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批评视域下的《太平轮》
2017-11-15张永军
张永军
(河南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由吴宇森执导的影片《太平轮》以20世纪中叶中国战争年代为背景,以不同人物的视角,讲述了动荡年代之下小人物的不同选择与命运走向。影片中的太平轮海难取材于真实的历史事件,即1949年1月由大陆驶往台湾的“太平轮”因超载与夜航撞礁沉没,造成千人罹难。虽然这是一部以灾难为题材的电影,但影片的叙事却并未局限于此,而是以“太平轮”海难为引,将战争、爱情、家与国等命题融于其中,构筑了一个宏大的,既具有真实感,又富于诗意性的历史空间。
很多评论者以历史的真实与艺术想象关系的视角去探讨《太平轮》拍摄的得失。而影片的战争背景、相对复杂的叙事线以及众多的人物设置,加之海难这一并不突出的凝结点,增加了整个影片的叙事难度。对于观众来说,在把握与解读上也就相对困难。但抛开宏大纷繁的史诗性叙事,单从伦理批评的视域去分析影片的人与事,却能发现《太平轮》相对清晰的情感走向与叙事意图。本文从影片的伦理命题及其具体表达形式出发,分析影片的审美特色。
一、苦难之下的生存
《太平轮》“大时代”背景的过于庞大反衬出生活在当时的人们的渺小,在这种背景当中,无论身处何种社会阶层与生活境况中的人们,命运都有着一定的相似性,命运同样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是被时代所牵扯、激荡甚至扼杀。因此,苦难是影片的主基调,面对苦难,不同人的生命选择构成影片叙事展开的推动力。1949年的中国,政治与军事格局渐趋明朗。而尘埃落定前的阵痛,却是分外清晰和深重的。苦难不仅导致了个体的生存危机,也导向了人的道德困境。影片通过几个不同阶层与文化背景的主要人物,展现了这种困境,揭示了人性的复杂。
雷义方作为国军将领,他在职责与爱情、生与死之间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在内战爆发前,作为军人的雷义方可以说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与日寇的对决中,雷义方率军大获全胜,在回到上海后,被拥戴为英雄的雷义方加官晋爵,在慈善舞会上他结识了大家闺秀周蕴芬,二人相互倾慕且一见钟情,并结为夫妇。此时的雷义方可以说志得意满,爱情与事业上都达到了令他满意的程度。但内战的爆发使雷义方的生活掉进了深渊,赶走日寇后,雷义方本来认为生活会归于平静,但他不希望看到的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还是打起来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雷义方只得投身战场。在战争形势越来越向对国民党不利的一方倾斜时,雷义方做出了与大多数人同样的选择,让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周蕴芬乘船去台湾。雷义方对妻子的爱是无私的,他将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妻子,却从不把战争带回家。但职责所致,他只能与妻子天各一方。当国民党一方大势已去,曾经的部下刘志清出现在雷义方面前,作为共产党的代表,刘希望雷投降。但作为军人的倔强和愚忠使雷义方放弃了与共产党合作的机会,这一次他放弃了生存而选择以死效忠。从雷义方对待手下逃兵的态度(放过逃兵让他们回家)可以看出,他已经认清了时事,但愚忠使他明知上方无措的命令时仍旧执行。他杀死心爱的战马来填饱士兵的肚皮,足见其对手下人的珍视。这也促使了一批向他效忠的将士一起走向了死亡的结局。
