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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送乡人》:西部空间书写女性悲歌

2017-11-15平方园

电影文学 2017年18期
关键词:悲剧精神空间

平方园

(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

2014年,汤米·李·琼斯自编自导自演的影片《送乡人》,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群星荟萃,由梅丽尔·斯特里普、希拉里·斯万克和海莉·斯坦菲尔德组成的奥斯卡演员阵容引起极大反响,再加上吕克·贝松助阵制片人,为影片宣发及口碑带来非凡的影响力。然而,交涉于多种因素,影片的殊荣在观众的视野中渐行渐远。但在笔者看来,影片不管从叙事结构与故事编排,还是叙述视角与影像呈现等方面,都堪称佳作。

从始至今,西部片成为盛产男性英雄的基地,塑造了一个个枪法如神、勇敢正义、颇具冒险精神、有着“神”一般的强健体魄与坚定意志的西部牛仔形象,无论是精神气质还是外在服饰装扮上,都在精心建构着“盖世英雄”的神话想象。相较而论,西部片中的女性则长期处于边缘状态,基于历史及创作者繁复建构等多种因素交织糅杂,其存在的价值在有意无意中忽视和淡化,并逐渐淡出观众视域。然而,在电影《送乡人》中,导演完美逆袭传统西部片的叙事模式,极富创造性地运用女性视角展开叙事,首次将女性设置为西部空间中的主角,加之戏剧化处理,女主角卡迪在影片后半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由乔治·布里格斯来接替卡迪的任务,如此颇具震撼力的情节设置为女性命运增添了几分悲怆色彩。此外,导演别出心裁地将荒蛮的西部空间外化为油画般唯美、诗意,伴随节奏缓慢、低沉的古典音乐演绎出一曲独特的生命哀歌。可以说,卡迪以及三个疯癫的女性是西部地区最为典型的范例,体现出来的精神特质构成典型的二元对立,却不同程度地因为社会、自身、空间的因素造就了相似的命运悲剧。导演巧妙借助女性悲剧命运捕捉与展现女性的生存状况及悲剧表征下的精神特质对男性的反思与救赎,更为突出的是,对促进美国民族性格的形成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一、西部空间中的女性主角

在电影《送乡人》中,导演一反常态地将女性推向银幕中央,塑造出两种性格鲜明生动而又引人注目的女性形象:一种是以卡迪为代表的“女汉子”式的女英雄,不仅具备英雄的独立和勇敢特质,同时散发着极致的艺术气息且对婚姻极度渴望;另一种则是三个精神异质的女性,极端不可救药。不同性格特征及情感体验促使女性突破传统角色期待成为西部空间中的主角,也造就了她们的命运悲剧。

(一)坚硬的丑女人

电影《送乡人》中饰演女主角卡迪的希拉里·斯万克,凭借精湛的演技创造了奥斯卡史上屈指可数的摘取两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神话。在所饰演的电影《男孩别哭》《百万美元宝贝》中都是以“男性硬汉”的形象在观众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电影《送乡人》中,希拉里·斯万再度演绎独特的“硬线条”形象特质,将女主角卡迪的克制、刚烈、独立和勇敢发挥到极致。可以说,精准的角色定位使得卡迪成为影片中最富有性格特色的女性,也是最能反映西部气质的女性代表。

西部空间是影片叙事的主要场景,同时担负着女性性格生成的机制。影片中卡迪以独立、勇敢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与荒蛮、逼入绝境的西部空间环境相得益彰,堪称西部空间孕育下的女性英雄。从外表特征来看,脸形线条分明、紧蹙眉峰、眼神刚劲有力;在肢体动作的塑造上,对卡迪井旁提水的动作以夸张化处理,一脚接地,一脚腾空,双手由上而下呈现最大的弧度,透露出她男性般的粗犷、干练和力量。在生产关系中,影片突破传统生产关系中的劳动分工,把卡迪设置为劳动力的“主角”,辽阔恶劣的西部语境中卡迪只身一人在农田里耕地,勇敢地与荒蛮的西部地区环境做斗争,同时将卡迪的男性化气质刻画得生动独特。此外,从行为选择上,卡迪主动承担护送三个精神异质化的女性回乡,面对恶劣的西部环境和路途中随即可能遭遇的印第安人的威胁,卡迪还是迎刃而上,丝毫没有退却,充分体现了她超越常人的勇气和气魄。

