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城背景”对影视叙事的作用
2017-11-15张林
张 林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9)
电影自诞生起,其叙事结构就与文学叙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最初,电影人对电影究竟是什么的探索,也大多从文学领域入手。克里斯蒂安·麦茨研究第一符号学时便是受到了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极大影响。可以说,影视从诞生伊始至今,都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正是影视作品的文学韵味,让观众能够在活动的影像中感受到无尽的人文内涵。
索绪尔认为:视觉的能指可以在几个向度上同时并发。[1]因此我们对影视作品各组成部分的视觉符号,无论大小都应给予同样的重视。
对于故事叙述的背景(本文重点分析小城背景),其作用具体是如何在故事片的叙事过程中发挥的,本文以影片《孔雀》为例,从影视文本叙事策略中的三方面,即影片世界的架构、人物主体形象的塑造、影片情节与冲突来进行分析。
一、影片世界的架构
《孔雀》讲述的是20世纪70年代末,生活在河南安阳小镇上的一个五口之家的生活经历。当时的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这一家三兄妹恰逢其时,他们在时代鞭条的抽打下不甘于就此遵循陀螺一般的人生轨迹。他们或挣扎,渴求逃离这个禁锢人生的小城镇;或被重复的生活磨去了棱角,安于现状。
陈旧的时代赋予了故事胶片感和间离感,因此观众可以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视角去审视这个时代的人们生活在“围城”中养就的那种抑郁的心理状态,以及“文革”之后,个体想要冲破集体束缚的强烈愿望。
这个小镇就好像鲁迅先生的乡土题材作品一样,描写的既不是典型的城市,也不是典型的乡村。这种尴尬的处境印证了这个年代的年轻人的心理状态。《孔雀》中所表现的社会图景,实则在王小帅的《青红》《我11》、顾长卫的另外一部影片《立春》、吕乐的《美人草》等作品中都有描画。这种小城镇的世界观和小镇氛围的营造,所表现出的在当时那个时代,年轻人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自己存在的不确定性,都是这个时代的我们所不能够体会的。
这便是顾长卫所设置的小城背景,他力求使自己的影片与第五代所擅长的历史图景区别开来。小城的背景看似巧妙地摆脱了大的历史图景所背负的沉重的使命感,实则以小见大,通过社会最底层的芸芸众生来折射一个时代的面貌。这实际上是更难能可贵的。
那么我们将从影视叙事的世界架构上,就一个故事背景的设定、故事的类型、故事将会产生的效果,以及整个故事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基调呈现在银幕上进行分析。
从影视叙事学上来讲,影视叙事学并非泛指关于叙事的研究,而同样可以特指在“语言学转型”的背景下出现的叙事理论。对于热奈特来说,叙事学不再像俄国形式主义者以及格雷马斯等人那样,只对叙事的结构做研究,而是对人们传播一个叙事所用的主要范畴进行编码。[2]
皮尔士的电影理论中,电影中的符码可以分为三种,即肖似性符码、指示性符码以及象征性符码。[3]举例来说,电影《孔雀》的第一个镜头便是一个俯拍镜头。镜头里的小城巷在一个俯视的视角中慢慢展开。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便用了一种悲悯的视角,展开一个狭窄、逼仄的环境中,像牢笼一样的框架里面的故事,这实际能够体现符号学中影视叙事的肖似性符码(利用物与物、人与人之间的相似性或者类似性来为客体选择一个代表的符号设置)。
《孔雀》中的故事发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社会转型期,经历了十年“文革”,社会结构的制度化与人们病态的价值观充斥着这个时代。而开场使用的一段展露小城面目的镜头,通过小城背景与社会僵化制度之间的肖似性,表达了导演对这段历史时期深刻的反思。同时让观众能够迅速地把握20世纪七八十年代基本的社会图景。中国处于一个转型的时代,青春的灰色和小城市的落后、压抑、逼仄互相映衬,透过小城文本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小城模式不同于一种实在的背景设置,它是一种概念上的、没有实在考据的城市形象。比如拍摄现代背景的影片,那么在叙事中就务必要符合当下的时代特征,城市形象、人物形象、社会心理、人物心理等;倘若是有具体朝代特征的古装片,在服饰、言语甚至吃饭的座次等各个方面都需要吹毛求疵进行排查。而小城模式下的故事叙述,是一种概念化的环境,模糊了人们将之与实际对比的差异。所以,在实际构建世界观的过程中,创作者只需要依据故事给予的背景环境进行架构,而不用刻意追求一种实在感,这会留给创作者更大的创作发挥空间。
