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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祐南渡”后金王朝财政困局的应对与影响

2017-11-14王璐

西部学刊 2017年9期

摘要:贞祐二年(1214年)金王朝被迫放弃中都(北京)迁往南京(开封),史称“贞祐南渡”。迁都并没有使其换得喘息之机,反而使得金王朝财政危机更加沉重,主要表现在国土沦丧、战争破坏、岁币收入丧失和南迁军户的负担等方面。金王朝所采取的滥发纸币、更钞法、增赋税、“通检”等举措并未扭转金王朝财政困局,反而激化了社会矛盾,加速了国家灭亡。

关键词:金王朝;贞祐;南渡交钞

中图分类号:K24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一、“贞祐南渡”后财政危机形成原因

(一)国土沦丧,战争破坏

自蒙古大举攻金以来,金国连连丧师陷地,国势日颓。到贞祐元年(1213年)蒙古军“凡破金九十余郡,两河、山东数千里”,“惟中都、通、顺、真定、清、沃、大名、东平、德、邳、海州十一城不下。”[1]4330蒙古军进围中都,在蒙古人的逼攻下,金在贞祐三年被迫放弃中都南迁南京(今开封),不久中都陷落。辽东耶律流哥举兵叛变,旋即辽东、辽西失陷。其后山西失陷,西夏、蒙军袭扰陕西。金王朝实际控制的土地被大大压缩,仅河南得以保全。国土日蹙,为金王朝提供财力、赋役的能力越来越小。一方面要支持战争的军粮财帛和劳役军役,另一方面随“贞祐南迁”而来的国家机构、皇室贵戚、官僚荫属以及大量军户都要未失陷地区供养支持。这远远超过了金王朝财政所能负担的极限。同时蒙古人在征掠之地“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羊畜牛马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1]4330蒙古人所攻掠之处,人口锐减,社会财富劫掠一空,赤地千里。即便金国在蒙古军北返后收复失地也很难迅速恢复社会经济。如1214年胥鼎言:“河东兵革之余,疲民稍复,然丁牛既少,莫能耕稼,重以亢旱蝗螟,而馈饷所须,征科颇急,贫无依者俱已乏食,富户宿藏亦为盗发,盖绝无而仅有焉,其憔悴亦已甚矣。”[2]2376

金朝的财政积弊在此时也更加凸显。早在1196年,金的财政就已经出现问题,因北部边境打仗国家财政困难,用度不给,“金诸臣以北鄙用兵,请改郊祭”的事情。[1]4143到1126年,“金尚书省奏减朝官及承应人月俸禄,折支钱,以兴军故也。”[1]4221在战争压力下,金国政府已经开始裁减官府内办事小吏的月俸与支钱。可见,此时金的财政问题更加严重。到贞祐南渡后,在蒙、夏的进逼下金朝的财政形势更为严峻,不得不依赖于宋的岁币,但南宋“岁币不输”,几次出兵侵宋战争的失败,使得金财政更加危险,面临“财溃”的境地。

