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
2017-11-14杨敏
杨 敏
烂肉炒豌豆
我家炯生经常嘲笑我是个进化不完全的人,一到春天就按捺不住,动物性极强,想出门光脚丫子在野地里撒欢儿。也的确如此,一冬天在太原家里,吃肉喝酒,膘肥体壮,一开春却只想食草,吃各种嫩绿的芽尖。好在如今物流迅速,太原的菜市场里绿油油的“草”也是一铺一铺的。刚刚过完年,就有了豌豆尖,再到现在又有了嫩豌豆,这可是我春天里的最爱。
“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诗经·大雅·生民》)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中华民族的先祖教会我们种植瓜豆、繁衍至今。荏菽就是豆类,青的豌豆,黄的大豆,绿的蚕豆,红的小豆。山陕谷地,更是豆类大家族的发源地,至今逢年过节、祭祀和红白喜事,都少不了红豆饭,叫个红豆饭,其实也是杂豆饭,只是红豆遇碱,一煮就软,深红染得满锅满碗,而春天豆荚嫩时,这些都是上好的菜蔬。这几天的菜市场就有三四种豆荚:荷兰豆,在中国名为荷兰豆,但在荷兰却名为中国雪豌豆的半透明的薄豆荚,清炒或者搭配培根煎;东北油豆角,最适宜放一些在猪肉炖粉条里;四季豆则是豆角焖面的唯一选择,去筋摘成段儿,五花肉煎出些荤油来,放豆角,加热水,焖烧一会儿,舀出两勺子肉汤。山西巧媳妇儿把现和现擀的细面条铺展在菜肉上,大火煮开,小火焖,不时加入之前盛出的肉汤,最后调味拌匀。春天配一碗红豆汤,热乎乎地心满意足;但这三种都比不得豌豆,四季豆名为豆,其实吃的是豆荚,只有豌豆,吃的是豆,粗老的荚是必须丢弃的。想来吃豌豆真是奢侈,丢的总比吃的多。而且豌豆吃的是时令,不像四季豆,名副其实,四季都有。
先说豌豆尖吧,西南三省人叫它豌豆颠儿,买回一大篮子,理出来的就是一盆,炒出来更是一小盘。清炒也罢,做汤也行,要的就是“快准狠”。“快”,是说进锅按秒计,三十秒就出锅,做汤更是扔下去就关火。“准”,就理解成准备工作吧,摘豌豆尖可是费劲儿,掐的就是那一小段嫩芽。“狠”,自然就是心狠,废弃的远远多于进到嘴里的,不心狠怎么能行。汪曾祺的文章里数次提到豌豆颠儿,后来在北京心心念念的就是在西南联大吃的这极短暂的时令菜。至今,豌豆颠儿好像也没大棚种植的,全靠南方大地滋养生发。至于把豌豆的种子种在泡沫箱子里长出来的所谓豌豆苗,简直就没有豌豆颠儿的一丁点味道。豌豆颠儿翠绿、清新,有春天泥土的气息,有春雨的氤氲水气。用什么样的词也没法形象地说出它的味道,诸君自己试试吧。更沮丧的是,今年豌豆颠儿已经过季了,因为这几天豌豆已经长出来了,那就待明年吧,一定要尝尝豌豆颠儿,也许真的就为之癫狂了。
再说豌豆吧。厚厚的豆荚里,就是圆又小的豌豆,可爱得能掐出水儿来,怪不得安徒生要写《豌豆公主》。七元一斤,一下得买三斤才行,剥出来的豌豆也就不到一斤,恰好是一盘的量。这种肉疼的活儿,一般也是炯生来做。他剥豌豆,我备配料。猪肉肥瘦相间的,剁成末或者小肉丁儿,红红的新鲜朝天椒切碎。肉末稍用料酒、生抽、姜末、葱末腌制十几分钟。热锅冷油,肉末煸炒出油,豌豆滚下锅,稍加一点热水,焖两三分钟,水也起干,下红椒末,调盐味,起锅。如果家里有黑色的豆豉,和肉一起下锅更佳。怕辣的用彩椒或者美人椒替代朝天椒也不错。肉末油润,豌豆清爽,下饭就用勺子,下酒就一颗颗拈来,满口生香。豌豆上市也就这十来天吧,头茬的豌豆,一炒就熟,一咬一口嫩汪汪的汁水,收尾的豌豆估计就得多加点水多焖一会儿了,这时候豆香浓郁,入口就是豆沙沙的了。真是各有各的妙处。自然,不吃肉的清炒也行,过水凉拌也好,吃的就是一份时令,几分清香。豌豆如此短暂的美,有好钻研之人称,将豌豆用开水轻焯,立马凉水冲洗,分成小袋放入保鲜袋里冰箱急冻,可以保存春日豌豆的清香,比起超市冻柜里的冷冻豌豆甩出去的不止是几条街,而是几条没有桥的河。这说法让我颇为心动,有必要试试。
