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旅客》的视觉文化解读
2017-11-15甄宗波
孙 慧 甄宗波
(中国矿业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随着虚拟现实与互联网在西方兴起,电影作为视觉文化的表征成为学者研究的对象,而科幻电影以其独特的影像建构性,让受众重新界定了视觉体验,享受了视觉快感。承继经典科幻影片《星际迷航》《阿凡达》等达观的美国冒险精神,《太空旅客》(Passengers)作为新时期科幻电影的翘楚,集科幻与爱情元素于一体,通过摄影测量法进行人像3D建模,创造了电影观感的新高峰,带给受众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
一、感官的视觉体验
荷兰理论家Mieke在谈及视觉文化批评时,肯定受众的视觉体验在大众视觉媒体艺术再现过程中的重要性。“最后产生的是意义,它借助一些被称为符号——意义被加诸这些符号之上——分散的、可见的元素而运作,意义的这种解码,实际上是遵循信息代码交流的规则,而这一行动的主体正是读者,抑或称之为信息接收者,他们在这一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①换言之,在当下图像代码的风暴中,受众的“看”胜于相信,这不是现实生活的组成部分,而恰恰是现实生活的本身。
当《太空旅客》荣膺第21届美国艺术指导工会奖,捧起最佳幻想电影艺术指导奖杯时,普洛斯彼罗情结再次被确认为科幻电影内置的定律,它将已有的科幻想象熔铸为一个表面看来全新的整体。这种了无痕迹的交融在影片开头就显现出来。3D架构式刀片螺旋形结构的阿瓦隆号太空飞船充满屏幕、炫酷奢华的游泳池映入眼帘、浩渺宇宙中璀璨的星空炫目致极,交互式智能机器仿真人穿梭其中……这些带有强烈视觉冲击的拟真图景激发了受众的情感,使之视觉体验达到高峰。不同于其他科幻电影的绿幕抠图拍摄,《太空旅客》的导演莫腾为了让受众体验前所未有的视觉快感,首次使用了广泛运用于工程学、建筑学、地形图绘制等领域的摄影测量法。摄影组使用近百台摄影机以每22.5度的频率,采集拍摄演员的面部,经过电脑合成,构筑出数字版的演员“替身”去完成真人无法拍摄的场面,再现那些不可表现之物,创造出“神迹”。
当由摄影测量法与Lightbox拍摄法共同打造的星际空间呈现在银幕上,受众恍若置身其中,完全不怀疑宇宙空间的真实性,跟随着男主角机械工程师Jim 与女主角作家奥罗拉Aurora,一同经历从相知、相恋到共同承担起拯救其他太空旅客的惊险历程。当受众从电影的某段情节里获得了对视觉的和文本的成规理解,就把这视为视觉体验快感的一部分。在去往Homestead II星球的太空迁徙过程中,人性被多棱镜式放大,受众或感喟男女主角缠绵悱恻的生死爱恋,或悸动浩瀚太空的绚丽星象,抑或为人类未来的命运担忧……恰恰是这种悸动和迷醉的感官体验厘定了独特与平庸,区分了非凡与乏味,辨析了多样与单调,也正是这种灵动的视觉体验链接了视觉符号差异性的元素,共同塑构了某种交互相连的场域。可以说,在这样的时刻,视觉的力量是强大而令人惊异的,正如Freedberg所言,它们唤起了“钦佩、敬畏、恐怖和渴求”的情感。②这样的情感可比附“崇高”,是愉悦与痛苦的结合体。愉悦是因理性可置位于万千表象之上,痛苦则是因为想象验证了概念的空乏。③当个体直面现实生活中可能是苦痛或可怖的事物所生成的情感体验,它可引导我们意识到人类自身的局限与大自然令人畏惧的力量。
二、寓言式的生存反思