然而,影片中的女英雄并非男性评价中“专横”“独断”的负面形象标签,而是一个富有艺术情调、渴求婚姻家庭的传统女性。影片对卡迪的生活空间做了细节化处理,凸显卡迪的独特之处。影片中卡迪的房间布置是最具生活气息的呈现,整齐简约的家具摆设、桌子上白色的纱布、窗台的盆栽、典雅的妆台等,这些极具生活化的布景和道具赋予了观众对卡迪性格的想象。从另一侧面来看,卡迪是镇上唯一一个拥有手簧风琴的女性,音乐不仅是排遣孤独的工具,也是卡迪艺术修养的外化。此外,导演对卡迪的年龄和心理夙愿以戏剧化处理,大龄单身而又极度渴求婚姻,巧妙借助三个精神异质的已婚女性作为参考对象,加速卡迪身份认同的焦虑感与挫败感,为之后的悲剧命运埋下伏笔。

(二)美丽的疯女人

相比“正常”的女性卡迪,三个精神异质的女性则是西部空间另一独特的“风景”。时装造型与容貌特征符合传统视野对女性的期待审美。姣好的容貌如“天使般”美丽纯情,又不失“女神”的优雅与高贵,具备真正的女性气质,却不同程度地陷入了疯癫的状态。外部视觉与心理扭曲的反差建构传递着导演的创作意图和情感的深层次思考,试图博得受众意料之外的情感体验。抛开直观的视觉呈现,极端不可救药则是同质性的表现。无论是迫于现实目标毁灭还是精神支柱的丧失,都采取一种颇为极端的方式来发泄自我绝望与煎熬,也成为悲剧命运的杀手锏。影片中年纪最小的苏尔整日饱受丧子之痛的煎熬,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用失语的方式对抗残酷现实。失语,相当于精神自杀,看似温柔,也最极端;北欧女性格罗·斯文森则沉浸于蜡烛灼烧手掌、针尖刺扎全身的快感之中,在撕裂衣物、疯乱咬人中反抗丈夫的百般性侵;瑟奥莱则是在牲畜和农作物都接连不断死亡的刺激下,对现实生活感到深深的绝望,以至于把自己的新生儿扔在茅草坑里。这一行为并非“心狠手辣”而是对生活绝望之后不想牵连无辜,死亡或许比活着更好。

二、女性走向悲剧的泥潭

电影《送乡人》中塑造的独特的女性形象与西部环境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恶劣的西部空间环境造就了她们在西部地区呈现出来的独特精神气质。在西部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不管是独立的卡迪还是精神异质的女性都成为西部环境的牺牲品,也是构成女性悲剧的客观原因,而女性饱受男性亵渎而产生的绝望也是不容忽视的主观因素。

(一)恶劣的西部空间

荒蛮的西部空间是推动影片叙事的重要角色。诗意盎然而又奇观化的空间造型完成观众对西部的想象。而歪扭、变形、破旧的建筑物以及漫天黄沙、层次分明的地平线等空间内部形态真实再现,也是女性悲剧命运生成最为直接的熔炉。

电影《送乡人》中,西部空间构成人物主要的活动场所,担任着塑造人物形象不可或缺的精神载体。影片开始,多组空镜头连续叠加出现,不仅是西部环境的一次唯美景观呈现,暗示着叙事发生的场所及与人物将产生的互动与摩擦。影片中,卡迪笨拙地使用简陋的铁犁在农田里驱牛耕作,借用广角镜头将女性与西部环境紧密联系到一起,暗喻环境与人物的关系;镜头紧接着从下面耕作的铁犁特写慢慢移向卡迪脸部的特写,由此来暗指恶劣空间影响下,女性在西部空间中生存状况的艰难,并对卡迪的悲剧命运做了铺垫。“在影片的叙事中,空间其实始终在场,始终被表现。”①可以说,空间与叙事是不可剥离的一个整体。空间是构成人物行动的场所,也是人物走向悲剧的间接利器。在影片中,卡迪在整理被印第安人毁乱的坟墓后,踏入了寻找“伴侣”布里格斯的征途,此次的寻找是卡迪与西部环境最为“亲密”的接触。其中,运用全景的形式,将人物置身于空间环境中,以空间环境为背景,突出卡迪的渺小、无助和挣扎。深黑的夜色、寒风呼啸、纷纷雪花、逆风、枯萎的野草,天空的明暗变化等空间意象无形之中为环境的恶劣做了铺垫。卡迪在找到布里格斯之后号啕大哭,暗示着西部荒原环境给卡迪带来生理和心理双重折磨已经达到极致。在这种情况下,卡迪不惜做出了丧尽尊严的求婚举动,而且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说,影像并不只为了被观看而存在,它不仅可以被视见,同时是可阅读的。”②影片中对西部环境的恶劣采用隐喻的方式表达,残酷的外部空间环境作为人们赖以生存的空间场所,同时,也给影片中的女性命运蒙上一层悲剧色彩。卡迪及三个女性为代表的拓荒者,背离文明的东部来到荒蛮的西部空间,谋求生存是西部环境中最为本能也最为突出的生活目标,此种情景中,作为生存之本的农作物存亡对生活显得尤为重要。从瑟奥莱的境遇来看,牲畜与农作物在恶劣的西部环境下频繁死亡,她在无法接受又无力改变的情况下而疯癫。农作物和牲畜作为维持生活必不可少的物质基础,尤其是在19世纪中期物质贫乏的年代,农作物的死亡意味着物质资料的毁灭。此外,牲畜也是作为生活资料买卖的必需品,担任获取经济来源的重要通道。牲畜的死亡意味着经济来源断送,在生活与经济的双重打击下,作为弱者的女性群体成为直接的受害者。从而暗喻女性在现实生活破裂之后的悲惨命运。