于真作为漂流于乱世的善良女子,为了生存辗转流离。白天作为看护战士的白衣天使,晚上则沦为街头揽客的廉价妓女。于真的漂泊是出于她对爱情的坚守,国民党九旅五十五团的班长阳天虎与她在战火中相爱,于真抱着一线希望在伤兵中苦苦搜寻。去做看护战士的护士,并不能得到报酬,只能获得够糊口的粮食。但这样的工作却给了于真一个机会,那就是见到各个兵团的伤兵,从而找到阳天虎,或者知晓关于他的消息。在苦寻无果后,于真了解到伤兵大部分被运往台湾,于是,她努力赚钱,希望获得通往台湾的船票。但是,目不识丁的她很难在混乱的上海找到工作。起初,于真找到了同乡的夏珊,希望她帮忙介绍工作。夏珊建议于真去舞厅当舞小姐,但赶上了国民党上海政府倡导节约,舞厅首当其冲被停业。于是舞小姐做不成了,无奈之下,于真沦落为街头妓女,靠出卖肉体来赚钱。面对各色嫖客的践踏和刁难,处于社会底层的于真只能忍气吞声。从对待饥饿孩子的施舍和对伤兵嘱托的践行,可以看出于真的善良,但个体的命运已经裹挟在时代的潮涌中,于真身不由己,去台湾寻找阳天虎,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信仰。
二、苦难之中的爱情
爱情是伦理批评中常见的审美客体。爱情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依恋为前提,是两性关系的理想状态。爱情既包括精神上的吸引与依托,也涵盖了性爱上的满足。在《太平轮》中,爱情是影片所表现的核心命题。在极端的生存环境之下,爱情作为一种精神支撑,赋予了人存活下去的勇气和毅力。影片描述了几个主人公对爱情的坚守,赋予了影片温情的色调和浓郁的浪漫主义气息。同时,《太平轮》所展现的爱情又并非仅限于两性之间的情爱,而是包含了更多难能可贵的、超越了爱情的崇高情感。
首先来看于真弄假成真的爱情。于真放弃尊严、出卖肉体并非为了物质性的生存,而是为了寻找爱人。白天帮助受伤的战士,也非出于民族大义,而是私利。但于真为一个垂死的陌生战士所做的事情,却超越了爱情的界限。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但其纯洁与善良的品格却清晰可见。在碰到佟大庆后,两人照了一张结婚照。有了这张照片,佟大庆可以上报自己有家眷,从而冒领军粮;而于真也可以凭借这张照片说自己是军属,从而摆脱单身女人的身份,为其在上海栖身提供方便。于真在拍照之后,不久就将佟大庆忘记了,而佟大庆则在战友面前夸口自己与妻子(于真)在老家乡下的幸福生活,在军长雷义方的面前,他同样撒了谎。但命运的遭际使于真和佟大庆再次相逢,在太平轮上,作为伤兵的佟大庆坐在甲板上,看着他与于真的合影,而于真则在伤兵中寻找阳天虎。飘飞的照片让二人的命运再次汇流,视线模糊的佟大庆吵嚷着让人帮忙找他和媳妇的照片,而于真则拾到了照片并与佟大庆相认。在太平轮沉没过程中,于真与佟大庆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他们之间产生了真正的爱情。
严泽坤的爱情则是不为当时人所容的,是被指责的爱情。在日据时期的台湾,严泽坤与日本女子志村雅子产生了真挚的情感。但二人的情感无论对于日本人,还是对于中国台湾人来说,都是不被认同的。在日本进攻中国后,严泽坤被强制作为日军军医充军,他与雅子的爱情也被迫告一段落。在被国军俘虏后,严泽坤再次回到台湾,并继承祖业成为一名医生,但他对雅子始终无法忘怀。可以看出,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中,严泽坤更多的是身不由己,而雅子亦是如此。从雅子给严泽坤的信件残存的片段中,可以窥见雅子对严泽坤的思念以及她在日本度日的艰难。而严母希望严泽坤娶自己长子的遗孀美芳为妻,这样方便照顾孙子,严泽坤明白美芳对自己颇有情意,但自己心中已有雅子,再容不下他人。在沉船事件中,严泽坤为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儿而身重刀伤,在他濒死之际,导演以写意的镜头,让严泽坤与雅子在一片残阳照射下的如血一般的水域中见面,虽然生不能重逢,但死也要见到雅子,这为严泽坤被世人所指责却仍坚守的爱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三、《太平轮》伦理命题的表达方式