媒体图景是视觉文化研究关注的焦点,科幻电影作为媒体图景的典型,运用独特的摄影技法带给受众非凡的视觉体验,而使受众的“观看”被无形塑构的元素是多样的,其中最重要的三元素是:人物形象、情节设置和叙述方式,这些元素形成了被构想出来的生活脚本,这些被想象出来的生活,既是当下现实生活的影射,也是对未来生活美好的希冀,具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毋庸置疑,科幻电影作为视觉文化时代典型症候的媒体类型,遵循艺术反映真实的原则,将后现代社会中人类无理性的现代迷狂、灵魂无家可归的状态、生存的虚无与焦虑等现实的迷茫和冲突等置换到了未来。正如美国视觉文化研究学者尼古拉斯·米尔佐夫所指出的那样,科幻电影可包容任意性的驰骋想象,只有现实压抑性的政治体制排除在外,当然,这恰好使之成为一种暴露此信息的理想的电影类型。④虽然科幻电影在根本上是循规蹈矩的,但它们也包含着Haraway所说的那些有意义的时刻:“跨越边界,孕育着潜在联合及危险的可能性。”⑤而在科幻电影的世界,受众行走在现实与未来的时空,就是这样一个场域,在这里,观者正被一种新的观看方式塑模。
科幻电影将当下人类生存的哲思、对未来的欲望投射到一个想象的未来空间当中,以此引发人们的注意,这是其他类型的电影作品所无法比拟的。科幻电影所表现出来的对宇宙空间探索的迷恋,其背后的动力来自人类如何认识自身、如何理解人性的本质等这样的窘境。《太空旅客》便试图在硬科幻的外壳下,将反思人性的内核包裹其中。理性(男性的)和感性(女性的)之间的对立,是科幻电影中关于人的本质争论不休的话题。影片有意将男女主角抛置于相对封闭的“阿瓦隆”号太空飞船,在长达120年休眠期的星际旅行中,任何时刻提前苏醒,都意味着个体命运的预期失败与理想生活的扼杀。因意外故障提前醒来的吉姆,基于求生的本能,唤醒了女作家奥罗拉。从这一刻,寓言式的情节带领受众踏上生存反思的心灵之旅。被困缚在“阿瓦隆”号这一人性的实验场,无论是平民阶层机械师吉姆还是上层精英奥罗拉,抑或是理性隐喻的太空技术男及感性化身的女作家,当置于生存绝境,阶级隔膜、性别对立、理智与情感的矛盾……都抵挡不住孤独的虚无侵入,个体犹如浮萍,变得孤苦无依、渺小无助。影片通过吉姆之口发出了绝境生存的诘问:“如果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空间,而只有你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丹麦哲学家Kierkegaard认为,当个体处于孤独深渊,绝望、恐惧、痛苦、彷徨、战栗等是其存在的生命体验。当死亡还没有从外部临近之前,内心的孤绝、苦闷、躁狂和惧怕已经把个体折磨得神态失魂、精神落魄。长达一年孤独生活的吉姆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当他下决心孤注一掷,叫醒奥罗拉的这一刻,与其说是个体求生的本能,更像是个体试图逃离死亡的恐惧。个体在生存绝境中所做出的抉择,陷入了痛苦的道德悖论,可以说,个体在道德的法庭上永远只能充当败诉者,因为个体的生存永远在痛苦与矛盾中延续,正如叔本华把世界人生看作是痛苦的深渊,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罪恶。
《太空旅客》正是把受众的这种对“此在”的孤独、抉择的焦虑、未来的可怖情绪,表现到了极致,辅以炫酷、震撼的视觉体验,不仅仅让观者适时宣泄情绪,更重要的是使他们对存在的状态与生存的境地进行反思。
三、生态批评的叙事视角
经典的科幻电影应由三元素构成:独特的视觉体验、深刻的电影主题与别样的叙述视角。同样《太空旅客》也不例外,如果说炫酷的视觉体验使受众享受了非凡的视觉快感,生存反思的主题引发了个体灵魂的悸动,那么电影生态批评的叙述视角则揭示了人类生命轮回的本质。人类社会类型的更迭史本身就是一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辩证发展的进程,其中永恒存在的是矛盾对立,相对运动的则是融合统一。因此,人类一方面意识到个体自身与自然、社会之间不可调和的悲剧性对立,另一方面又认识到自身与自然、社会不能隔绝的内在联系。在人类自身不断进化、社会类型持续演进的过程中,人类经受着苦难与欢乐,并为认识自身、自然与社会付出无比艰难甚至牺牲的代价来换取对真理的认识和把握。
