。

碧桃花未开,白鹿迹已逝。

春风撼山馆,急雪舞林际。

涤除衣上尘,刮尽眼中翳。

何当赠刀圭,岂复便俗吏。

吾不学李宽,盗名取嘲戏。

对于海棠洞,李忱也十分喜欢,一天,他在花亭壁上题诗一首:

清隐先生旧隐居,我看乔木意躇躇。

儒风遗韵留千古,后有儿孙好读书。

李忱在邹松垣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西去百丈,见怀海门人法正禅师,自此寄居百丈寺。李忱在百丈寺为僧期间,一直和邹松垣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邹氏族谱》卷一还记载了李忱后来重游芰山为邹松垣写的两首诗。会昌四年(公元844年)正月十三日,李忱在芰山海棠洞口占一绝:

隐于阡陌荒草中的驾山邹氏祠堂

新春偶尔到灵台,万斛红莲花正开。

帘外忽然香雾起,神仙才下九天来。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中秋,李忱复至芰山,作诗一首:

吟哦此日是中秋,仗剑高歌福地游。

八百神仙骖车驾,三千士女拥行裘。

彩云影碧天垂盖,蜡炬光浮月满楼。

我意预看行乐处,九天青雾遍沧州。

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一日,武宗疾笃,遗诏立李忱为皇太叔,监国理政。翌日,柩前即帝位,为唐宣宗。

李忱即位后,对邹松垣仍念念不忘,曾三次召邹松垣进京任职,但邹松垣“三召皆不奉诏诣阙,表示以老病,略云:‘白水青山,已足野人活计;黄封紫诰,敢忘圣主殊恩。自知麋鹿之群,难入凤鳞之侣。愿陛下怜以老病,假大雄一抔土,以观太平,庶全残喘。戴巨鳌之山,未知恩重;泛大鲸之海,只觉魂摇。’”

邹松垣一心一意要做他的隐士,宣宗对他没有办法,只好由他,但为了安排好他的生活,特地下了一道诏书:“昔光武与子陵为布衣交,朕今嗣位,而有不臣不贽之宾,岂非盛德事耶?今特赐尔清隐居士,封桂里状元、朝义大夫之职,玉印一亟,食邑三千石;其配张氏,封东鲁贤德一品夫人。”邹松垣生三子,后均被封为镇国将军:一居驾幸山,一居登高山,一居西葛山,世谓之“三山邹氏”。此后,奉新历史上的那座芰山,便因邹松垣与唐宣宗李忱的一番交集,改名驾山,又名驾幸山。而芰山这一支邹氏后人,以后名曰:东鲁驾山邹氏。

今天的驾山邹氏,是中华邹氏的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据他们自己后裔的调查统计,驾山邹氏现已分布在世界各地,统计起来,驾山邹氏已有后裔两百多万人。

今天的驾山邹氏的村庄,着实平凡得很。想找到一幢像样的老房子,也都困难,但我读着驾山邹氏的族谱,却不由自主地神往起来。“芰”与“驾”,在奉新方言里读起来,音相近,但意相远。一个是“芰山”,其间有多少仙风道骨的清迈旷达,一个是“驾山”,说的是那个时代帝王对这里的垂青。据说,当年的邹松垣,曾作一联以谢皇恩:

恩新不改衣冠旧,

道重方知富贵轻。

邹松垣没有前往朝庭领取这一份荣华,甚至他将自己邹氏这一族的堂号,改为“清隐堂”,兹后,驾山邹氏瓜迭绵连繁衍昌盛。

我是从驾山邹氏谱里面寻到这些故事的。一直以来,人们认为村庄的族谱只是一份人口的记录单,或是一些荣耀的收集簿。其实,族谱也是有性格的。族谱的性格成就了这一个家族的性格,族谱里,总有着一个家族千年不改的些许血脉留存。我在《中华邹氏谱》里面,还看到了源于邹衍的“碣石堂”,源于邹忌 “讽谏堂”。这让我看到,这个起于齐鲁之地的邹姓,骨子里是有一种齐鲁文化的担当、高洁、自警的血脉。

今日的驾山,已成为200万邹氏后人的对先祖的一个共同尊重的源发之地。而驾山清隐堂这个名号,也在中华众多姓氏的堂号里,散发着独特的光芒,蕴涵并滋生一种独特的气息。

时代越来越迅捷,荣华越来越迫切,谁会记得,奉新驾山有一个不动声色的清隐客,用衣冠不改的从容看待逝者如斯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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