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是我》视域下的平民文化解读
2017-11-15何湘君
何湘君
《幸运是我》自推出以来,便在香港地区和内地获得影迷好评。影片是一部温暖的剧情片。男主角阿旭和女主角芬姨分别由陈家乐和惠英红饰演。港漂阿旭从广州来到香港,困难接踵而至。首先,阿旭在工作上面临失业,之后妈妈去世,爸爸又回避见他。随后,阿旭与女友分手,又无钱交房租,借住朋友家无果,最终流露街头。然而,芬姨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孑然一身,长期独居。剧情设计两人从萍水相逢开始,到相知相伴结束。
影片由罗耀辉执导。罗耀辉曾长期从事编剧,《我要成名》《神雕侠侣》等作品均出自其手。相比一些西方大片强调场面宏大的音视觉效果,中国香港电影追求娱乐滑稽不同,导演选择以平民生活为题材,以反蒙太奇拍摄手法,观后耐人寻味又引人深省。平民阶层的生活往往平淡、安静、普通,但却有都市生活中少有的温暖和感动。可以说,《幸运是我》所折射的平民文化理应是这部影片表现的思想精髓所在。
平民即广大老百姓。《中华大词典》中解释“平民本谓平善之人,后泛指普通老百姓”。平民文化就是“建立在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平民阶层基础上,具有与平民阶层经济基础相适应的意识,且能在社会中鲜明地表明本阶层要求的生存状态。”①该影片一改港片长期以来以功夫、喜剧和黑帮等题材为重,而是着重体现大众化的审美、表达平民阶层的求生意志以及体现平民阶层的互助互爱。
一、体现广大观众的审美文化
从题材上来看,《幸运是我》是一部写实题材电影。越是贴近现实,越是符合大众审美,电影中所体现的美学观符合中国传统美学思想。正是这种基于对审美的认识一致才可能产生共鸣,并影响大众的消费行为。弗朗西斯·马尔赫恩认为文学效果不仅仅局限在“感觉、欣赏、判断,而涉及美学和文学思想的领域,它本身开创一个过程,即文学消费和文化实践的习俗。”②笔者认为,弗朗西斯·马尔赫恩的解读应该是对影片持续较高的卖座率最好的诠释。
男主角阿旭代表的是一群刚刚步入社会的新生阶层。他们的普遍特点是缺乏工作经验,工作压力大。阿旭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茶餐厅当厨师,当遇到河粉不够时,他直接求助于老板娘:“老板娘,客人叫了四份A餐,只够三份,叫他们换B餐吧。”老板娘当然不满意:“第一天出来做事情啊。这样子,这样子,这不够了吗,会变通才行啊。”临走还嘟嘟囔囔:“不够,不够,傻乎乎。”虽然老板娘提供问题的解决方案不值得提倡,但对于工作新人来说,“变通”能力恰巧是其缺乏所在。此外,工作难找、就业压力大也是年轻人要面临的现实问题。据教育部统计,2017年全国高校毕业生人数约为795万人,而最近七年累计毕业生人数多达5075万人,就业形势非常严峻。影片中阿旭就换了三份工作。这自然容易唤起观影年轻人曾经相似的记忆。
女主角芬姨代表的群体是城市中的孤寡老人。她们收入低、经济条件差,只能住在一些生活成本低廉的老旧小区,而通往芬姨所住的通道十分狭窄杂乱,到处都有乱写乱画、无人管理的迹象。为了多挣一份生活费,她将本来狭窄的住所分出来出租给别人。由于经济能力所致,无力更新换代家具电器,屋内陈设简单,电器老旧。购物都得精打细算,每次买鸡蛋就只挑价位低的时候才买。他们体弱多病,自理能力差。芬姨一个人独居多年,患有老年痴呆症,容易健忘。开火煮东西,会忘记关火,食物常常煮糊;好心给阿旭做早餐熬粥,竟然忘记放大米;购买鸡蛋,忘记自己没有付钱,被店主当成有意偷拿。
此外,影片中其他角色都是在平凡工作岗位上的普通人。小月是爱心综合服务中心的义工,小发是汽车修理厂的维修工,阿甘是后厨。这些角色,很容易引起在都市奔波中的朝九晚五人群的共鸣,是现实生活再现。老舍很早之前就表达过类似想法:“我要看真的社会与人生,而不愿老看二簧戏。”③像这种“活生生”的温情影片,不及大片的制作成本高,娱乐成分也很少,但影迷却愿意掏腰包去电影院,这应该和老舍追求“真的”的心声是一致的。
至于像阿旭演绎港漂这一角色同样也能感染很大一部分影迷。除了香港地区以外,内地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就容纳了很多追寻事业发展的外地人。以北京为例,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字表明,外地人占北京总人口约40%,达到700多万人。我国24个城市群的总流动人口基数非常大,达到11841万人,大约占了全国总人户分离人口的45.38%。④他们的生活和阿旭非常类似,每月要面临高额的房租,时不时还要面临工作被辞而重新择业的不安,为追寻男欢女爱而产生的情感纠缠。这些人群观影后最容易被内中情节所打动。
除内容之外,影片从形式上也下足了工夫,每一处镜头都能触碰到大众影迷的泪点。芬姨黑白相间的老色上衣、吊腿晃荡的薄裤子以及说话的神态就是我们熟悉的街头大妈形象;阿旭的交通工具不是香车宝马,而是一辆普通山地车;他的惯常搭配是休闲衣服配牛仔裤;头戴耳机听着音乐、头发染成黄色,均和现在的90后、00后群体的着装打扮、精气神都比较符合。此外,镜头的选取也很刻意。普通的汽车修理厂,充满生活气息的菜市场,狭小的茶餐厅,饭桌上摆放的20世纪80年代的录音机,炒河粉、煎鸡蛋、小白菜这些简单菜品等等仿佛就是多年前的日常生活场景的再现。导演选取的这些镜头取代了昔日影片中常有的高耸楼群、奢华座驾、钟鸣鼎食的东方之珠形象。
