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教父》三部曲的叙事技巧
2017-11-15郑敏
郑 敏
(通化师范学院外语学院,吉林 通化 134002)
《教父》系列电影可谓好莱坞类型片的翘楚。它始终尝试在普通观众可以轻松理解的范围内更多地以影片的内视角展示给观众一群意大利族裔的民族生存群像。在很长时间内《教父》都是好莱坞黑帮类型片高质量的代名词。在《教父》热度的影响下描述少数族裔的黑帮影片也逐渐增加,例如赛尔乔·莱翁内在1984年拍摄的《美国往事》和马丁·斯科塞斯在1990年拍摄的《好家伙》,其主体论调加强展现了一个旧有的美国独特侧面。
与同类型影片相比,《教父》因为其拍摄时间跨度长、原著小说与原创基本混用等原因,《教父》三部曲中表现的风格差异比较明显,其使用的艺术范式和艺术表现手法也有比较大的差别。例如,在《教父》第一部中,影片整体的镜头情绪表现节制,拍摄老教父被枪击的一段,镜头和转场干净利落;然而在第三部中,教父麦克的女儿玛丽中枪身亡一段,则用了大段的铺陈,镜头的特写和作为背景音乐的SpeakSoftlyLove响起,作为黑手党家族成员的身不由己和悲剧性已经不需要台词和剧情,在影片画面内呼之欲出。《教父》的叙事策略叙事艺术的变化,既可以看成《教父》系列剧情的必要转换,同样可也作为导演科波拉的表现手法转向的参考。
一、言在画外的戏剧语境表达
《教父1》作为三部曲的初始,其剪辑风格与叙事手段便已经奠定。科波拉尝试继续沿用在《巴顿将军》中已经成功使用的拍摄范式,为这群在美国挣扎的意大利族裔立一部影像传记。剪辑和转场迅速,将叙事建构于对话和情节之外,是这部影片中最为重要的风格特点。在开场时,老柯里昂面对一位女儿遭受殴打和羞辱却投诉无门的父亲,表情冷漠。对方愿意出一切金钱代价,请求柯里昂帮助其复仇。老教父则表示拒绝:“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这种看似吊诡的对话,在随后的两分钟后,顺理成章地成为环境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个黑手党的头目,老柯里昂需要的不是钱,他需要更多人为其所用,为其卖命,他是社会地下世界的执法者和立法者,同时也是这一部分无权无势的意大利移民的保护人。
科波拉从影片开始就放弃了对一元化英雄的塑造,转而尝试让观众进入柯里昂家族生活的真实语境。这位父亲的复仇请求最终以成为教父的“朋友”为代价而达成,然而在屏幕之外的观众却已经了然于胸,这位父亲将要付出的代价绝非仅仅是作为“朋友”的代价。在此一节,虽然没有转场,也没有大量人物参与,仅仅是教父与求助者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已经阐明了教父本身的社会角色和其强大的手段能力。随后的求助者则可以看成教父权力的具象化表现,无论是逃避兵役还是帮助歌手获得电影角色,似乎一切都在这位地下秩序的控制者的掌握之中。换言之,科波拉从开始就利用一场充满意大利风情的婚礼和几场看似无波澜的对话就打开了语境叙事的通道。此后,无论是教父拒绝参与毒品生意还是派人恐吓导演,都可以看成在这种意大利黑手党生活环境下的必然一环。这种“去现实性”的整体影片风格展示也让观众的代入感史无前例地增强。
