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年》论中国青春电影亚类型的拓展
2017-11-15梁颐马好
梁 颐 马 好
(1.河北大学—中央兰开夏传媒与创意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北京 100024)
2015、2016年中国电影票房均超过了440亿元,其中,青春电影2012年以来呈上映密集态势,2013年以来的票房表现更是引起业界、理论界关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票房超过5亿人民币,位列年度国产电影票房排行榜前十)。从受众使用技术角度看,青春电影无疑会影响未来中国电影生态格局。青春电影与新媒介技术有亲和性,“网生代”可能影响乃至决定很长一段时期中国电影审美、类型建构等走向,受众年轻化趋势则为青春电影的壮大腾飞助力。对电影未来的生态格局而言,青春电影有新媒介技术滋养出的受众群体为支撑,有潜力渐行渐远渐强。然而,这只是青春电影发展的优势,其创作中存在的问题如果得不到关注和弥补,未来堪忧。
我国青春电影当前创作存在的主要问题是:缺乏创新力、艺术性逊于商业性。2013—2016年内地华语电影票房排名前20名的青春电影《致青春》《从此那年》《小时代》系列、《同桌的你》《老男孩之猛龙过江》《夏洛特烦恼》《左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①都以浪漫爱情为主,却没有一部将青春电影与犯罪相结合的亚类型影片。恰好此时,杨树鹏导演的《少年》应时而生,以崭新姿态现身电影市场。
《少年》5%的排片和刚过千万的票房并不高,口碑也褒贬难断。“杨树鹏的明天会是在电影殿堂而非票房排行榜”“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商业小片”②等观点同时指向艺术和市场。但《少年》对中国青春电影亚类型建构有拓展意义。因《少年》诞生的时机与众不同:网生代受众崛起,中国青春电影亟待发展。还因为,拍这部电影,杨树鹏导演表现了黑色青春的残酷印记,发展了青春电影亚类型——青春犯罪片。
一、中国青春电影生态建构呼唤亚类型
综合国内学者戴锦华、陈墨等对青春电影的界定来看,青春电影是以青少年校园生活及毕业后人生成长延续为题材的电影类型。有学者将青春电影补充陈述为“内容多涉及初恋、友情、叛逆、职场等”③。无可否认,初恋等是青春电影内容的一部分,但青春电影的内容不应仅局限于此,这也正是中国青春电影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需要突破之所在:缺乏对青春的想象力与创新力。具体表现有:
首先,内容同质,类型单一。
从类型角度看,青春电影本应具有丰富性和多元性,尤其是在当前我国经济发展不均衡、文化多元、新媒介环境急遽渗透日常社会的现实背景下。当下国产青春电影却主要以都市大中学生为主要人物,对校园生活的表现乏善可陈,以至于被评论为:离不开打架、三角恋爱、堕胎等伤痕叙事的固定模式。
其次,商业诉求大于艺术追求。
青春电影近年来锐意进取,尤其在一批年轻导演的不懈努力下,斩获可观票房,作为文化现象对市场和文化发展都做出了贡献。但是,影片质量良莠不齐,存在商业诉求大于艺术追求,盲目跟风模仿的创作趋向,从而被诟病为“市场奴隶”。且“新病”在市场强大的力量面前,已然有发展为“沉疴难去”之势,令业界学界担忧。
青春电影的发展与中国电影的整体生态格局建构息息相关。从中国电影生态建构发展角度看,伴随着新媒介时代技术的发展,有两点问题已经显现:
首先,中国电影亟须整体性升级换代,青春电影则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网生代”无论是作为受众,还是创作主体,对传统电影业态、发展模式的冲击都比想象的猛烈,以至于电影法草案的出台也将这些“新力量”视为关注对象。尤其是新的受众结构性变化带来新的审美趣味。他们偏年轻化的审美趣味为转型期的中国电影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影响了青春电影过去几年的历史发展,也将通过对青春电影等类型片的影响,波及未来中国电影的整体生态结构。