(二)南遷后移民措置不当

金宣宗南迁开封时,为免除河北前线抗蒙诸军内顾之忧,将河北军户也随之南迁。据《金史·食货》记载到贞祐三年,南迁的军户就达百万之多。南迁而来的军户因失去河北家业,难以生计。这些军户的供养就成为金朝财政的巨大负担,如高汝砺言:“河北军户徙居河南者几百万口,人日给米一升,岁费三百六十万石,半以给直,犹支粟三百万石。河南租地计二十四万顷,岁租才一百五十六万,乞于经费之外倍征以给之。”[2]2355南迁后,金王朝本就背负巨大军费负担,又随着国土日益沦丧,税源进一步萎缩,军户的供养开支使得金王朝财政负担更加沉重。金王朝为求摆脱军户所造成的财政压力,并设法让军户自给自足。一方面,加征民户赋税,而且是“倍征以给之”,又有“额征诸钱、横泛杂役”。实际上“民之赋役三倍平时,飞挽转输,日不暇给”。[2]1053这造成了民户的巨大负担,河南百姓因“赋役繁重,不胜困惫”,但即便“惟当倍益官租”[2]2354、“民之赋役三倍平时”[2]2355也只能“给军粮之半”[2]2355。这种竭泽而渔的做法,反而使得民户破产逃亡,国家赋税收入更加流失,而且流寇盗贼、农民起义致使国家财政收入更加难以保证。另一方面,让军户生产自给,“复以系官荒地、牧马草地,数量付之,令其自耕,则百姓免失业之艰。”[2]2355但军户生产自给的实际情况则是“近欲分布沿河,使自种殖,然游惰之人不知耕稼,群饮赌博习以成风,是徒烦有司征索课租而已。举数百万众坐糜廪给,缓之则用阙,急之则民疲,朝廷惟此一事已不知所处,又何以待敌哉。是盖不审于初,不计其后,致此误也。”[2]2406这一措施并未达到金国政府所预期的军户能够生产自给,减轻国家财政负担,甚至开垦荒地增加政府收入。因为官府收回官田以给军户,使得原官佃户失去土地而有“忿心”,造成民户与得到土地的军户之间“互相憎疾”,社会矛盾加剧。试图甩掉军户对国家财政负担,非但没有取得预期目标,反而使得民户纷纷失去土地,加之“馈饷所须,征科颇急,贫无依者俱已乏食,富户宿藏亦为盗发,盖绝无而仅有焉,其憔悴亦已甚矣。”[2]2376红袄军等农民起义纷起,官府疲于应对。对军户的不当措置,最终使得金王朝的财政危机更进一步发酵为政治危机。

(三)自然灾害与吏治腐败

频发的自然灾荒,也使得金国本就困窘的财政更加难以挽救。据武环玉先生在《金代自然灾害的时空分布特征与规律》一文的统计,自贞祐元年(1213年)至天兴二年(1233年),短短二十年里,就发生了20次旱灾、12次水灾、9次蝗灾、10次风灾、冰雹灾害7次,大的饥荒竟达11次。[3]93在“贞祐南渡”前后,面对如此高频度的自然灾害,尤其是国家面临内忧外患,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之时,其破坏性更大。但此期间金国政府的救济却远远不够,与金章宗时期几近是有灾害必赈,19年中11次赈济的记录形成鲜明对比。[5]10金王朝正与北方蒙古的战争难以解脱,高额战争支出国家财政压力巨大。连连的丢城失地,加之,与南宋关系紧张岁币收入丧失国家财源萎缩。“不难看出金国财政此时已经捉襟见肘,无力赈济灾民,甚至无视天灾使社会矛盾聚累激发民变的危险,而对灾民置若罔顾。

吏治腐坏,官吏苛政暴敛,作弊害民。“有司不惜民力,征调太急,促其期限,痛其棰楚。民既罄其所有而不足,遂使奔走旁求于它境,力竭财殚,相踵散亡,禁之不能止也”。[2]1060使得百姓本就在天灾和沉重赋役压榨下困苦不堪,难以支持。官吏苛暴,甚至出现了保静军节度使郭澍“以征粮失期,诬杀平民”的极端事件。百姓不堪重负只得“相踵散亡,禁之不能止也”。[2]360或啸聚为盗,或揭竿而起,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官府疲于征剿。民户大量逃亡,使国家赋税、征调、力役等财源进一步流失,财政危机更加深重,最终难以扭转。endprint

二、金王朝解决财政危机的措施及影响

(一)滥发纸币,频更钞法

金朝在建国之后,遂效法伪齐、宋发行交钞,前后实行长达近80余年,钞币在实行之初,还可以保值,便利流通,虽有“稍滞”但不至于坏废。到贞祐南渡之后,内外交困,财政日蹙。随着抗蒙战争的持续,国家储积虚耗难以支撑巨额军费开支,增发纸币成为解决军费开支的途径之一,甚至成为政府支持战争、解决财政紧张最主要、最便捷的途径,加之频更“钞法”来“救钞弊”就使得民间疾苦更甚。滥发纸币、频更钞法已使“大金”政权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金朝发行交钞最早是在海陵王贞元二年(1154年),设立印造钞引库及交钞库,专门负责交钞的发行和管理。最初与铜钱并行流通,以七年为限,纳旧易新。到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更定钞法,取消厘革之限,使其永久流通,并且停铸铜钱,钞币金国成为市场流通、商品买卖的最主要货币。钞币发行过程中虽有“稍滞”等问题,但依旧作为国家主要货币使用,不至于坏废。钞币滥发引起大规模通货膨胀,钞币严重贬值,始于明昌四年(1193年)用交钞作为解决军费开支的辅助手段。“官兵俸,许钱绢银钞各半之,若钱银数少,即全给交钞。”[2]1075到承安二年,经尚书省讨论“时所给官兵俸及边戍军需,皆以银钞相兼”[2]1076成为定例。可见这一时期交钞对金国解决军费紧张,弥补财政赤字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军兴以来,全赖交钞佐用,以出多遂滞,顷令院务收钞七分,亦渐流通。”[2]1078虽然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不行的情况,但是在国家调节之下又渐渐通行。

