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的三次“想象”
——扬剧名段《鸿雁传书》演出感悟
2017-11-14刘颖
■刘颖
王宝钏的三次“想象”
——扬剧名段《鸿雁传书》演出感悟
■刘颖
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曾说“戏剧的本质就是大家一起,创造性地把虚构变为真实”。扬剧作为江苏地方戏曲的代表,它在创作上擅长大胆虚构而不失真实,并通过细致传神的舞台表现将虚事当作实事来演,最终让观众觉得戏曲的浪漫主义虚构合情合理,在诗情画意中体悟到其中传达的微言大义,这是扬剧真、善、美的统一。我在演出扬剧名段《鸿雁传书》的过程中,强烈地感受到扬剧的这一特点,尽力将自身对该剧的领悟融汇贯通到表演之中,传承扬剧的精华与特色。
《鸿雁传书》是扬剧高派的代表作,高秀英老师在建国后首次(1954年)规模宏大的华东会演中演出该剧,获得巨大成功,从此奠定了《鸿雁传书》在扬剧中的经典地位。经过半个多世纪、几代扬剧人的传承演绎,经久不衰,今天仍是江苏省演艺集团扬剧团的常演剧目。作为扬剧高派的再传弟子,传承弘扬《鸿雁传书》自然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剧本的创作上,《鸿雁传书》取自京剧《征东全传》中《赶三关》一折里一个情节发展演绎而成,讲述了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在武家坡挑野菜度日,一日见鸿雁盘旋,遂想到通过鸿雁传书信给日夜思念的薛郎,没想到鸿雁果然应声落下,王宝钏咬破手指,手写血书,系于雁背,鸿雁腾空而去的故事。本来王宝钏与薛平贵的故事属于虚构的历史,《鸿雁传书》又是在虚构历史的内容中进一步虚构的具体情节,双重虚构并未让观众觉得故事内容偏离常识,产生距离感,反而形成了对剧中人物、情节以及情感渲染的强烈认同,这都是戏剧表演综合手法带来的客观效果。
通观《鸿雁传书》,它用拟人化的手法讲述了一个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故事,不乏悲情又充满希望,在希望中又留有戏剧的悬念,而且这出戏虽然作为一部大戏中的折子,但是它故事完整,情节起落有致,只有“王宝钏”一人的独角戏,通过情节的起承转合与情感的生动呈现,使得整部剧有序地推演发展,最终达到戏剧艺术表现的高潮。我在排练表演《鸿雁传书》时,在领悟该剧精神的基础上,尝试通过王宝钏的三次“想象”来串联戏剧的内容,将虚构故事真实地传达给观众,并让观众跟着剧情同情地理解王宝钏,最后让他们“信以为真”,一起进入王宝钏的内心世界,与王宝钏一起期盼鸿雁能将信送达薛郎,早日归来团聚。下面简述王宝钏的这三次“想象”,展现《鸿雁传书》剧情是如何一步步推进的。
第一次虚幻的“想象”。王宝钏在武家坡挑野菜时,远远看见了飞驰而过的白袍红马的军爷,以为是薛平贵回窑,这是她的一种虚幻的“想象”,也可以说是“梦想”,通过这个简单的情节设定可以直接表现王宝钏思念心切,日日盼心上人归来,以至于远见军爷就心生悸动,不能自已,将她前述的身世以及独守寒窑十数年的苦闷显露无余,也给观众带来一丝希望,难道真的是薛平贵回来了?这一次虚幻的“想象”不仅引发了戏曲内容上矛盾冲突的焦点,也引出了接下来的故事内容,起到了承接的桥梁作用。王宝钏呼唤军爷没有得到回应,看到军爷此去的方向是北往边塞而不是回来,因此肯定了这不是薛郎,但她转念又希望军爷能捎带书信给丈夫——中国古代边塞诗中经常有这样的内容出现,如岑参的“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杜牧的“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如果不能让人捎带书信,那么只好寄希望于别的方法了。鸿雁可以传书,这是古代诗词以及曲艺话本的常见情节,所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王宝钏这一次虚幻的“想象”很重要,如果没有这个情节,她接下来看到大雁联想可否鸿雁传书就会显得突兀,没有铺垫,而现在变得合情合理,同时也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观众以为鸿雁传书不可能的隔离感,开始与王宝钏一起寻找能与薛郎联通的方法,也就能够接受后面的剧情编排。在表演上,王宝钏第一次虚幻的“想象”落空要表现出她的悲观失望,方能衬托出后面与鸿雁之间的故事转折。
