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时代下的《神探夏洛克》

陈 雯

(重庆三峡学院，重庆 404000)

由道格拉斯·麦金农执导的电影《神探夏洛克：可恶的新娘》(Sherlock:TheAbominableBride，2016)脱胎于英国BBC自2010年推出的迷你剧《神探夏洛克》。电影在延续了电视剧第三季最后一集剧情的同时又别出心裁，完成了一个较有独立性的、跌宕起伏的叙事。从票房和口碑的角度而言，电影不仅成功地获得了原迷你剧观众的肯定，又俘获了大量之前并未接触过迷你剧的观众，堪称是一部消费时代下的成功之作。这对于这部原本只是作为电视剧圣诞特辑(相对于常规剧集较长的一集)来进行制作的电影来说，是极为不易的。

在当前，社会模式的重心已经从生产转为消费，这也导致了人们在进行包括电影在内的娱乐消费时的诉求点发生了改变。如何把握这种诉求，《神探夏洛克：可恶的新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借鉴的范本。

一、消费时代与剧情互动性

绝大多数情况下，电影对于观众是单向传送的，在观影方式不发生跨越式变化的前提下，这种单向传送模式还将长期保留下去。电影人在电影中表现其对社会生活的认识与领悟等，然后将其传递给观众，电影人拥有在话语上的相对强权，整个艺术观赏是封闭式的。尽管观众拥有在观影之后对电影进行评价的权利，但是整个消费行为已经结束。在消费时代，观众是不甘于被作为纯粹的接受者或者被教育者的。相对而言，跨越数年，拍摄了三季，万众瞩目的《神探夏洛克》则与观众有着更多的互动交流。首先，电视剧及其衍生的电影，其创作并不是一次性的，另外，早在电影制作之前，网络上就有大量关于“福尔摩斯跳楼自杀的真相是什么”“莫里亚蒂究竟有没有死”等情节的分析与讨论，编剧史蒂文·莫法特和马克·加蒂斯表示这些观众的意见直接影响了他们的创作。从电影《神探夏洛克》来看，尽管一种平等的、即时的对话还无法充分展开，但是主创们显然已经有意识地避免单纯地将一个故事展现给观众，而是充分考虑到观众的审美兴奋点，并让观众能够在观影过程中得以思索，自动生成情节。

首先，在故事背景的设置上，“维多利亚时代”是一个电影吸引观众的关键词。电视剧中将柯南·道尔原著中处于19世纪末期的福尔摩斯故事搬运到当代，这本身是电视剧的极高明之处。然而在近6年对电视剧的欣赏中，观众已经对于身为当代人的福尔摩斯和华生身上的诸多新创元素了如指掌(如福尔摩斯通过看华生的手机就迅速分析出了华生的家庭情况，福尔摩斯的毒瘾被改为在身上贴戒烟贴等)。此时电影突然改变了时间背景，表现出一种对原著的“致敬”姿态，充分表现出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十几部福尔摩斯电影接近的审美风貌，如在电影中，人物身穿具有时代特色的服饰，雷斯垂德探长等男性留着那个时代英伦绅士普遍有的浓密鬓角，221B所在的贝克街上来来往往的是马车而不是汽车，福尔摩斯家里的摆设也进行了改动(如墙壁上巨大鹿头上的耳机的消失)。