蒙太奇的快速剪辑则是影片叙事策略中又一重要组成部分。在《教父1》中,这种剪辑的典型性表现得最为明显。老教父维托遭受枪击后,麦克作为代表跟“土耳其人”谈判,刺杀一节,没有任何重要对话。镜头使用大特写拍摄麦克的脸,在阿尔·帕西诺的表演中,观众可以轻易地看到麦克的恐惧、紧张;愤怒和杀意隐藏在故作镇定的表情之下,此时出现了声画不同步的现象。镜头切换到麦克视角,“土耳其人”和警察之间是琐碎的对话声音变小,然后麦克站起,镜头切向警察疑惑的脸,几乎没有任何渲染,“土耳其人”倒地、流血;麦克拙劣地对着发怔的警长开枪,逃亡。在这一节中,话语基本不承担主要叙事。因为观众具有全知全能视角,早就得知麦克会在此处刺杀,刺杀是否顺利、麦克能否逃走、麦克会不会被发现,这些成为观众的关注焦点。在此处主要使用蒙太奇剪辑,而不采用长镜头叙事或话语叙事能够有效地避免叙事的无效性出现。在刺杀的关键时刻,出现了短暂的完全寂静,直到枪声打破这一环节,同样也突出了这次看上去无甚波澜的刺杀背后角色人物的心惊心动魄。
这种蒙太奇剪辑还在麦克第一任妻子阿波罗尼亚死亡时出现。此段影片中麦克先是看到巴士尼鬼鬼祟祟地逃走,镜头替代了麦克的视角,对巴士尼的脸做了一个特写。随后这个镜头被生硬地截断了,画外,阿波罗尼亚呼唤麦克的声音出现。此处使用了中景镜头,观众可以看到汽车里阿波罗尼亚愉快地跟麦克打招呼,镜头切回麦克,麦克惊呼,让阿波罗尼亚别开车,然而引擎声盖过了麦克的呼喊,随后汽车爆炸。这种短平快的拼接直接展现出时间的紧迫性,甚至观众也被带入这种紧张的节奏中,在汽车爆炸之前,观众随着麦克的视角感受到了危险,却很难提前预计,短平快的剪辑拼接也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紧张。
二、以人物形象的树立为主的叙事基调
《教父》三部曲中,涉及两代教父的生涯故事,第一部中的老柯里昂是一个权威、冷酷、理智并且热爱家人的人。这些可能互相冲突的特质在意大利的民族气质和人物成长的叙事手段中被不断中和。马龙·白兰度所扮演的维托·柯里昂的发迹史,可以看成教父在今时今日所获得的权威的必然过程,同样也是影片叙事基调定调的叙事语境基础。在《教父2》中花不少篇幅用于描述维托的个人经历。维托出生于意大利西西里岛,因为父亲与黑帮结仇,全家被黑帮杀害,自己在逃往美国后,以偷窃手段获得了做犯罪生意的第一桶金。维托通过敏锐观察干掉了勒索的混混范伦奇,也因此一举成为当地的老大,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柯里昂阁下的名声不断被人所知。维托站稳脚跟后,又一次回到了意大利,手刃杀父仇人。在这段经历的叙事建构中,维托·柯里昂既是一个受害者,同时也是一个加害人;他的弱者到强者的身份转换也从侧面说明了其身份上升之路的血腥。值得关注的是影片中没有同类型片描写黑帮血腥暴力的具体细节,没有大密度的双方交火枪战,而是尝试通过人物的个人发展历程来展现黑手党的精神状态和行事规则。在维托·柯里昂的发家史之后,紧跟着的则是麦克所面临的家族生意发展由黑洗白的困局。老一代教父与新一代教父之间的联系并非只限于影片的角色关系,恰恰相反,两人的故事呈现出黑手党在现代发展中的两种困局。
麦克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维托故事的继承和发展,同样也是两个时代的对照。在维托·柯里昂的时代,维托可以依靠偷窃、暗杀等方法攫取资本不断壮大,然而在麦克的时代,这种传统黑手党发展的方式已经失灵了,从白入黑易,从黑再回到白就相当困难。麦克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看成是维托的翻版,他同样重视家庭、爱护子女,并且有胆识、有谋略,然而这一切都在实际的黑帮运作中脆弱得不堪一击。麦克对婚姻、家庭、家族事业的无力,本质上是承担家族责任的无可选择。作为维托最喜欢的小儿子,他本不用负担家族事业的重担,然而一系列不可预计的突发事件导致了他成为今天柯里昂家族的新教父。影片在尝试用人物的成长史叙事,通过人物命运际遇的展示,表现人对命运掌控的身不由己。在《教父》第三部的结尾,年迈的麦克失去了女儿,失去了爱人凯。在一长串电影蒙太奇中,麦克看到了曾经最宠爱他,却导致他被卷入家族生意的父亲;看到了在几个兄弟中力排众议,支持他参军,却最终被他杀害的二哥;看到了为了他死去的阿波罗尼亚、看到了为他挡了子弹的女儿玛丽,麦克的人生也就此落幕了。麦克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也展示了《教父》三部曲的悲剧内核。