在科幻电影作品中,自然往往被视为承载着人类乌托邦的理想。回归自然是治疗现代人病态人格的良药,也是“复魅”自然的一种策略。《太空旅客》站在以生态为主体的叙述视角,运用现代主义并置的手法,将太空“拓荒”时代的自然文明与现代社会的科技文明相对比,这种强烈反差昭示了:大自然原始生命力是一种让人心驰神往、心生膜拜的“灵韵”。自然在影片中初次亮相是吉姆为奥罗拉献上的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受众和奥罗拉一样惊喜万分,感慨人类改变环境的神奇力量。一个是工薪阶层的机械师,一个是上层阶级高颜值的女作家,现实世界毫无交集可能性的他们,在孤独的生存绝境中,却通过“自然”传达着对生命的共同热爱。显然,这时的“自然”已经超越了横亘在上层阶级与平民阶级、男性与女性、理性与感性之间的贫瘠对立,使人性复归到生命之源的本体。从玫瑰花再到吉姆培植的绿色植物,人类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不言而喻。颇具深意的是,种在飞船甲板上的树——吉姆向奥罗拉表达愧疚之情的树。这棵树不再只是承载生命的譬喻,更重要的是,它与扭转吉姆与奥罗拉人生轨迹的船员古斯一起出现。这位黑人船员以救世主耶稣式的复活,显露神迹的方式苏醒,他教会了二人在飞船生存的技能,更重要的是,承担起“自然”的作用,彻底改变二者关系的同时,也促使这对太空情侣力挽狂澜,拯救了其他旅客,开始了人类的新纪元。
影片结尾,从休眠舱按时苏醒过来的船员,惊奇地看到吉姆与奥罗拉共同创造的春意盎然的自然家园,耳边听到奥罗拉的声音:“你不能总想着远方,而忘记怎样过好眼前的生活。……从这里,我们开始了幸福的生活。”显然,此时的“自然”已经成为二人延续生命的隐喻,在太空飞船长达八十余年的生活中,他们重新“复魅”了自然却没有选择繁殖后代。诗情画意的自然文明,孕育了人类,也唤醒了人性,由此彰显了人类在自然中才能摆脱现实生活的贫乏与惰性,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性。影片告诉我们,真正的乌托邦并不是遥远的星球Homestead II,而是当下的幸福生活,对于个体而言,效仿一种和谐的、内省的甚至是乌托邦式的审美生存方式才是生命的本真。这恰恰契合了马尔库塞提出的“解放自然”的呼告:解放人的自然即释放人的本性,解放外部的自然界即善待个体的生存环境。可以说,影片结尾出现的自然生态文明是“复魅”自然的升华,也是审美现代性的救赎观的终极体现。为了保证个体的精神自由,现代人必须创造自己的家园,只有在“复魅”的自然之中,现代人才能复归本真的状态,突破理性编织的藩篱,超越社会体制的捆缚,摆脱启蒙与理性相互缠绕的困境,恢复个体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全面性。
注释:
① Bal, Mieke:ReadingArt, in Griselda Pollock ,1996,p26.
② David Freedberg:ThePowerofImages:StudiesintheHistoryandTheoryofResponse,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p433.
③④ [美]尼古拉斯·米尔佐夫:《视觉文化导论》,倪伟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8页。
⑤ Donna Haraway:A Manifesto for Cyborgs: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feminism in the 1980s,SocialistReview,198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