而另一方面，电影在广泛宣传其维多利亚时代背景的同时，又没有忘记电影与电视剧之间的衔接，以避免电影成为一部纯粹的独立电影。这也是在制作经费有限的前提下，《神探夏洛克》尽可能利用电视剧资源，从而保障利润的一种方式。在第三季最后一集中，福尔摩斯被送上飞机，然而5分钟后就接到了哥哥让他回去的电话，原因是莫里亚蒂表示他又回来了。而在第二季中，莫里亚蒂已经当着福尔摩斯的面吞枪自杀了。电影则给予了观众这个问题一个答案，而整个答案是靠“可恶的新娘”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死而复生”来给出的。当福尔摩斯本人在苦苦思索时，观众也在与其一起进行分析。福尔摩斯在他服用毒品之后的昏睡中着手解决新娘杀人案，经过一系列的推理，福尔摩斯认为新娘和莫里亚蒂有类似之处，即当着他人的面开枪自尽。由于新娘之后又出来作案，因此福尔摩斯断定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用一具假尸体掩人耳目，随后再去杀死自己的丈夫。新娘的诈死使福尔摩斯确认了一点，即人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他检视过莫里亚蒂的尸体，确认莫里亚蒂已经死亡，那么现在发生的，只不过是莫里亚蒂生前安排好的计划而已。在参透了这一点之后，福尔摩斯彻底走出了心魔。

在电影的叙事中，福尔摩斯的“记忆宫殿”这一已经在电视剧中阐述过多次的理念被直接运用到叙事结构上，导致观众不断地在“当代”和“维多利亚时期”之间切换，每一次切换都让观众感到猝不及防，如原本戴着猎鹿帽，身处19世纪的福尔摩斯在分析完案情后，穿着婚纱、嘴唇上有硝烟印记的莫里亚蒂出现，福尔摩斯被惊醒，身处120年之后；而当代的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与哥哥前去挖掘新娘坟墓时，却发现腐烂的尸体动了起来，福尔摩斯再次惊醒，发现自己头戴猎鹿帽、身处瀑布之旁，与莫里亚蒂对峙——这正是柯南·道尔原著中的经典场面。影片借此完成了电影、电视剧和原著的三重统一。

二、消费时代与思想转向

消费时代导致了媒介文化必须紧跟受众在社会理念、审美风尚等方面的转变，电影亦不例外。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思想会随之转变，原有的刻板印象会被颠覆，电影的受众是当代观众，而当电影所表现的是与当代观众有一定距离的时代时，则要在还原当时社会思想环境与照顾当代观众感受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以迎合作为消费者的观众的喜好。在《神探夏洛克》中，这主要体现在对女性的态度上。

由于要兼顾原著中福尔摩斯对女性尊重却冷淡的设计，在前三季电视剧中，福尔摩斯基本上不能与女性发展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与福尔摩斯已经产生了感情的女性角色主要有两位：一位是军医莫莉；一位则是唯一打败过福尔摩斯的女性艾琳·艾德勒。然而福尔摩斯却将情愫停留在了暧昧阶段，始终保持冷淡的态度，没有对二者表露心意，最终莫莉有了一位与福尔摩斯长相相似的男朋友，而艾德勒则为了自身安全退隐。在原著中，福尔摩斯视女性为弱者，认为女性在智商上远远低于男性，女性是男性要尊重和保护的对象，而福尔摩斯这种高傲优雅、睿智冷静，能与华生保持亲密关系却拒绝拥有女性伴侣的绅士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电视剧也延续了这一点，例如福尔摩斯一方面愿意牺牲自己去救哈德森太太的性命，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又时常嘲笑哈德森太太。

在《神探夏洛克》中，由于采取了“梦中梦”的嵌套叙事，在福尔摩斯的深层梦境中，他和华生回到了1895年的英国，这一时期的英国正处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社会地位极低。华生忙于工作而无法陪妻子玛丽，当玛丽站在屋子里还认不出妻子，哈德森太太抱怨华生的日记里写她的太少，雷斯垂德探长不知道玛丽投票支持还是反对女性出去工作等，都是那个时代男性对女性普遍轻视，女性无法脱离男性而获得独立地位的表现。而玛丽等人对工作权、参政权的争取，便是这种情况下女性要求改变自身地位的体现。