还得提醒诸君一句,豌豆尖和豌豆也像我一样,它除了植物性还有点动物性,你若是买回来没及时做,即使是放在冰箱里,它也会长啊长,自然也是老啊老。
糟溜鱼片
糟货,名字不好听,可是好吃。鸡爪可以糟,鸭肾可以糟,猪肝、猪蹄可以糟,茭白、毛豆、花生,素的也可以糟,上海有糟钵头,类似于粤菜中的卤水拼盘,啥小件都有。有冷糟,有热糟,冷糟下酒极好,清香,略有酒味,夏夜搭配一杯酒,清爽宜人,翩翩有仙气。著名小说家王祥夫,山西人,偏爱糟货。几次来太原,我遇见他,客气一句:“去我家吃饭吧。”他不置可否,只问:“有糟货么?”我若没准备,只须一句没有,我便知道他是不会来的。
其实,糟货很简单,只要有糟卤即可。现在工业化的糟卤太多了,瓶装的、袋装的,价格也很便宜,几元钱一瓶,一瓶六百多毫升。光上海的老牌子就有宝鼎、鼎丰、老大同等等。鸡爪、鸭肾等用八角、三奈、桂皮、香叶的清卤水煮好,扔进糟卤盆里,密封后放在冰箱里,浸透二十四小时以上即是糟货了。随取随吃,很好的凉菜。但我老公,嘴刁得很,坚决认为瓶装的糟卤太淡:“兑了多少水哦。”所以还得买糟泥自己做糟卤才行。好在也算放了我一马,还没让我自己做米酒。
米酒的历史久远了。大米混合糯米,发酵后就是米酒,过滤出来的酒液就是“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浊酒,可以用浅碗十来八碗地干,而剩下的就是糟泥。古人喝酒都是浊酒,所以李白才“斗酒诗百篇”,但祭祖的时候要滤酒,表示对祖先的尊重吧。据说,春秋战国用菁茅滤酒去渣,叫“苞茅缩酒”。菁茅,楚国的地产品,有三根脊贯通,香气。齐桓公伐楚,管仲代写的战书上就直白写道:楚人没进贡苞茅,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征也。馒头能引发血案,菁茅叶子自然也能成为战争的口实。好在咱现在有了布袋、滤纸还有各种器皿可以滤酒了,可损失了菁茅的香味,也是遗憾得很。
糟泥用上好的黄酒稀释,加上清卤水、鱼露、冰糖、盐,便是好的糟卤。还有往里加糖桂花的,我没试过。陈年的糟泥做出来的糟卤成琥珀色,清香雅致。不仅可以做各种糟货,还可以拌凉面。热炒也不错,大年初三,我就做了一道糟溜鱼片。龙利鱼无刺,肉厚,价格便宜,切片,先用胡椒粉、盐、一点儿料酒腌制。趁此工夫,发好的木耳,菜椒切小块。清水烧开,木耳、菜椒过水熟,鱼片加蛋清、水淀粉包浆,也过水熟至八成。鱼片也可以过油熟,但我还是喜欢水熟,既清淡又去腥。另一炒锅,热锅冷油,姜葱末炝锅捞出不要,加入高汤,过年时节,高汤总是不缺的,把八成熟的鱼片推入,煮至全熟,同样分量的糟卤倒入锅里,不须时间太久,立马勾薄芡,一开便起锅,倒入木耳和菜椒的盘里。糟溜鱼片,这就成了。鱼片雪白,菜椒碧绿,木耳黝黑,再点缀几粒开水浸泡舒展的枸杞子,红白黑绿,一看就食欲大开,一尝则停不了箸,就是咸香口,略有酒味儿,鲜得不得了,真真是“吃的口滑”。
俗话说,过年胖三斤。总是一不小心就吃得太多,吃得太腻。这道糟溜鱼片,却是既清淡又香艳,佐酒下饭皆宜,亏待不了嘴,难受不了胃。一次做上十斤糟卤,装大罐,放在冰箱里,冷盘热炒都可以,做料酒更是极品。清卤水兑得少些,酒香味足,适合我老公那样的好酒之徒。
槐叶冷淘、蒲扇凉面与山西焖面
全国一共有三千多个县,几乎 “千城有面”,可谓是“面面俱到”,而炎热的夏季,冷面凉面更是家家户户的挚爱。
小时候,我家做凉面的架势绝对豪华,调味料有十几种,铺陈在不大的案台上,瓶瓶碗碗很夸张。更豪华的是全家总动员,买回来的鸭蛋和碱水和好的面条金黄劲道、滚圆细腻,妈妈煮一大锅沸水,少许面条只需几十秒,“跳跳水”即可,漏勺捞出,爸爸这边用刷了油的大炒勺接住,再淋一点熟好的菜籽油,两双长筷子高高提起,我和姐姐一人一边,各持一把大蒲扇,抡开胳膊使劲儿扇,这边刚扇凉,放盆里,妈妈那边的面又来了。四人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就为了中午一顿凉面,直到后来买了电风扇,蒲扇才退了休。葱蒜芝麻酱,糖醋花椒粉,油辣椒鲜海椒末,再加黄瓜丝、豆芽菜等菜码,黄澄澄的面条裹着红艳艳的调味儿,好吃得不得了。中午吃了,半下午玩累了,我又偷溜进厨房调上一碗,吸溜吸溜地大快朵颐。
