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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清风对他的想念

2017-11-15月下婵娟

青春美文 2017年9期
关键词:瓷瓶绿豆汤安静

■ 月下婵娟

细数清风对他的想念

■ 月下婵娟

1

七月,夏天热在三伏的威力正在窗外横行肆虐。阳光如岩浆倾倒在马路上,摔一跤跌成三级烫伤的说法并不是网络上的传言。天是热的,地是热的,连风扇里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杜甫的春韭疯长成一把粗糙的野草,子瞻的东坡肉热气腾腾,在没有空调不成活的日子里,这些都太过油腻。此刻汗如雨下、思睡昏昏的你,有没有想喝一碗记忆里清凉、甘甜的绿豆汤?

小颗的绿豆,清透的汤水,又或者加重火候,煮得绵软,绿豆炸开,渐成沙质。里面掺着冰糖的甘甜、桂花的香氛,或者百合的滋补,在砂锅里慢慢地熬煮,将一夏的烦躁和火气都消弭于那一碗简单、朴素却亘古的清凉里。我如此钟爱和怀念这样一碗绿豆汤,大抵是因为我无比怀念我的少女时代,那个穿着棉布碎花裙子,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青涩如一枝山野里的狗尾巴草的少女。

2

那时我13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简陋的乡镇学校里没有电扇,空调更是闻所未闻,每个炎热的午后,太阳晃得人头昏脑涨,知了躲在树荫里一遍遍地嘶鸣,拖长了夏日。坐在一堆习题里汗流浃背的我,除了拿书扇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后来,那少年出现在教室里,拎着一个崭新的书包,穿着清爽的运动套装,和明显区别于班上其他男生在廉价小店里买的假冒的品牌运动鞋,留着利落的平头,眉目清秀。他在老师的微笑示意里介绍完自己,长腿一迈,跨下讲台,拉开椅子,坐到了我旁边。

他摊开书本时,身前、身后有女生小声地嬉笑,其实无人不对这突然出现并与我们截然不同的阳光男生心生猜测。他胳膊肘撞到我的手臂时,我正从地狱般的暑热与昏睡里神游回来。多年之后,我依然记得当时我的傻气和呆愣,那条蜿蜒到左脸颊上的口水印子如此明显,还带起一条让人嗤笑的银线。

我在他的面前丑态毕露,而我不得不承认,在我仓皇狼狈的青春里,他是一个多么英俊的少年。“我叫何静之。”他对我微笑着说,声音入耳时有凉风穿窗,像那一口我初次喝过的绿豆汤。

3

静之同学家在镇上,所以可以不住校,不吃食堂堪比猪食的饭菜。某日他照旧拿胳膊肘碰过来,彼时我没有睡过头,也没有满脸口水,正提笔刷刷地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在疑惑中停笔,从睫毛里向他望过去,少年从书桌下递过来一个瓷瓶,沁凉的一团,塞在我手心里。我问他:“是什么?”他并不答话,翻过语文课本的一页,抿着嘴角故作深沉。我拧开盖子,看到里面清澈的汤水,豆花浮沉,杯壁上滚下清凉的水珠。我惊觉他是一路从家里小跑到校园,用毛巾包着,才可以保存那份清凉。

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芬芳的、甜蜜的、清润的,掺杂着莫名的激动与心慌,幽幽的绿豆香在我的唇齿间反复,一路纠缠,滋润着我的肝肠肺腑,温柔地熨帖着夏季的炎热与一个姑娘初次生成的青春的忧伤。那一口清凉,让我瞬间变得安静,心思也变得安宁。我觉得我在深深叹息,又露出了那种傻气的样子。

“好不好喝?”得意又要装作漫不经心的少年偏过头来。言语已无法形容,我唯有猛点头。何静之嫌弃地一抹我的鼻子,白皙纤长的手指沾着一点豆沙香。我面红耳赤,在这样的美味面前,我顾不上矜持,我其实是很想将那瓶盖都舔上一遍的。身边的少年仿佛了然我那一颗吃货的心,却在反反复复的蝉鸣里弯起了好看的眼睛。

有时候,何静之会叫我去他家帮忙拿习题和书。推开他家的院门,迎面是花木扶疏的庭院,造型古朴的盆景苍翠,石榴满树繁花,碎红撒落如锦,栀子开了,如玉的洁白。荷花池里养着金鱼,鼓眼睛、长尾巴的精灵游弋而过,在肥大的荷叶下吐着泡泡,湘妃竹帘隔断的内室里,老式的收音机里放着行腔婉转的戏曲,有声音在那间隙里喊着:“静静,绿豆汤冰镇在井水里。”

要我过来帮忙的少年绝口不提书和习题在哪里,只会舀两碗绿豆汤,放多多的冰糖,搁到我面前。我喝一口,抬眼望着面前小白杨般的少年,小声地喊:“静静。”这个称呼令高我一头的少年气恼到满脸通红。

紫茉莉的香染上他的眼角眉梢时,明月正皎洁,星空浩瀚,我空着手和他在晚风里走回校园,乡镇的碎石子路仍留有白日的暑热,但绿豆汤让人清凉。并肩这样走着,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只觉得安静而欢喜。《醉翁亭记》《捕蛇者说》,还有那些头疼的方程式,麻烦的英语单词,它们都一起烙上了绿豆汤清凉、绵长的滋味。

4

如同何静之的到来毫无征兆一样,他的离去也是这样让我没有任何准备。“何书记的公子,当然不会屈尊在这样的乡镇中学里念书。”有人这样议论,而我只看着身边的空缺又迎来新的同学,想起那一个炎热、烦躁的午后,我趴在桌子上午睡,口水流了满脸,有男生拿手肘轻轻撞醒我,在我睁开眼睛时笑着对我说:“我叫何静之。”彼时有风,清凉安静,绵长至我往后的一生,像那初次喝过的绿豆汤。

十四五岁的年纪,我是古老小镇上安静生长的小小女生,梦里,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与我同桌的少年初长成,我穿着那条花裙,他从课桌下递过来那个清凉的、装着绿豆汤的瓷瓶子……

年少的时候看港剧,剧中总有人对深爱的人说:“你饿不饿啊?我去给你煮碗面。”当时不懂,明明相爱,该有许多美丽的话可说,为何总要提到饮食烟火?后来那个散落天涯的少年给我写信说:“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很多话,却只说,我奶奶熬的绿豆汤很甜。”

没有人不会在这样的绿豆汤里心悦诚服,这让人铭记终生、钟爱终生的汤水,简单、质朴,安静、清凉,是食材与青春最本真的滋味。“白白的,小小的,紧紧的,香香的。”这是冯唐的《初恋》。

而何静之并不知道,当日简陋校园里的声声蝉鸣,瓷瓶沁凉,绿豆汤甘甜,他英俊的侧颜,正是我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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