三、基于影像的隐秘的民族志书写
以好莱坞黑帮类型片的标准来看,《教父》系列并不是以娱乐和刺激为导向的商业影片,《教父》的娱乐性的建构是放置于剧情的铺展上的。并且导演科波拉尝试在此基础之上,利用有限的叙事空间,给影片以更丰富的叙事内涵。
如果说《教父2》中维托·柯里昂的经历展现了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时代,底层人民走投无路后最终选择的发展历程,那么维托·柯里昂所承载的隐喻则超越了影片的娱乐和叙事功能,进一步成就了《教父》系列。在《教父1》中,受害女孩的父亲在请求维托·柯里昂帮忙前,也曾经寻求法律的支持和保护,然而在法庭的判决中,犯下了暴行的两个男人只被判处了很轻的刑罚。这种不公正最终将这位父亲引向了教父。在这里法律的正当性和合理性被消解,虽然影片没有正面描写,但根据影片所叙述的年代背景(二战结束后,麦克刚刚当兵回家),这种非正义的判决很可能来自于美国当时的少数族裔歧视,受害者的父亲强调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教父在此处申明:“我们不是杀人犯,你的女儿也没有死。”受害者父亲便说:“那让他们遭受我女儿遭受的同等痛苦即可。”教父欣然应允。在这一段剧情的交代中,与其将教父看成地下势力的掌握者,不如看成一个掌握着权力的审判人。在随后的剧情中可以看到,当地的意大利族裔对教父权力的依赖,如请求教父帮忙避免遣送回国;请求教父帮助与雇主解约等。教父的身份本质上更像当地意大利裔移民的领主,既依靠当地人获取权势,又是意大利少数族裔的保护者。换言之,教父更类似于一个特征鲜明的、符合人们刻板印象的意大利西西里人。因此,《教父》三部曲从某种层面上也可以看作意大利少数族裔移民史的非官方影像版本。在《教父》系列中,出现了大量的意大利传统与民俗。第一部中两场气氛热烈的意大利式婚礼、婴儿的天主教洗礼;第二部中维托对范伦奇是否属于黑手党的分析、黑手党对仇家男丁赶尽杀绝的做法、潘坦居利守口如瓶最终死亡的“沉默法则”;第三部中屡屡出现的梵蒂冈与大教堂;麦克带着凯游历的西西里故乡等,都表明了影片的意大利气质。影片的刻画重点并不在于黑手党人暗杀的手法、发展黑色事业的野心、作为教父的滔天权势,其着重叙述的恰好是作为意大利族裔的发迹史和人生历程。
纵观整部影片三代教父的人生轨迹,可以发现,教父这一头衔带来的不是荣耀和幸运,反而是加诸于人身的诅咒和枷锁。维托在美国经济大萧条的年代起于草莽,并依靠暴力和凶杀攒下产业,成为教父;在麦克的年代,则深为家族不清白的历史所苦,一生都在寻找家族事业转型的契机;第三代教父文森的故事虽然没有在电影中完全展现,然而在其人生的前半段已经可以看到了某种悲剧性的前提——为了权力放弃挚爱;为了能够除掉威胁,暗杀如同父亲抚养他长大的叔叔;雇凶杀人,却阴差阳错地杀死了爱人玛丽。这种潜在的命运书写本身也可以和导演科波拉作为意大利裔移民的成长史做出互文性的对比,从一穷二白到白手起家、最终梦碎的命运历程,既是柯里昂家族所经历的,同样也是意大利移民在历史上所经历的。《教父》系列固然是在为虚构的柯里昂家族立传,同样也是在给同时代移民的意大利族裔立传。导演科波拉将自身作为意大利族裔移民的民族情绪与意大利情结隐藏于柯里昂家族的历史中,以影像隐秘地书写了独属于其个人的民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