而山西焖面,虽说凉热都可,但也就是凉吃最好吃了,夏天人人都爱焖面。太原的经典是豆角焖面,葱姜蒜炝锅,五花肉煎出油脂,下豆角,加水酱油略煮,细细的面条均匀地铺展在豆角上,小火焖十多分钟,关火拌匀,凉了吃,再搭配上拐弯青辣椒和香菜渍的“老虎菜”,真是清爽香辣,回味无穷,反正一碗煮面饭量的人吃起焖面来,都是要翻倍的,吃一碗想下一碗。
玄武,著名七零后散文家,文学公众号《小众》的创办者,焖面的粉丝,酷爱焖面,喜做也爱吃,他吃焖面不算碗,是拿盆或者端锅吃。他来自晋国最早的国都,现属晋南临汾的翼城县。他对我的豆角焖面很是不屑,云豆角吃不长,很快就粗老了,十分费油,蒜薹酱肉焖面才是正宗。他还爱做萝卜丝素焖面,说这才有夏天清苦之意。我对此的反驳是,谁像你那样食大如牛,牛吃草,要油气作甚。我是肉食者,就像今天家里没五花肉了,我也要煎两片培根,焖在面里,这才是我喜欢的香喷喷的焖面。山西中南部都吃焖面,河南也吃,只是名字叫炊面,有点宋朝汴梁的味道。
说起宋朝,想起著名的吃货苏东坡,读其全集,有诗名为《二月二十九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槐叶冷淘”,好美的名字,一追究才知是唐朝宫廷传出来的美食。槐叶汁儿和面,煮熟后用寒泉浸漂,捞起以熟油浇拌,放入井中或冰窖冷藏,吃时再加佐料,其色鲜碧,芳香敌兰荪。可不就是古代的翡翠凉面么?可恨苏东坡此诗中并未过多着墨“槐叶冷淘”,只说“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看来苏老饕的“槐叶冷淘”是盛在圆碗里的,而鲈鱼是用藿香凉拌后放在冰盘中的,的确挺会解暑挺会吃。最后两句也甚合我意: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大开大合,食精细,性豪迈,真人也。
稀缺的酥肉
这天是腊八,恰巧也是小寒。因为雾霾,一白天都没出门,夜幕降临之际,天空一片混沌,却突然想起了酥肉,想吃得要命。出门去菜场买材料,地下室的菜市场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叫卖声、招呼声温和而热烈,好一派太平街市的景象,抑郁的人真应该时不时逛逛菜场,感受柴米油盐、烟火人间的快乐。
梅花肉、红薯淀粉、葱姜蒜都一应俱全了。回到家,肉去皮,切成片,姜葱末、盐、白酒腌制。自己热了些早上的粥喝了,我的酥肉是要当晚上看电影时的零嘴儿吃的。花椒新焙过,稍凉,压成粗粗的粒,一份腌在肉里,一份放在鸡蛋和红薯粉的碗里。新碎的花椒真香啊。混合肉和淀粉汤,放置一会儿,让肉吸饱了汁液。起油锅,一片片放下,一片片再捞出,中火炸制。再来一些油,温度提高到八成热,肉片们集体复炸一次,滚得颜色都一致金黄。趁热尝一片,表皮香脆,肥肉处一口油汁儿从齿尖呲进舌根,真是说不出的满足。瘦肉也不柴,还能嚼出粗粒花椒的香味,麻酥酥的。
拿出朋友新送我的一张蓝光电影 《航运新闻》。朋友给我时说,老中青三代戏骨云集的片子,高级。果不然,奥斯卡的三后一王,都是熟面孔,演绎的却是另外的人生。报社的油墨工人奎尔自小就被父亲骂成废柴,长大却爱上一个偶遇的浪荡女,也被斥之为“无趣的人”,他也习惯了隐形人的生活,不重要、不坚持。父母老病选择了自杀。当奎尔抱着骨灰罐回到家里,妻子把六岁的女儿卖给了黑市,自己跟情人飙车冲下大桥身亡。隐身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这时,从未谋面的姑姑来了,无助的父女两人跟随姑姑回到阔别近半个世纪的老家纽芬兰,在冰雪覆盖的海边重新生活。奎尔被雇为当地的记者,负责采写航运新闻。这是一个治愈系的故事。剧终,女儿接受了母亲已死的现实,奎尔收获了爱情、友情,不再废柴、不再隐身,姑姑也终于能够面对童年被亲人强暴的痛苦。