其次,类型融合是大势所趋。
近几年,中国电影单片已经不同程度地体现出类型融合的特征,如《捉妖记》《煎饼侠》等。④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电影从技术上有创新发展的可能性,在市场上又面临无限挑战。博采众长,融合为策,才有可能谋求顺应时代脉搏的发展路径。
进而,迎着媒介融合到类型融合的风潮,中国青春电影也需要亚类型开拓,雷同单一的叙事模式和美学风格不是长远发展之道。确实,青春电影虽然近5年发展喜人,但短短几年,市场催生状况下,深度开发、创意想象能力等方面的短板已显露出来,艺术创新、类型拓展方面乏善可陈,创造者艺术创新表达的能力不能做到与时俱进,当下创作中存在的数量型、粗放式增长方式需要向质量型、内涵式转变。⑤从中国电影生态创作的大格局看,中国电影的产业井喷,以生产创作为基础,生产创作带来的观众聚集、人心回归,是中国电影可持续发展的重中之重。发展青春科幻片等亚类型,提高创新力,才能逐步走向成熟与优秀,才能让观众从陌生、怀疑、不信任到逐步建立对青春电影的兴趣、信任、黏性,乃至情感。
二、中国青春电影须拓展亚类型以提升国际传播能力
任何国家的电影,在不同历史阶段遇到的共同难题都离不开传播问题,例如,欧洲作为电影发源地曾一度超过好莱坞,但当前德国、英国、西班牙市场发展都遇到了困难。⑥各国、各种类型的影片都在谋求国内和国际传播能力的积极进取。我国青春电影虽然近年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但其传播力还仅仅局限于国内。
研究可见,对青春电影的中文关注已具有一定的规模,但国外对中国青春电影的研究基本是空白状态。
2017年7月5日,在中国知网以“篇名”为限定项以“青春电影”为检索项检索,结果显示,2013—2016年“青春电影”主题研究逐年增多,每年都超过100篇,2016年有148篇。
2017年7月5日,在世界著名全文数据库springerlink以“china youth film”“china youth movie”分别为检索项,检索到社会科学类论文111篇和86篇,不乏国内学者以英文为媒介的研究。略览后(两者有重合,所以一共不是197篇),没有一篇是青春电影的专题研究,只是从文化对抗、社交媒介、体制等不同的角度涉及中国年轻人和电影的非主题研究,如奥斯丁·罗俊(Austin Jun Luo)的《中国的媒介体制:基于中国视角》(MediasysteminChina:aChineseperspective)等。且有的只是在论及加拿大、日本等国的文化现象时涉及或引用相关文献而已,如琼·戈登(June A.Gordon)的《日本年轻移民的教育改革》(EducationalReformforImmigrantYouthinJapan)等。
可见,中国青春电影在国际上可以说几乎没有影响力,其国际传播能力亟待提升。我们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对电影文化多样性做出独特贡献,才能取得世界市场传播的能量。我们现在还不能产生出一种更具广谱意义的青春电影文本,这一点足以说明我国青春电影发展具有的局限性,现有类型能力不足以承担国际传播使命和责任。这样,创新发展亚类型才有可能进一步开拓发掘其引领力,为影视行业形成世界级竞争力贡献力量。
当然,亚类型的创新过程充满艰难险阻,需要相当规模的先锋敢于陷阵。当前,中国的正统派电影和创新派电影,已经体现出了试验和分离特征:创新派尝试着用各种渠道开拓创新,从大片触摸,到类型化尝试,都是在提高中国电影的创作水准,都是创意的一种。而杨树鹏及其《少年》可谓青春电影创新派的先锋。创新派对电影亚类型的试验与探索,今天肯定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他们正在寻找方法,不懈努力。艺术需要创新,也只有在不断地试错创新过程中,青春电影才有可能在国内社会维度热络的同时,走向国际传播的广阔天地。