(二)男性对女性的亵渎

恶劣西部空间环境促使女性褪去与生俱来的精神气质与男性审美期待。在生产力低下、劳动力极具需求的西部地区,婚姻与家庭的功能延伸对于生存来说尤为重要。此外,女性从属地位及天然弱者形象,都在无形之中饱受男性的亵渎,丧失生活的信心与勇气,从而走向悲剧的泥潭。

19世纪50年代,美国旧西北地区的生存环境异常恶劣,农业机械设施简陋,纯粹依靠手工劳作和体力劳动成为生产资料运作的主要方式,土地、自然生长的植被、猎物作为获取生活资料的基本。此种情境中,求生的本能作为个体在西部空间存活的必要因素,传统性别分工的界限被打破,延展分裂了女性传统的角色使命,成为家庭兼具男性劳作的辅力。日积月累的烦琐内务及西部空间下的艰辛劳作,促使女性渐驱褪去建立在男权之下的女性气质规范。毫无例外,影片中女英雄卡迪展现出的特质与西部地区的需求相得益彰。然而,在19世纪中期独特的历史语境中,男性较青睐于具备真正女性气质的女性,粗线条“女汉子”式的卡迪与男性的审美期待背道而驰,成为小镇上男性望而生畏的对象。影片中,极度渴望婚姻的卡迪对鲍勃主动出击,却遭到鲍勃的讽刺和轻视,并对卡迪的品格给予否认,再次触痛卡迪长久不被认可的心理屏障,促使卡迪对婚姻近乎绝望,并对小镇上的男性不再抱有期望。也就不难理解卡迪“主动求婚”有悖于男性的主流认同,不符合当时男性对女性的角色期待,也是其悲剧命运的一个节点。

对小镇上的男性极度失望之后,卡迪把新的希望投注于外来者布里格斯。影片中布里格斯是以小镇上罪恶的“闯入者”身份出现的,他是卡迪得力的“助手”。他的出现,重新点燃了卡迪对男性的期待。影片中,卡迪第一次带布里格斯回家的情景,卡迪在房间内透过镜子凝视外面的布里格斯洗脸,运用主观镜头将两人洗脸的行为对接在一起,在镜像的作用下,将主观视角以客观形式呈现,充分映射出卡迪对布里格斯的期待。送乡途中,卡迪主动寻找话题,试图拉近与布里格斯的距离,想方设法来感化布里格斯,在行程即将结束之时,再次丧尽尊严地向布里格斯求婚。尽管卡迪百般劝说,布里格斯还是坚决否决,再加上独自在荒原中寻找布里格斯承受的折磨与煎熬,终于掐断了卡迪最后一根稻草,百般绝望之中,卡迪决定献身来突破不断被否定的格局与需求,并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有关西进运动两性关系的研究中,“法拉格认为妇女是被剥削的、属于从属地位而且是无权的”③。由此可见,拓荒时期的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并未得到认同,自我认知能力模糊,是男权社会下纯粹的附庸品。影片中北欧女人格罗·斯文森的命运悲剧来自于与其朝夕相处的丈夫,她长期受到丈夫的性侵犯,丈夫把她当作生育的工具肆意亵渎,不管是与母亲共处一室,还是在牛羊圈内,都会对她展开丧尽尊严的性攻击与侵犯。而她缺乏独立的自我意识,一味地委曲求全、唯命是从,不知反抗,任由丈夫肆意地侵犯。在这个意义上,影片借助母亲的主观镜头来审视斯文森“被侵犯”的行为,圈养牲畜的场所则暗指丈夫把斯文森当作牲畜一样不加尊重地随意侵犯,从而对丈夫彻底绝望,以疯癫对抗对婚姻生活的不满。从她的遭遇来看,她的悲剧实际上是西部地区女性群体的范例,也是拓荒时期女性命运的经典写照。

