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书皮改写“评测”人生

■文·图／本刊记者 徐颢

毒书皮改写“评测”人生

■文·图／本刊记者 徐颢

杭州市滨江区聚光中心，聚集了上百家中小型创业公司。一层临街店面的门楣上，赫然印着文字——“将时光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暖色调的橘红色字体，有着熨贴人心的功效。“老爸评测”公司就在楼上的701室。

进门墙上即是醒目的四个大字——“老爸评测”，配有一幅父女牵手的绿色剪影，下面两行注示：“发现生活中看不见的危害 让孩子远离有毒有害产品”。屋内一排货架，上面摆满了从各地寄过来的需要检测的商品，一个玻璃隔断的后面，就是创始人魏文锋的办公室，兼公司的会议室。

初次见面，所有的标签均能在魏文锋身上得到印证：气质儒雅却眼神坚定，思路严谨却话风活泼，笑容扯起的褶皱里，夹着一股憨厚的倔强。他说自己干的“本就是一项凝聚人心的事业”。“老爸评测”自2015年8月底成立便声名鹊起，他被圈内称为“魏老爸”，后来索性连姓都省了，直呼“老爸”。一群爸爸妈妈聚集在“老爸”身边，成为他的铁杆粉丝，造就了“老爸”的网红气质。

200万元是怎么烧光的

1976年出生的魏文锋本科就读于浙江大学物理系，选择物理系这个专业，出于真心的喜欢，“物理是让人理解世界的基础，与很多学科包括哲学都是相通的”。“Who is myself，What is my work”，在未来人生路的每一道分岔口，他都会问自己这两个问题。

大三的时候，学校贴出招生广告，招收出入境检验检疫局的定向委培生，公务员性质，专业限于电机、工业设计、国际贸易和计算机系。物理系被排除在外，这让魏文锋感到不忿，他跑去报名，竟能作为编外人员突围进入，这意味着他的工作在大三就尘埃落定了。于是，他的大四状态就变成了“同学都在忙着找工作，我躺着睡觉就好了”。

这自然是笑谈，魏文锋兴趣广泛，大学时喜欢计算机，而当时的计算机书很贵，一本的售价往往超过100块。学校的计算机书店就成了他的好去处，在那里他蹭着看了很多本书，知识和能力达到足可以接编程的活。

20世纪末，那是一个神奇的年代，丁磊用50万元创办网易，马化腾用50万元创立腾讯，马云用50万元注册阿里巴巴，而魏文锋也不负这个伟大的年代，和高中同学一起创办了“杭州华融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主做环保信息管理系统，并顺利拉来投资200万元。

年轻气盛的魏文锋自然不清楚200万元的价值，他调侃自己“要是当年拿这200万来炒楼，我可能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了”。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拿这第一桶金给公司刷一个金光闪闪的面子工程：租下小别墅、招人组团队、全员西装定制，还买了辆车。大四未毕业的魏文锋整天西装革履，手持大哥大，开着奥迪车穿梭在校园与写字楼之间。真正运营起公司来，魏文锋才发现，原本面向环保部门的信息化管理软件，并没有受到青睐。结局可想而知：钱花光了，后续项目没有跟上，第一次创业谢幕。

如今，魏文锋回想初次创业失败，管理失误自然是主要原因，但也让他接触到了企业管理的概念，哪怕只是初步的。这只是魏文锋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验证了他不安分的性格，之后的他还是乖乖去了浙江出入境检验检疫局。

“我不适合原地踏步走”

从1999年到2008年的10年间，魏文锋在检验检疫局的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躁动不安，他一心只想拼出一片天地。

于是，当同事们朝九晚五埋在实验室做委托检测时，魏文锋则完全跳出了办公室模式，一马当先做起了市场拓展。他请来美国工程师，全程接待安排，利用局里的设备场地进行目击测试，这给他带来两大好处：练就英语和懂得市场营销。“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觉得多做事情就是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市场是靠两条腿跑出来的。”见识多了，他对检测检疫行业也有了清醒的认识：很多检验认证机构收到的永远是安全可靠的产品；相关监管部门人力有限不一定能够面面俱到；产品最后的实际质量只能靠企业自己的良心。