三、《少年》对我国青春电影短板的弥补
据上文谈到的中国青春电影中存在的问题,接下来具体讨论《少年》独有的特点:
第一,我们不否认,《少年》中初恋、打架等情节,没有走出其他票房成功青春电影伤痕叙事的轨迹。关于这一点,我们要做出如下解释:
首先,初恋是影视剧创作永远的动力支点,尤其是对青春电影而言,在创作过程中,没有必要为了不使用而不使用。
从美学角度看,完全摒弃已有的一切艺术表达是不可能的,艺术的规律即是不断推陈出新。杨树鹏深知这一点,所以,作为一位追求自己的风格并勇于尝试改变的导演,他没有完全重复已存在并被观众熟悉的青春电影中的“老梗”。当《少年》拍到第15天的时候,杨树鹏认为:“到现在为止我连一个有风格的镜头还没有拍过!”他坚信的是:一部影片的风格就是导演描绘世界的笔触和看待世界的方法,每个人都追求极致化的表达。但是,他也没有那么自大以至于偏激,他同时意识到,太强烈的风格会让观众无所适从。所以,在多大程度上“出新”是一个导演需要慎重考量的。《少年》对“初恋”的运用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编剧设计和其他青春电影有所不同,最后导向的是犯罪片,塑造出的是青春电影的一种亚类型。杨树鹏导演没有选择被市场验证过的“熟门熟路”,或者说“俗套”片种。
其次,和其他导演相比,杨树鹏导演对“打架”情节叙事的情感有区别。
有的青春影片导演只是为了票房,为了规避市场风险而使用老梗桥段,而杨树鹏导演是一种出于内心深处的记忆,或者说是艺术创作者出于自身经历的感怀。在诗集《我买下的绝望地》里,杨树鹏回忆起自己生长的地方盛产无所事事的街头少年,街头经常扬起一阵尘土,一帮少年就滚打起来,再一会儿就有一个血人冲出来,“一切都乱哄哄的没有来由”,这些鲜活的记忆也许都被他拍进了《少年》里。
第二,《少年》导演想要的是突破单纯服务市场的拍片模式,对艺术的追求大于市场追求,体现出自己的创作风格。
首先,创作题材的选择上,杨树鹏导演可谓是逆流而上,不为市场大蛋糕诱惑。
杨树鹏导演坦言,他不是没接到过《匆匆那年》这种戏的offer,“我能拍一个好玩的都市爱情喜剧,票房两亿五到三亿五。但是,观众看完也不知道谁导的”⑦。这让他难以接受。所以,他还是选择了“伴随着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咏叹调”进入自己的艺术世界。
其次,在创作表达过程中,杨树鹏导演始终没有放弃对电影文学性的追求。
杨树鹏认为:电影一定要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文学性,而不能被它影响,塔可夫斯基从来没在电影里念诗,但充盈饱满的诗性从里面喷薄而出。他还自陈,他对电影的文学性要求过高,导致影片中有很多含混、暧昧、说不清楚的片段。这也是《少年》被指责逻辑问题产生的部分原因吧!相反相成,这种追求也是影片结尾峰回路转、动人心弦所在,文学性离不开对唯美境界的追求,所以才有了《少年》片尾部分苏昂最后“用生命去爱”的决绝。
当然,也正是因为对文学性等的坚守,“不放弃艺术追求”这一点,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受众对影片接受时的困惑和责问。例如,受众责难影片的叙事逻辑问题,但逻辑性似乎永远不是杨树鹏电影里想要强调的,正如他讨厌蒙德里安的色块,而偏爱神经质的卢西安·弗洛伊德。例如,有受众说影片类似韩国犯罪片,但表达又不够完美。因为受韩国犯罪惊悚片刺激而被激起创作冲动的杨树鹏,拍的是一部过审比较艰难的影片,走韩国犯罪类型片的道路几无可能。如果他能放弃创作冲动,放弃艺术追求,去拍一部四平八稳的类似《匆匆那年》那样的电影,会收获票房,可能还有更好的受众评价。就这一点,杨树鹏曾被《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等的导演张一白问道:“你干吗非要拍这种电影呢?”
