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海旁边是麦浪
2017-11-14张修东
自从脑海里有了海的概念,我就幻想着有一天能亲近大海,看一看陆地和大海在哪里交接,望一望大海是不是想象中天蓝的颜色,听一听大海的浪花是不是还在无休止地发出爽朗的笑声,设想一下大雨滂沱的暗夜海天一色的壮观景象。参加工作后,几次外出公干,客人知道我来自内地,稀罕海,便总是在饭后引领着去看海。海,终究是旷阔的,一眼接一眼地接力看也望不到边的。白日里,海托着船儿尽情逍遥,像一位慈祥的祖母在哼着摇篮曲,音调随意地哄着婴儿安然入睡,渔人们驾驭着大船劈波斩浪,煞是威武;夜间,海平面载着白白的月光,将海水撕碎了又缝上,缝结了又撕开,频繁地开着玩笑,关于海的遐思,深怀内心,绵长久远。
半个世纪的记忆里,我见到海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心里装着的对浪的感情却是与日俱增。愿意看海,更愿意看身边的海,包括煤海;愿意看浪,更着意于看身边的浪,包括麦浪。时值五月,煤海旁边是麦浪,煤海,麦浪,真的使人惬意抒怀,心存感恩。
入夏之后,我和妻子仍延续春日里的习惯,晚饭后到矿区的沿街楼转转、外环路走走。沿街楼周遭,绿树成荫,花树错落,属于拥有一百一十多座楼房一万三千人的家属区的休憩领地;而裹挟着家属区、紧贴着院墙外的一望无际的天地,便是被外环路隔断的麦地了。收拾好行装,调整好心情,离开喧噪的广场舞、秧歌、篮球场、踢毽子处等人员相对集中的西区广场,我和妻子沿着外环路行进。到处是绿意相萦,青草味、花椒味、花香味、炊烟味灌满耳鼻,黄的蔬菜花、白的洋芋花、红的月季花映入眼帘,道旁的池水倒映着杨树的身影,感受着富于活力的夏的韵味。在麦田边儿走走,不觉回想起久违的乡情乡味,真像是回了趟老家。老家莱芜长我一辈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实在是想家没办法了,就到矿区周边的麦田逛逛,了却一下难以抑制的思念之情。麦地里那个农人像我的年过六旬的大哥,发花了,背驼了,腰弯了,拔一会儿地里的野草就得直起腰歇会儿,一颗汗珠从脸颊上滚下来摔在干旱的土地上,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抬眼望望麦垄,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自然地放慢了前行的脚步,女儿出嫁了,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小孙子在镇上读书……他似乎觉得,眼前的麦地,热热闹闹,一棵一棵的麦子,聚拢起来成了麦群麦浪,一点儿也不像人这样的孤单。扑鼻而来的麦香,不能不让我想起远在百公里之外的亲人啊。
一阵暖融融的夏风吹来,像是吹响了冲锋集结号,齐刷刷左摇右摆,有的似饱满热情神采飞扬的我的上班的煤矿兄弟,有的似喝醉了酒的我的下夜班的矿工兄弟,看着麦浪,就像在井下看到煤海,预示丰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外环路上碰到了亓师傅,他是我的一同在一九八○年代初入矿的老乡,现在还在井下工作。眼看着二儿子要考大学,还是不敢有一点松懈。与煤海打了几十年交道,一看见麦浪,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小满一过,麦子一天一个模样,上次休班还是绿莹莹,这次已经黄澄澄了,变化真大呀!亓哥见到我说道。
一眨眼的工夫,他利索地跨过壕沟,身子前倾,鼻子贴近麦子陶醉地嗅闻起来。
这麦,不如井下的煤香吧?我说。
这麦,年年闻,年年有,年年香,和井下的煤不一样,今年吃了这块煤,明年同一块地上可就没有煤了呀。老亓动情地说。
于是我想起,原先在老家,村子东头就是铁矿。开采矿石时,红红火火,利用周末的时间,我们小伙伴经常到矿上玩儿。铁矿周边是我家,是一块一块连着的麦田。到后来,铁矿发生水患,把周边村子的地下水都控干了,铁矿不再开采了,水源才又恢复了。铁矿没有了,而麦田至今还风风火火地长着。
民以食为天。今生注定我就是个与粮食打交道的人,在老家时与农作物,现在采撷工业的粮食——煤。现在在矿区居住,这里便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漫步于乡村小道,处处都有家乡的味道,尤其是麦香时节。夏季的煤场,堆满了煤,从高达几十米的煤仓顺流而下的黑黑的煤,像不断流的黑色瀑布,像麥收时节场院里熟麦的扬场,不一会儿就打造成了小山状。与麦场不同的心情是,煤场里堆满了煤炭,愁销路,虽是丰收果实;而麦子在麦场多多益善。看着麦子丰收,可以来年收了再种,而煤炭的好时光再也回不来了。附近的几座煤矿已经关井,年轻的矿工有一技之长的都出去打工了,退休老两口在留守,这一点儿倒有点像是近些年的老家近些年的农村,像刚刚我在麦地里见到的极像我大哥的那位老农……
我所在的矿开采半个世纪了,成片的粮食不多了,优质的粮食不多了,边角煤、支柱煤比比皆是,于是煤矿开始爬坡过坎,开始艰难起来。
估计多少年后,关井后的那些矿区,周边肯定还是有麦田的!
煤海旁边是麦浪,即使没有了煤海,还会存活麦浪,或许是一个必然!
张修东:笔名禾乃、东莱顺,1965年生,山东莱芜人。现在山东鲁安能源集团公司工作。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肥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中国煤炭报》《时代文学》《中国散文家》等报刊。多篇作品入编省级以上文学作品集。出版有散文集《纸上河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