二、体现平民阶层的求生意志
电影人物行为决定剧情的发展和故事形态。作为故事主体,影片中的人物都处于社会底层,其生存需求限定了其行为。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第一层属于生理需求,如食物、睡眠等;第二层属于安全需求,如人身财产安全、工作稳定性等;第三层属于社交需求,如亲情、爱情等;第四层属于尊重需求,社会地位等;第五层属于自我实现的需求,如慈善、创造力等。根据以上理论,底层平民可以找到对应的层次。生活在平民阶层的大众群体,特别是对于港漂和北漂一族、新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和无依无靠的老年人都归属于第一、二、三层次需求。填饱肚子、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需要。周作人曾经说过:“因为求生意志原是人性的。”⑤
不同的人面对困难产生的反映也不一样。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生活当中都会遭遇瓶颈和低潮期。但探究问题根源和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动机却是一致的。影片中阿旭最无助的一幕出现在无钱交房租的时候,房东讨要租金无果,就雇佣打手当街对阿旭施暴;阿旭致电生活在同城的爸爸,没曾想爸爸早已组建新的家庭,找借口和他切断往来;找到唯一的朋友小发,而小发以女友在身边不方便为由拒绝了阿旭一起居住的请求。此刻,阿旭实实在在成了举目无亲、流露街头的人了。在生存面前,阿旭抱着一线希望,厚着脸皮找到了曾经在街上萍水相逢、只有一面之交的独居老人芬姨。
求生之旅往往并不顺畅。第一次,芬姨看到阿旭大包小包的行李,误以为阿旭是刚刚旅游回来,过来看望她,热情邀请他进屋。当发现时间已晚,便催促阿旭离开。阿旭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看完这集走。”实际上他明显想要拖延时间,希望芬姨能主动提出让他留宿。芬姨此刻起了疑心,怀疑阿旭要偷她的钱。她灭掉烟,起身关掉电视机,将阿旭赶出门外,并拨打999报警。无论阿旭在门外怎么解释,芬姨最终将他拒之门外。
如果按照叔本华的生存意志理论,一个人所感受的痛苦与他的生存意志的深度成正比,那么此刻在面临无家可归的情况下,阿旭一定遭受了很大痛苦。他坐在街头,弹着吉他,想到逝去的母亲,思绪万千,伤心而又无助。回忆中,妈妈给予他更多的影响,他必须想办法。在求生本能驱使下,阿旭第二次来到刚刚被扫地出门的芬姨家。当芬姨打开门,看到坐在地上的阿旭,镜头在这里足足停滞了几秒钟,只剩下芬姨打量的眼神。影迷们心都被提起来了:芬姨会再次拒绝他吗?还会打电话报警驱赶他吗?如果要是被拒绝,阿旭恐怕只能睡在大街上了。
求生是一切动物的本能。阿旭向仅有一面之缘的芬姨二度求助,其意志“作为自在之物是在具有各种形态的根据律的范围之外的,从而就简单是无根据的。”⑥当生活中基本需求不能满足人们的时候,人就会积极抗争,为生存而努力。只要积极主动,不轻言放弃,深处困境并不可怕,最终都能从低潮中走出来。片中阿旭根据芬姨的喜好,竭其所能掏钱购买了一盒鸡蛋,用自己的真情结合对方的喜好,才得以进屋,找到栖身之地。这足以说明,深处困境中的平民,出于求生本能,一定会积极寻找解决方案,体现了一种典型的平民精神。即“叔本华所说的求生意志”。⑦
三、体现平民阶层互助互爱
影片第三个主要平民文化就是体现了平民阶层的互助互爱。不管是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影片男女主角为一老一少。一个是年轻人,初出茅庐;一个是孤寡老人,体弱无助。但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生活在社会底层,可供支配的资源相对较少。
2002年,中国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原所长陆学艺将中国社会划成了十个阶层:第一层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第二层为经理人员;第三层为私营企业主;第四层为专业技术人员;第五层为办事人员;第六层为个体工商户;第七层为商业服务业员工;第八层为产业工人;第九层为农业劳动者;第十层为除在校学生以外的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若按照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相对的占有率来作为划分标准,那么第七层到第十层为相对弱势阶层,但占比很大,分别占总人口的12%、30%、44%和3.1%,约占总人口的90%。⑧这些弱势阶层最明显的特征是掌握的资源较少。