然而,《少年》的可贵之处也正在于此:这部影片让杨树鹏往类型化的方向上走得更远。“这次我们还真的希望能够在青春犯罪片这个亚类型上有一点开拓,毕竟青春片从2013年小欧演的《左耳》开始进入勃兴的状态,今年已经是又快向下滑落的类型,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在好莱坞,青春恐怖片、青春科幻片一抓一大把”⑧。
从2008年上映的《烽火》到今天的《少年》,杨树鹏始终踏步走在不迷失自己的道路上,作品个人化痕迹明显,以至于他迄今为止执导的四部影片《烽火》《我的唐朝兄弟》《匹夫》《少年》,都是比较小众的类型。《烽火》和《我的唐朝兄弟》中的人物有点语焉不详,难以被界定为善或者恶;⑨《匹夫》体现了戏剧性表演与情境的强烈追求,倾向于绚烂热烈而又浪漫的色彩运用与表达。总之,杨树鹏导演艺术风格鲜明,总是试图从场景、色彩、人物心理等方面去表达深邃、辽阔等很复杂的气息,不放弃自我,所以影响力也比较有限。
虽然杨树鹏没有证明过自己的商业成绩,但是业内还是比较看好他的导演手艺的。⑩《少年》的制作人张思阳坚信杨树鹏是非常好的内容创作者,“之前的作品《烽火》《唐朝兄弟》也都很靠谱,《匹夫》争议蛮大,但其实项目有很多细节都不被了解,不怪导演的”。之所以是“非常好的内容创作者”“作品靠谱儿”,与杨树鹏坚持艺术追求息息相关。同时,杨树鹏导演也并没有矫情到只要艺术,完全放弃商业诉求的地步,关于平衡个人风格与市场需求问题,他坦言:“我们很多人都在困惑。”他也承认:“也有的人不困惑,比如说就是拍一部商业大制作,他完全隐藏了他自己,没有自我。”对他而言,困惑代表反思,代表不想完全失去自我。现实的艺术选择是最有力的证明。长远看,真正的艺术不会缺乏生存空间。
四、结 语
杨树鹏导演本身是一位很多努力只为理想,要守住电影理想,坚持做内容、做好的故事、做新的片型,有着自己的艺术风格与追求的创作者,这一点也为业界所认可。有评论说,杨树鹏就是这种自带反抗基因的犟牛一般的中国导演。他也一直对类型片情有独钟,如《匹夫》的向西部片靠拢。对杨树鹏导演而言,也许他并没有明确意识到《少年》是自己在为青春类型电影的发展做出贡献,但实践中,他确实以自己的创作风格在做努力,也起到了拓宽发展亚类型的作用。
电影工作者仅仅依靠新技术、互联网和大数据等来“找灵感”和“写故事”,也就是仅仅围绕着市场找热点,这样的创作当然不能持久,也不可能在艺术上有大成就。当然,凡开拓者,必遇艰险。然而,艺术有自己的生命能量与规律,真爱艺术者,艺术也必将回报于他。杨树鹏导演主动情愿不凑市场的热闹,而将“板凳坐得十年冷”,拥有了这种艺术定力,才有可能为未来电影生态格局的创新、优质添砖加瓦,才有可能从“数字走向诗”,有可能实现电影品质灵魂深处的飞跃。
诚然,《少年》在叙事等方面是存在问题的,但是,它敢于触摸、敢于实践亚类型的尝试。如同杨树鹏导演所说:“我们还是要努力去想更好更优秀的国产电影来守住我们的电影世界和电影的理想。” 希望从《少年》开始,未来有更优秀的国产青春亚类型电影能够有勇气、有实践、有理论在不断试错的基础上,修成一些正果出来,不仅丰富国内青春电影的类型发展,也为中国电影的整体生态建构、国际传播贡献一点点艺术火种、激情相传的力量。期待着,未来的国际舞台,中国青春电影能以多种亚类型的丰富翩然姿态华彩绽放!
注释:
① 数据来自艺恩电影智库,并参考相关研究如《2009 年—2015 年中国电影市场卖座电影成功要素分析——内容分析法的具体应用》《新传播背景下内地华语电影市场“烂片大卖”现象研究》《国产青春电影的营销策略》整理。http://www.cbooo.cn/year?year=2015。
② 《〈少年〉:导演杨树鹏依然眼高》,时光网,http://mini.eastday.com/a/161221111850944.html,2016年12月21日。
③ 段秋婷:《国产青春电影的营销策略》,《青年记者》,2016年第30期。
④ 饶曙光:《中国电影实践发展与理论创新》,《当代电影》,2016年第4期。
⑤ 饶曙光:《创造中国电影繁荣发展的新景观》,《中国艺术报》,2016年11月30日,第004版。
⑥ 张宏森、胡智锋:《中国电影:从数字走向诗——2016〈现代传播〉年度对话》,《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
⑦⑩ 陈小猱:《为〈少年〉过审杨树鹏几乎崩溃 但他说下次还干》,腾讯娱乐,http://ent.qq.com/a/20161219/007851.htm,2016年12月19日。
⑧ 《〈少年〉困局:杨树鹏如何赢得电影市场?》,新浪娱乐,http://ent.sina.com.cn/m/c/2016-12-22/doc-ifxyxusa4729311.shtml,2016年12月22日。
⑨ 张昊翀:《杨树鹏:写下匹夫非寻常》,时光网,http://i.mtime.com/haroldzhc/blog/7365275/,2012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