二、角色设定的万象性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作为西方传统叙事理论的奠基之作,里面提出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统领着西方文学的叙事结构。亚里士多德的逻各斯理论认为,所谓的叙事是指一系列有着因果关系的事件,事件本身具有时间性,而在逻辑上他们又有因果联系。换言之,一切的叙事都应该得到合理的解释,任何单一的行动都应该有其背后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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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的逻各斯理论很好地解释了《孔雀》中的三位主人公性格的养成原因。《孔雀》的角色设置看似很简单:哥哥、二姐、三弟,可是观众总是能够从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小在小城背景下成长的三人就如同野草一般伸展着自己独特个性的枝丫。
《孔雀》中的三姐弟的人物类型,恰恰覆盖了人物性格所有的典型性。
一个不甘于栖身小城的姐姐、一个安于现状的哥哥,还有一个踟蹰怀疑的弟弟。
编剧李樯曾经对他们三个人做过阐释:“姐姐是唯美的、理想主义的;哥哥是世俗的、实用主义的;弟弟是悲观的、虚无主义的。”这三个主义无论是安在我们个人的头上,还是所有人的身上,我们总是能够从自身经历的某一方面得到印证。这就是《孔雀》角色设定的奇妙之处。也正是这样的万象性,折射出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的群体形象。
在人物的设计上,姐姐的形象是最为鲜明而富有特征的。影片一开始,她站在楼廊拉手风琴,旁边的水壶嗞嗞作响,可姐姐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水壶这把世俗的物件,是不会被理会的;而接下来,强权的母亲给她安排的去托儿所照顾孩子的工作,姐姐也是毫不留情地起身就走;姐姐跟伞兵军官打乒乓球,招招式式都有一种很强的目的性,与胖胖的伞兵姑娘笨拙的挥球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理想主义的姐姐把本打算送军官的酒瓶一个一个扔进了水里,心情虽然很惆怅,但行为很诗意。
落后的小城给姐姐提供的是一种强烈的方向感和目的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姐姐出卖了自己的爱情嫁给了自己并不爱的小王,来满足自己暂时的出逃。
哥哥小时候因病落下脑疾,父母对他的过度关心反而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所有人都以为哥哥是最愚钝的那个,实际上,只有哥哥对于世事透晰明了。与世俗相处最为融洽的恰恰是脑袋最不灵光的憨大哥,现实或许就是这样,矫情的人反而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小城背景下,多数人被培育出来的性格——安于现状。
三弟一直被穿插在哥哥和姐姐的“舞台”,他不甘于此,却没有勇气做出改变。他的生活更多的是因为哥哥的愚笨给他带来的嘲笑和被姐姐不断地利用。小镇长大的孩子眼界十分狭窄,他们通常会把哥哥或者姐姐当成一个模版,或模仿,或尽量摆脱他们的影子。在这踟蹰的过程中,造就了三弟迟疑、寡淡的性格。终于,夹在作业本中的裸体女像的曝光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那晚过后,三弟终于也跟自己青葱的少年时代说再见了。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小时候的我们总是着急变成自己所仰视的大人,而当你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才发现过往的日子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三、情节与冲突的设定
情节是指对事件的安排,而冲突来源于动作与反动作,或者不同动作的碰撞。叙述故事少不了情节的编排和冲突的设置,悉德·菲尔德就曾提出著名的剧本基本框架,即建置、对抗、结尾三部分。
按照悉德·菲尔德的表述,开局的主要功能是:确定戏剧的前提,主要人物的目标是什么?要达到这个目标遇到了什么阻碍?