而在20世纪60年代以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开始了高涨的妇女解放运动，各类女性被歧视的现象得到了较大缓解。在电视剧《神探夏洛克》中不难发现，以莫莉为代表的女性拥有自己的职业，能够享受独立、自由的生活，实现个人的价值。对于当代观众来说，女性应该享有获得工作、受教育的权利，有权选择自己的职业与婚姻对象，并在日常生活中展现自己的性别魅力，这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因此电影《神探夏洛克》以新娘谋杀案表达了女权主题。凶手“新娘”瑞蔻莱蒂在阳台对着街道上的男人开枪，随后自杀，然而几个小时后，她却穿着婚纱驾着马车出现在丈夫常去的鸦片馆，当着行人的面杀死丈夫。并对尤斯塔斯先生发出了死亡威胁。尽管福尔摩斯和华生晚上于尤斯塔斯的城堡外守夜，依然没能挽救尤斯塔斯的性命。而事实的真相是，尤斯塔斯曾经强暴、欺骗了瑞蔻莱蒂，为此瑞蔻莱蒂决定在自己罹患肺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用一桩谋杀来报仇，并唤起男性对女性的敬畏。在破案的过程中，福尔摩斯发现了曾经为他忽视的女性如莫莉、女仆以及被他利用的前女友等组成了一个秘密组织，共同成为这桩谋杀案的帮凶。福尔摩斯对此总结道：女性发动了一场战争“去纠正人类一项长久以来的不公正，这场战争我们必输无疑。……看看这个房间，这个房间里都是新娘，她随时可以复活，去报复不公正对待她们的男性”。

三、消费时代与视觉文化

在消费时代下，商品与信息呈泛滥的态势，而视频和图像则成为代表商品、承载信息的主要载体，将人们包围着，而人们也空前地需求、享受着视觉上的刺激与新奇。视觉文化悄然地变更着人们认识和思索外部世界的方式。在电影产业中，视觉文化则体现在对奇观的追求。电影就艺术表现内容而言，普遍认为应分为两类：一类是对现实的再现；一类则是对奇观的制造。而在消费时代，后者的比重在院线电影(尤其是商业电影)中不断加大，这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说，是源于观众的呼唤，对于观众而言，在网络与计算机、数字电视的组合已经能够覆盖大部分电影的同时，往往只有能引起观众视觉震撼的影片才会吸引观众选择进入电影院中消费；从生产者的角度来说，它有赖于数字技术突飞猛进的进步。

《神探夏洛克》无论就原著抑或是BBC的小成本电视连续剧而言，都是以曲折离奇的故事而非视觉奇观来取胜的。一旦进入到电影语境中，如何给消费者(观众)制造尽可能多的视觉享受就成为主创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从同样是美国出品的，以福尔摩斯和华生为主角的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2009)和《大侦探福尔摩斯2：诡影游戏》(SherlockHolmes:AGameofShadows，2011)等电影中就不难看出，即使是在基本遵循原著框架的电影中，电影人也大量掺入视觉奇观，或是打造超越真实的画面，或是人为加入让人提心吊胆、目不暇接的打斗、爆炸情节等。尽管由于预算的限制，《神探夏洛克》并不能与前述电影相抗衡，但主创们依然尽可能地满足了观众在视觉上的审美期待。例如，在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最终对决的瀑布，福尔摩斯纵身跳入壮观的瀑布深渊中时，画面就能调动起观众的审美注意，而与小说中不同的是，福尔摩斯跳崖未死，这种超现实画面则契合了潜藏于观众心中的愿望。又如在古堡的一夜，电影用旋转镜头让古堡进入深夜，用特效让雾霾弥漫的街道上出现福尔摩斯公寓里的房子，尸体倒在公寓的地毯上，用以表现雷斯垂德正在公寓里给他们讲述案情，用近似幻灯片的方式解释新娘的作案手法等，都是其余福尔摩斯电影所不具备的画面。

当前，“大批量的生产指向消费、闲暇和服务，同时符号商品、影像、信息等的生产也得到了急速的增长”。在这一情况下，原本以电视剧形式存在的《神探夏洛克》衍生出一部定位精准，迎合了当前观众消费趣味的精彩电影，刺激了观众的消费欲望。尽管在成本上，该片无法与好莱坞大片相匹敌，但是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体现出消费文化下的巨大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