第二次浪漫的“想象”。王宝钏在远望军爷消失在视线之后,天空中大雁嘶叫,南来北往,她的情绪仍然沉浸在如何与薛郎通信之中,因而自然有了她的第二次浪漫的“想象”,要是大雁能传信给薛郎岂不也好?于是哀求鸿雁,若是知晓人事,明白她的苦心,就落下来,这一“想象”是浪漫主义式的,因为在生活常识中这不可能发生,虽然有鸿雁传书一说,但是此时头顶是野雁,它们见人唯恐躲之而不及,怎么会主动落下来为人传书呢!然而戏剧本身来源于生活,但又不是生活的简单反映,而是高于生活的创作,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是扬剧的特点之一,王宝钏“想象”成真,开启了《鸿雁传书》整部剧的核心部分:倾诉衷肠,咬破手指,手写血书。此时的鸿雁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倾听者,而王宝钏是一个深情的倾诉者,王宝钏叫它“鸿雁哥哥”,拟人化的手法运用到了极致。
拟人的手法虽然是虚构的,但是观众并不觉得这不可理喻,有了前面第一次“想象”作为铺垫,手写血书让鸿雁传信给薛郎成了所有人的期盼,观众与演员一起参与到“化虚为实”的创造之中。这一手法在中国传统戏剧中多有运用,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化蝶双飞,终于团聚;窦娥感天动地,六月飘雪,以浪漫主义式的破坏常规来进一步深化故事的主题叙事。《鸿雁传书》在这一部分剧情也不是平铺直叙,而是跌宕起伏,在非常细节化的内容中表现王宝钏的人物特点和个人心境,留意其中两个细腻的情节处理:其一,王宝钏在野外没有笔墨纸砚,正准备回寒窑去取,但又怕鸿雁飞走,最后下定决心撕下裙带,咬破手指,写下血书,表现她思君心切的内心活动,进一步深化了前面铺陈的情绪;其二,血书写好后系于鸿雁何处,她经历了一番丰富的情感活动和细致的理性思索,系在颈项怕饮水打湿,系于翅膀怕影响飞行,系于腿上怕意外撕碎,最后系在了最安全的雁背。多么细腻而生动的内心写照!除了念白与唱词,这一部分极其考验演员的肢体语言,要将丰富的内心活动表现出来,让观众进入剧情,产生真实的情感共鸣。
第三次美好的“想象”。在目送鸿雁飞走后,剧情发展到王宝钏的第三次美好的“想象”,书信送达后薛郎闻讯归家,夫妻团聚,倾诉离情,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不仅是王宝钏的心愿,也是观众的心愿,这一次“想象”不是第二次“想象”的转折,而是推进与升华,因而在情感上需要更进一步,达致整部剧的高潮。王宝钏美好的“想象”也是虚构的,在生活的常识中我们很难想象大雁可以飞越万里,将书信准确地送到薛郎手中,但是观众要跟随王宝钏一起去畅想这个美好的结局。高秀英老师发明的“堆字大陆板”在这一部分出现,将美好的“想象”烘托到了极致,构想了夫妻团聚之后的场景,历历在目,真实生动,无不为之动容。唱词的内容总结了整个故事梗概,也一定程度上预见了结局。在表演上这一部分需要从失落悲伤的情绪中走出,开始由充满希望到肯定未来,王宝钏也在这一美好的“想象”中变得更加坚韧顽强。
以上是我在排练演出《鸿雁传书》时候的心得体会,三次“想象”不仅串联了剧情,也代表了王宝钏个人内心世界的细微变化:第一次想象是虚幻的,也破灭了;第二次浪漫的“想象”在戏剧中创造性地成为“真实”,人物开始充满希望,有了企盼,也要通过细腻的演绎使得观众跟着一起希望和企盼;第三次真实的“想象”则力图展现未来真实的团圆景象,让观众相信这就是最终皆大欢喜的大团圆。通过这种对剧情的理解,使我自己更深入地理解了剧情,站在王宝钏的立场上对待故事的发展,梳理一条明晰的故事线索,在情感表现与情绪处理上与不同的“想象”阶段贴合,让观众明显感受到剧情的变化、转折与推进,一步步升华,就如攀登高峰,在最后登顶的刹那感受到风景的美妙。
明代戏剧家祁飙佳曾说“词之能动人者唯在真切”,《鸿雁传书》中的王宝钏情真意切,我在演出这一角色时常被打动,相信观众也能为之动容,这就是扬剧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