但幸运的是,这些阶层的人们懂得互助互爱。他们明白,团结互助既是大爱的表现,也是直面问题最好的办法。“做人嘛,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嘛”甚至都成了孤寡老人芬姨的口头禅。实际上芬姨也付诸行动了。在阿旭居无定所的时候收留了他;每天早上为阿旭做好早饭;为熟睡中的阿旭盖好被子,以防着凉;踉踉跄跄和小月赶到医院探望备受委屈的阿旭;为寻找突然失踪的阿旭在街上狂奔,险些被车撞倒,但依然在夜色中坚持不放弃,一句“我还以为”蕴含了人与人之间的担心和关怀;最后更是将自己唯一的不动产也留给原本是陌生人的阿旭。
阿旭原本是一个缺少关爱的人。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长大,父母分离,阿旭和妈妈在广州长大,后来妈妈也因肺癌去世。因此,接连受到伤害的阿旭性格怪异,孤傲冷峻,甚至趁女友洗澡之时偷走女友的钱;和女友吵架后将女友野蛮推出屋外;与茶餐厅老板娘一言不合就甩门而去,拂袖辞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爱呢?但是,和芬姨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芬姨的关爱传递给了阿旭,触发了阿旭内心那份封尘已久的爱。后来经爱心综合服务中心提醒,阿旭带芬姨去检测。得知老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阿旭性格就发生了变化。芬姨爱抽烟,阿旭想到了因肺癌去世的妈妈,为老人而担心,拉钩相约芬姨戒烟;为了让芬姨看起来更显年轻,给老人染发;尽管在朋友小发再三劝阻不要再回到患病的芬姨身旁,但阿旭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一老一少下楼吃宵夜等等都体现了珍贵的人间互爱。
此外,影片中到处捕捉得到普通人物相互关爱的元素。当阿旭从自行车店出来,听到一对老夫妇的对话,不禁停了下来。
男:你快点走吧,赶时间啊。
女:你先走,我跟着你。
男:(把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女:不用,把你弄湿了。
男:拿来啊。一会儿又说类风湿,又说骨质疏松。你有没有喝高钙低脂奶啊?
女:有时候喝。 ,
男:你不要天天跟我说骨头酸疼,多听人家的话,喝奶好不好。
女:好。
男:(声音近乎呵斥)喝奶啊。
这段人物对白影片只拍摄了陌生男人的侧面,没有露出正脸,但却能感受到他急促、关切的语气。虽然说话声音很大,但一点儿都不觉得粗鲁和不适。因为那是一份其表在呵斥、其里在关切的另类爱。
影片中其他角色最后都因爱而幸福。义工小月从香港辞职,回到外婆身边,为了孝敬多一份守候;阿旭好友小发也和女友和好如初;就连原来关系疏远的爸爸陈锋也主动为前妻扫墓;当然,最重要的是芬姨实现了她当初的愿望——想要有一个儿子;阿旭也在失去母爱后有了爱他如己的新“妈妈”。笔者不禁要问:“幸运是我”,我是谁?不难解读,“我”存在于芸芸众生之中;“我”是那个直面困难,积极进取的后生;“我”也是那个懂得爱、传递爱的小孩、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
电影《幸运是我》的情节主线是以朴实自然的素材和人物形象展示了普通百姓积极求索和扶危济困的生活场景。它告诉我们如何在困境中为打开局面进取而执著,告诉我们爱可以被感染,可以传递接力。这类影片文化所表达的不屈精神和人间的小善大爱可以最终规范我们的行为,为正确的价值观而重新定位。正如斯图亚特·霍尔所说:“文化意义不只是在头脑中,它们组织和规范社会实践,影响我们的行为,从而产生真实的、实际的后果。”⑨
【注释】
①陈东有.《金瓶梅》的平民文化内涵[J].南昌大学学报,2006(2):106.
②[英]弗朗西斯·马尔赫恩编.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M],刘象愚、陈永国、马海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56.
③老舍.写与读[J].文哨,1945(2):1.
④纪韶、朱志胜.中国城市群人口流动与区域经济发展平衡性研究—基于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长表数据的分析[J].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14(2):6.
⑤周作人.自己的园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6.
⑥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168.
⑦周作人.自己的园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5.
⑧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十大阶层分析[J].学习与实践,2002(3):55-63.
⑨Hall,Stuart.Ed.Representation:Cultural Representations and Signifying Practices.London:the Open University,1997.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