在电影叙事中,角色的动作引发事件,新的事件又能使角色产生新的动作。[4]所以一旦角色开始了他的具体行动,那么故事的铺排也就顺理成章。
小城故事背景下,故事通常会采用时空顺序式叙事结构,即依照时间的进程进行情节的顺次展开。《孔雀》采用的就是三段式线性结构,所以共有三个完整的叙事结构。本文以姐姐的故事为例进行分析。
姐姐的故事,开场就交代了生活环境。不过是这个城市夏季生活的普遍场景。日复一日淡如水的生活,为后面姐姐的行动埋下伏笔。
影片接下来描述了因为工作的问题,姐姐与母亲发生了争执,这便开始交代主人公的目的,即逃脱这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然而,想要逃出去并没有那么容易。
小城镇出身的姐姐开始了她的反抗。在筒子楼里与母亲的争执是编剧李樯和顾长卫导演设置的第一个矛盾点,通过这个矛盾点的设置,表明了姐姐的立场,同样也反映出姐姐话语权的丧失。
随后,姐姐在托儿所不小心把孩子摔了,虽然这不是姐姐的本意,实际上这可以看作是姐姐内心潜意识里面的行为被无意识地释放了出来。
伞兵的出现,就好像荒野里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姐姐的生活。
姐姐最为具体而坚定的目标出现了,那便是从小城飞出去,去当伞兵。然而目标达成的过程同样面临着危险和不确定的因素,比如金钱、人情关系的处理等。
在小城镇环境下的人情关系和金钱观是与其他环境不同的。小城下的气质属性本应该是质朴的,可是影片自开始就充斥着母亲为了姐姐工作去送礼等镜头,姐姐在之后也模仿大人这样的行为,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导演正是通过设置这样的阻碍表现姐姐永远无法依靠当伞兵来逃离这座小城。
与姐姐惺惺相惜的跳朝鲜舞的老头,曾怀揣着同样的理想。姐姐似乎在老头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他们注定都是逃不脱的,最终都会被困在这座小城中。
从上面三个桥段我们能够看到小城镇的故事背景在故事的叙事过程中是贯穿始终的。开篇交代了主人公为什么要这么做——姐姐不满足于小镇的生活;中段叙述了主人公是如何做的——姐姐为了突破这种小镇的话语体系所做的尝试和努力;结局是在小镇典型的灰扑扑的背景中,剪短了头发的姐姐坐在自己并不爱的人的车座后面渐隐在了这片小城中。
姐姐终于完成了她在这座小城的充满着矛盾、冲突、不甘以及遗憾的成人礼,这恰恰是《孔雀》所要表达的。当姐姐用尽自己的青春年华所做的挣扎与奋起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成灰,她只能无奈地、淡淡地走进一个不爱的男人的生活,走出自己编织的梦想的摇篮。在哥哥和弟弟身上,这样的过程同样构成了意义的全部。
这座小城,也终于和姐姐的身体、精神融为一体。
在这座小城中,姐弟三人都完成了各自的、关乎这座小城的成人礼。而小城背景,也在这场成人礼中完成了自己的叙事功能。
四、结 语
顾长卫导演作为第五代导演却没有按照大多数第五代的创作模式进行创作,他摒弃了以宏大历史为背景的创作方式,转而把摄像机对准时代洪流下小城中的普通人群。小城镇的背景设置除了叙事上的作用之外,它本身就是一种能指,所指的不是小城本身地域的局限性,而是生活的某些岔路,就算你不想走,却也无法避免地要经受磨难,来完成每个人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