魏文锋开始感到失望，他看到自己“检测是为了安全健康护航”这样的执业初衷在现实中一点点被扭曲和瓦解。有些检测结果出来之后也不能对外说；业内一些实验室接受企业委托检测，结果根本不可信；还有的样品跟成品存在差距，拿质量过硬的零部件来检测，之后生产时为了成本大批更换零部件，等等。诸如此类的失衡、失望一点点累积，终于积重难返，魏文锋意识到，自己不再适合原地踏步，离开的时候到了。

专业致富，一路风生水起

2008年，在师兄的引荐下，32岁的魏文锋进入一家专门办理欧盟化学品出口认证的民企，一跃成为小股东。企业主要负责出具化学品的风险评估报告，包括化学品对环境的影响，施工过程中的风险，生态毒理、健康毒理的数据等等。这些数据中国企业是很难获得的，一般采取委托外包。魏文锋延续了他做市场的专长，如鱼得水，一年3000个客户好几千万元的市场业绩让他的成就感陡增。

奈何好景不长，耀眼的业绩并没有给初来乍到的魏文锋带来预期丰厚的回报。2009年，小股东魏文锋被踢出局，起初引荐他进公司的师兄路见不平，做出了拔刀相助的选择。惺惺相惜的两人索性另起炉灶，成立一家类似的公司，同时原公司一半的技术团队选择跟随。

这次创业，被魏文锋称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业，方向明确、心志灼灼。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要用实力把以前受到的所有不公都怼回去。魏文锋卖掉自己买的第一套房子，和其他股东一起凑足了200万元，“这一次花的是自己的钱，特别心疼也特别谨慎。”其间，老东家向被带走的技术团队抛来橄榄枝，允诺回来加工资，却也只拉回去一两个人。这让魏文锋颇感安慰：“人心都有一杆秤，他们更愿意跟我这样有闯劲的年轻人一起打拼。”

在之后6年的时间里，身为二股东的魏文锋跑遍全世界，将这家一穷二白的公司做至七八千万元的产值，且分公司遍布全国。从创始期在城西文三路简陋的办公室到租下城西合生国贸整整两层楼，员工从起初的十五六人到顶峰时期的一百五十多人，不服输的魏文锋终于活成了自己理想的样子，2015年的他坦承“舒服，无忧无虑，职业上也达到自己比较满意的状态。”

以“老爸”的名义，重新出发

2015年，“毒书皮事件”火遍网络。一天，魏文锋盯着女儿的包书皮，怎么看都不顺眼。职业敏感告诉他，这包书皮有问题。起初，他就想向相关部门反映，可压根没人理睬。魏文锋骨子里的那股劲又冒出来了：“不理我是吧？我就弄点事情出来，让你不能不理我！”

魏文锋将市面上能买到的7款包书皮送到泰州国家精细化学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自掏检测费9500元。结果发现，7款塑料包书膜中都发现了大量的多环芳烃和邻苯，前者属于化学致癌物，后者则会干扰内分泌，而这两样东西都是国家标准中没有要求检测的。

证据确凿，魏文锋按捺不住了，他托人辗转找来电视台的导演，花两天时间拍了一个15分钟的纪录片。2015年8月25号上传到腾讯视频，“片子拍得很土，完全是理工科思维，把检测过程和结果都一五一十公布出去了。”西湖之声电台第一个致电魏文锋，想要采访，下午四点钟采访，六点钟播出，两个小时内还需要他成立公众号。于是，“老爸评测DADDYLAB”微信公众号迅速出炉，魏文锋还亲自撰写了第一篇文章《开学了，您给孩子买的包书皮有毒吗？》。这个仅拥有30多名粉丝的新鲜公号，在经过广播之后，迅速在朋友圈里发酵，一个礼拜产生了100多万的点击量，留言不计其数，点赞数达到2411，粉丝量直接冲万。

事情真如魏文锋所料，搞大了。家长们纷至沓来，推荐检测的商品众多，办公室变成了临时小仓库。以前总觉得自己会靠做检测赚一辈子钱的魏文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拿检测烧钱，他兑现股票投入到检测工作室的一百万元很快就烧了六七十万元。到12月份，工作室账面上仅剩10万元。公众号里倒是有很多人愿意捐钱，最多的捐了2000块打赏。但终究不能指望天天被打赏，想办法通过商业模式挣钱才是正道。