随着金国在战争中的连连失利、丢城弃地。贞祐南渡后,国家可控制土地越来越少,租赋、征调愈紧,政府财源不断萎缩。战争所需与日俱增,军费浩繁,财政危机更加严重,政府更加依赖发行交钞,以求得暂时缓解财政赤字。为供给庞大军费和战争所需而大量增发交钞。至贞祐年间,军费来源全依赖交钞,而且发行数额惊人。贞祐三年(1215年)“御史台言:‘自多故以来,全藉交钞以助军需。”[2]1084到兴定三年(1219年),镇南军节度使温迪罕思敬上书言:“军旅调度悉仰于钞,日之所出动以万计……”[2]1088南迁以后交钞之“日之所出动以万计”的滥发,实质上是对百姓敲骨吸髓式的掠夺,”专以交钞愚百姓,而法又不常”[2]1078严重违背客观经济规律,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民怨四起。

金王朝为解决滥发纸币造成的“钱轻物重”,采取频繁变更钞法、更换钞名的办法。短短几年里数更其法。起先国家“思有以重之,乃更作二十贯至百贯例交钞,又造二百贯至千贯例者”,[2]1083收效不大,遂又更立“钞法条约,添印大小钞”[2]1080,造成了“时民以货币屡变,往往怨嗟,聚语于市。”[2]1079政府采取强制手段推行新钞,诏令御史台:“自今都市敢有相聚论钞法难行者,许人捕告,赏钱三百贯。”[2]1079但其弊端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南迁之后,国蹙民困,军旅不息,供用无度,钞币“轻又甚焉”[2]1083,贬值更加严重。贞祐三年“以钞法屡变,随出而随坏,制造纸之桑皮故纸皆征于民,至是又甚艰难……”[2]1087纸币滥发和钞法频变造成严重的物贵钱贱,甚至达到“钞每贯仅直一钱,曾不及工墨之费”的地步。[2]1083金王朝又加“征桑皮纸”税,将所发新钞的纸张费用摊征于民。可见金王朝理财手段之困乏,金国财政确实已经积重难返。国家货币体系已经完全崩坏、国家财政崩溃已在眼前。

当时士族官僚已经确实意识到国家纸币滥发,钞法频更的弊病,实如高汝砺所言:“以国家之所自行者而强求之民,将若之何?向者大钞滞则更为小钞,小钞弊则改为宝券,宝券不行则易为通宝,变制在我,尚何烦民哉!”[2]1088在国家风雨飘摇之际,金国朝廷缺乏理财能臣和长远财政政策,只得通过交钞方式征掠百姓,以换得苟延残喘,确也是无可奈何。“更钞法”直到金亡前几个月依旧实行:“天兴二年十月,还印“天兴宝会”于蔡州,……不数月国亡。”[2]1090但论其实际作用,虽得暂时缓解财政危机,以供军费,但却使得民生破败,百姓困窘逃亡,没有真正解决金王朝财政危机,而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导致的结果就是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涌贵,市肆尽闭、商旅不行,民不聊生,加速了王朝覆灭。

(二)增加赋税,一再“通检推排”

金国建立之后,对国家赋税征发采取一种慎重的态度,“立法也周,其取民也审”。[2]1027贞祐南渡之后,“国土日蹙,污池数罟,往往而已。”[2]1028对百姓的搜刮如密網捕鱼,分毫不放过。金国的财政所依赖的“犖犖大著曰租税、铜钱、交钞三者而已,三者之法数变而数穷”。