不同的电影创作者的伦理关注与伦理立场不尽相同。《太平轮》以大时代为背景,但并没有过多波澜壮阔的画面,没有英雄主义式的叙事,也没有剧烈复杂的矛盾冲突,导演只是以一种朴素与内敛的方式,从容地书写着普通人的生存困境。在表现影片不同的伦理命题上,导演吴宇森采用了多种艺术表现手段,使其成为一部颇具个人风格的电影作品。
首先,多线程叙事构成乱世浮世绘。吴宇森在汲取传统叙事理论的同时,又运用了现代的叙事策略,让电影在保证有一个清晰明了的主干的同时又有诸多微小事件,在事件的发展过程中暗合了观众的审美期待,使得观众对于《太平轮》所营造的影像世界具有高度的认同感。在电影中,贯穿始终的主题是乱世中的爱情,而这种爱情又分为三段,分别是雷义方、于真、严泽坤三人的情感。这样,影片的主干就围绕三人的爱情穿插展开。而战争、灾难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则成为主干的补充。这种叙事的好处是,时代氛围十分浓烈,人物所处的时空以异常清晰的面目呈现在观众面前。影片中的人物成为历史的见证者与建构者,人物的形象由此有了叙事背景的依托,从而形成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例如,在雷义方的爱情主线中,时代背景成为其选择的重要依托。当中日战火正浓时,作为军人的雷义方被人称为“雷疯子”,此时的他不需要爱情的映衬。而在日寇被击败后,难得的短暂和平时期,雷义方的爱情则实现了从萌发到疯长。内战爆发后,雷义方放弃了爱情而重返战场,这是他作为军人的义务。而亲自冲锋陷阵炸掉日军弹药库、枪杀战马给士兵充饥、让佟大庆给妻子捎去笔记本等事件,使雷义方的形象更加丰满。在吴宇森的指导下,一个有血有肉的国军将领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
其次,诗意内敛的叙事风格。电影中影像风格的诗意性被认为是导演“比较注意把画面、镜头和蒙太奇的表现功能、抒情功能、叙述功能结合在一起”的产物,它使影像更“重抒情而轻叙事,重表现而轻再现,重主观性而轻客观性,并在艺术表现的境界上趋向于纯粹、含蓄蕴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在影片中,最能体现诗意性的,就是严泽坤与周蕴芬来到海边的桥段。周蕴芬在家中看到了一幅芒草中弹钢琴的少女的画作,并偶然发现了雅子的日记,于是,她约严泽坤来到海边的灯塔旁,向他讲明了真相。严泽坤看到雅子的日记后百感交集,他回忆起了与雅子的点点滴滴。影片以暖色调的镜头,讲述了严泽坤和雅子的爱情故事。在充满诗意的情调中,严泽坤与雅子相识、相恋,但战火将二人分开,画面也由此转为冷色,严泽坤只能将对雅子的思念付诸笔端,弹钢琴的少女的画作也就此完成。虽然严泽坤和雅子的分别就此成为永别,但影片并没有刻意煽情,而是以内敛诗意的叙事手法,带给观众深沉的思索。类似的,影片最后残阳下严泽坤与雅子的相见,也充满了诗意和忧伤,在此不赘。
综上所述,伦理学研究现实社会中各种道德现象,以及在社会活动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和道德原则、规范,并用这些原则规范去指导人的行动。电影作为一种叙事艺术,通过艺术虚构,将现实生活转变为艺术世界,但其并没有脱离真实的社会,而是通过艺术处理,以独特的视角,将现实中的各种道德现象转化为艺术中各种道德矛盾与冲突,去揭示生活的真实。因此,电影能够成为伦理批评的对象。以乱世与海难为底色的《太平轮》亦是如此。它既展现了特定环境之下的道德冲突,也是电影创作者道德思考形式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