在摸索“老爸评测”工作室的商业模式上，魏文锋走了不少弯路。“毒书皮事件”之后，应家长们的呼吁，魏文锋找到上海一家工厂按自己的标准定制包书皮，一下就卖了5000多张包书皮。但当时的他内心是排斥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做公益，而不该去卖东西。

当自筹检测这条路难以为继时，“老爸评测”背后的粉丝团发力了：“没钱大家一起给你凑钱，老爸，你不能就这样消失啦。”群里有些家长开始着急了。2015年底，1917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参与进来，众筹金额总计60257元。2016年1月16日，“老爸评测”参加众筹路演，不到1小时的时间就以200万元的总金额“超募”了。此后，魏文锋养成一个习惯：每月一次将检测费用明细发票拍照发到公众号。他说，众筹的钱不能花得不明不白，账目必须清楚。同时，魏文锋开始计划给“老爸评测”招募微股东，每份1万元，每位家长限投两份。112个家长进入微股东群，众筹200万元。在信任和资金的支持下，“老爸评测”又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当时，“老爸评测”的办公室就设在魏文锋原公司楼上，每天他会上去两趟：一趟在上班前，交代一天的工作；一趟下班后，检查工作进度。后来，工作室的任务越来越多，人手不够，不惑之年的魏文锋又开始思考最初的两个问题 ：Who is myself，What is my work。

2016年3月，他决定辞去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华测瑞欧总经理的职务，明确此后自己的身份只有一个：为孩子安全保驾护航的魏老爸。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一烛

40岁的魏文锋将“老爸评测”定位为社会企业。它不是纯粹的公益组织，不通过政府或基金拨款，而是依靠市场机制来运作；它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企业，为的是改善人类的生存条件，而非谋取最大的经济利益。在国内的资本市场眼中，社会企业创业者的投资价值要比其他的创业者低得多。

魏文锋对此很清楚，现阶段的首要目标是要把检测做好，他始终对商业化持谨慎的态度。这也是社会企业创业的一个悖论。他可以选择的商业模式无外乎三种：企业付费的2B模式缺乏公正性，行不通；采取小额付费的会员制需要强悍的粉丝基数，且中国人版权意识薄弱，弹指间的一个转发就让一切成为海市蜃楼，同样不可取；只剩下2C模式，众筹评测加上电商模式。

对于商业化运作，魏文锋倒也不忌讳，“增强公司的自我造血能力也不过是为了把检测做得更好”“说破了就没有毒了”。当他认定了利他主义这条路，他感觉前路山水有相逢，豁然开朗，这或许正是说明“在你做正确的事情时，全世界的人都会来帮助你。”

杭州魏老爸就像磁铁一样，吸引越来越多价值观相同的人，粉丝留言：“你的公众号有毒，我一进来就走不了。”2016年，“老爸评测”拥有十几个粉丝家长群，营业额突破千万。魏文锋称自己是党的群众路线坚定的执行者。检测费用由家长众筹，检测项目、商品上架也都由家长们说了算。当年，“老爸商城”上架100多种商品，反响良好。今年，魏文锋又租下楼下400多平方米，扩充电商部。他想做的其实就是一件事：以良币驱逐劣币的效应促进厂家自律，以专业评测为孩子提供更多健康安全的商品，“类似于老爸质控系统加上民间的质监局，同时打造安全可信的电商品牌”。

2017年4月，魏文锋被推荐去央视参加“创业汇”，现场被一投资机构抢投，双方目前尚在细节接洽中。不过魏文锋似乎对资本也没那么渴求，“‘老爸评测’造血功能良好，对资本的依赖没有那么大，这是不是算是资本市场的一股清流？”

市场的价值巨大，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魏文锋下一步将开发“老爸评测”APP，将众筹检测拓展到更多产品和行业；以“老爸评测”的名义发布标准，一个保护孩子、保护消费者的标准，只要家长们认可，生产商就会认可，这股改变市场的力量无疑是巨大的。

当为人父母者与孩子一起陷入对这个世界不安全的恐惧中，魏老爸却相信：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一烛，甘愿充当“愚公”的角色，拿时间换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