为缓解南迁之后更加严重之财政危机,国家赋税征额成倍增加,“民之赋役三倍平时”[2]1087,而且“豫征数年”[2]1087,提前征税,对百姓超前掠夺,官府更是巧立名目增加赋税。国举货榷司主张扩大国家专卖范围,由历代的榷盐、榷铁、榷酒,扩展至榷醋、榷油等生活必需品。对食用油的国家垄断经营,专卖求利。“利归于公则害及于民”措施虽一时增加国家赋税收入,却严重增加百姓负担,造成了百姓“重困”的局面。滥发纸币、频更钞法,造成物价涌贵,纸币贬值甚至不及造发新币的工墨之费,又加征“桑皮故纸钱”。在沉重的赋敛下:“民不堪命,率弃庐田,相继亡去”[2]1036虽然政府多次下诏以免租来招抚逃亡者,但“逃者之租皆令居者代出,民故多不敢还。”[2]1036加之连年天灾,旱蝗不断,百姓处于饥馑,灾荒之下自顾不暇,而赋役征调不息,百姓争相逃亡。正如集庆军节度使温迪罕达言:“毫州户旧六万,自南迁以来不胜调发,相继逃去,所存者曾无十一,碭山下邑,野无居民矣”。[2]1037社会经济破败至极,国家财政已经完全崩坏。只得依靠国家强制力量,对百姓一再“通检”。

所谓通检,金初针对百姓贫富不齐,赋役不均的情况由官府对百姓田地,财政实行普查和评估,以重新确定赋税征收额。[4]1495此项政策本意惠民,使百姓的承担赋税、征调额与之实际负担能力相一致。但在实际施行过程中却弊端丛生。负责“通检”的官员,往往“以多得为功,……妄加民产业数倍,有来申诉者,则血肉淋漓,甚者即磒杖下”[2]1037。虽多次下诏要“适中定之”。[2]1037此政策虽是为平均赋役,检括隐漏避役,减轻百姓负担,从而保证国家财政税收的正常秩序。但其前提是在贫富易变,赋调轻重不均而伤及百姓的情况下进行。然而在贞祐南渡之后,此项政策却成为征敛搜刮百姓的手段,“岁阅民田”年年检括,已不是为了使赋税征收与百姓实际负担能力相称,[4]1491这是在财政危机压力下对百姓公开掠夺。吏治腐坏,胥吏在检括之中贪污腐败,检括虚高。豪族大户多可设法避匿,而百姓加征愈甚,平民越检越穷,检括数额连年递减,国家财政的空额更是难以填补,使得国家财政危机更加难以摆脱。

三、结语

金王朝在贞祐南渡后,国土沦丧,连年天灾,国家财源严重萎缩,财政积弊集中爆发。战争旷日持久所需浩繁,军户、移民百万之多需要国家财政负担。所依赖的南宋“岁币不输”,失去了外部来源。又缺乏理财能臣,推行符合国家实际长远经济政策。就金王朝所采取的缓解财政困难的措施而言,大多都是饮鸩止渴、竭泽而渔。一味依赖加税、甚至不惜制造严重通货膨胀,以求得一时缓解,致使社会矛盾尖锐,民变四起。金王朝既要勉力支持对外战争巨大开支,又要抽调人力、物力镇压内部农民起义,使得原本困顿财政更加艰难。对百姓的一再征敛,灾荒之年也少有救济。百姓不堪重负,或竞相逃匿,或揭竿而起。民户逃亡,国家财赋、力役征调愈少,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国家疲于应付,财政支出更多,困窘更甚。金末企图缓解财政危机的救市之法,反而成为搜刮百姓,激化社会矛盾的弊政。国家财政危机愈加严重,终至财政崩溃,加速了国家灭亡。

参考文献:

[1](清)毕沅.续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元)脱脱.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武玉环.金代自然灾害的时空分布特征与规律[J].史学月刊.2010(8).

[4]赵靖.中国经济思想通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赵乐.金末财政危机研究[D].吉林大学,2006.

作者简介:王璐,男,陕西榆林人,作者单位为西北民族大学。

(责任编辑:李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