三、女性命运悲剧的意义

导演汤米·李·琼斯最大力度地将拓荒时期的女性推向了美国历史舞台的中央,并且挖掘了一系列富有精神气质而又不可超越的女性形象。力图再现西部空间中女性的遭遇,来肯定西部空间下女性的精神气质对男性的影响与熏陶,以及美国民族性格的塑造产生的深远影响。

(一)被救赎的男性

影片中的主角卡迪在后半场意外死亡,如此独具一格的叙事模式在电影作品中实属少见,而这也正是影片脱颖而出的魅力所在。卡迪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叙事的停止,故事的结束,恰恰是故事的开始,也是卡迪精神气质产生影响的关键环节。影片中卡迪离开,后半场的叙事交由影片“第二主角”布里格斯来支撑,并把三个精神异化的女性如约送到了爱荷华州,布里格斯也借此完成了自我的成长与救赎,从而对女性群体表现出深切的关怀,充分反映出卡迪的精神品质对布里格斯带来的深刻影响。影片中,在食物缺乏、无法保证三个女性温饱的情境中,布里格斯把希望投注在旅馆老板身上,不料遭到老板的拒绝,并对三个精神异质的女性冷嘲热讽,如此不尊重女性的行为,为之后布里格斯放火烧掉旅馆做了铺垫。此外,布里格斯为赤脚的女服务生买鞋、为卡迪买墓碑,都传达着对女性的深切关照。与此同时,从墓碑上的字——“亲爱的玛丽比·卡迪,上帝爱她,请带她回到他身边”和旅馆女服务生的交谈中布里格斯对卡迪的评价“她是世界上最棒的女人,可惜你已没机会再见到她了”“你就是那个让她活生生存在的理由”中,卡迪的精神品质最终得到接受与认可。然而,却以生命为筹码,无形中蔓延而来的悲哀再次宣扬着卡迪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讴歌颂扬了以卡迪为代表的女性群体的力量,让男性重新审视自我行为的漏洞,改变以往对女性的认知与论断,对女性进行了全新而又深刻的读解。

(二)促进美国民族性格的形成

经久不息的西部片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美国精神的血液,成为传递美国精神的写照。西部片中对男性的塑造更是如此,勇敢正义、英雄情结、开拓荒野、征服自然等力量和气魄把美国精神演绎得淋漓尽致。同样,作为西部电影的《送乡人》也不例外,尽管影片中借助女性来建构英雄神话,把女性推向西部空间的中心,除性别差异之外,影片中女性卡迪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内核与西部男性英雄如出一辙。在恶劣的西部空间环境及近乎原始的生存背景下,铸就了以卡迪为映射的、特别能反映出美国独立精神的群体力量,凭借惊人的勇气和不折不扣的信念主动挑起送乡的重担,与西部地区勇敢地抗争,不惜付出巨大的牺牲。作为一个形单影只的女性,独自应对各种困难和挑战,在生产力极其落后、生产工具有限的情况下,运用自我力量收获每一份良田,将生活装饰得犹如田园般诗意,并将东部文明孕育下的无私、善良的品质融入西部空间之中,不惜付出善良与爱心温暖每一个体。除此之外,以卡迪为代表的西部女性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个人主义、平等及独立意识,都不约而同地渗透到美国人的血液之中,并深刻影响着当今美国人的行为习惯和价值取向。可以说,这样的性格和精神品质是美国人性格形成的重要源泉,也是美国历史进程中具有深远意义的精神文化遗产。

四、结 语

电影《送乡人》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对19世纪美国拓荒时期的女性进行了一次全新书写,以卡迪以及三个女性的悲惨命运为出发点,反思西部空间语境下女性真实的生存语境,并对女性的命运给予一定的观照,从而表达出深切的人文关怀。更为重要的是,积极肯定女性在拓荒时期的贡献与价值,以及反映出的精神特质对美利坚民族性格的建构,乃至当今美国的繁荣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与影响。

注释:

① [加]安德烈·戈德罗、佛朗索瓦·若斯特:《什么是电影叙事学》,刘云舟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07页。

② [法]吉尔·德勒兹:《电影1:动作—影像》,黄建宏译,远流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46页。

③ 鄢可然:《19世纪美国西部妇女地位研究》,复旦大学,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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