自然而然,我想起了童年阴影这个词儿。大学时,必修心理学,西方的心理学家从近代开始就强调童年对于人生的极为重大的影响,后来甚至和生理基因挂上关系,更有学者下了结论:你越逃避父母,越逃避童年,你越可能成为你所不喜欢的父母一般的人,过着和你父母类似的人生,童年阴影将一直笼罩在你的生活里,除了直面,除了发自内心的忘却和主动抛弃。酥肉,就是我的童年阴影吗?还记得年前偷吃酥肉,因为太好吃了,一不注意就吃了大半盆,不用说被父亲发现,痛打一顿。而父亲,仅仅是过年才回家一趟的陌生男人啊。父亲在我七岁时才从遥远的部队转业回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不开心,这个陌生人怎么老在我家里赖着不走,和母亲拌嘴,责备姐姐、打骂我,管东管西的。
只有你亲自做过酥肉,才会明白酥肉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多么珍贵!八分瘦二分肥的梅花肉,切成厚片。红薯淀粉必须用蛋液稀释,光是二斤肉,我就用了四个鸡蛋,一滴水都不能添加的,否则就是炸了锅了。菜籽油也用得多,三斤深栗色的菜油,炸过两次,剩下的也就一斤左右吧。酥肉耗费材料之多之贵,可不是只能过年才奢侈一次,做上一大盆。偶尔饿了的零嘴儿,亲朋来了的蒸酥肉,加了萝卜、白菜的酥肉汤,哪一样离得了酥肉?被我偷吃的仅剩下了盆底,没了酥肉,年咋过啊。稀缺的酥肉,稀缺的父爱,这难道就是我的童年阴影?如今,鸡鸭鱼肉的吃食都不再稀缺,可唯独酥肉,我几乎想不起来做,也就是到了这新年之后,年根之前,莫名地怀念酥肉,想念远方的家人。高中毕业,我就逃离了家乡,而今我却也成了父亲那样的人,热爱文字,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也许某些时间,也同样忽视了爱人和女儿。女儿也在逃离,她走得更远,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的心会贴得更近,或者因为我为她烹制的食物,或者因为血液中强大的基因。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发酵酝酿,这或许就是生活,就是人生。
橘子·柑子·橙子
昨天从山上喝腊八粥下来,专门去水果市场走了一圈,居然就看见它了,丑柑。有两种,一种七十元,另一种九十元一箱,卖水果的大叔说,你要自己吃,就来贵些的吧,绝对无渣,吃完了还会来找我。这是第一批果子,再过半月,春节后的更好吃。
我是认识它的,四川很多地方都产,包括我家乡内江的农村。它绝对是柑橘中最丑的,俗名就叫丑柑,丑大哥。个头大,直径比酒瓶子还大,握在手里,软软的,心想,要是有这样儿的乳房也不错。可惜真是太丑了,皮凹凸不平,上头经常是突出的短颈,皮上毛孔粗大,一块儿稀疏,一块细密,毫无章法。浑身上下皱巴巴的,果皮也黯淡无光。倒是丑得自然。
轻松就剥开了,却满腔汁水,清甜无核,肉质饱满细腻,无渣可口。这样的比对,真是应了“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句子。或许让人想起无盐与宿瘤。
每个丑柑罩有一纸袋,抚展一看,却被瞬间击中:原来它的学名叫——春见!
真是好听,耐听。上世纪七零年底才培育出来,父亲是“清见”,母亲是椪柑,杂交在东瀛国成功后,四川丹棱、蒲江引入国内大面积种植,开始叫人家杂柑,后因丑得名,而好听的名字也就留在了百度里。
卖水果的大叔说,春节后的更好。看来,就是因为它的晚熟和一般的柑橘品种主要在冬季成实不同,它在春天和我们相见,因此“春见”。
春见,一下我就喜欢了,虽然你丑丑的。或许也像那些个叫臭蛋之类名字的孩子,丑亲亲的。嗯,春见。
其实上面这段文字是去年冬季写在微信朋友圈里的,记得当时引来好多回复。今年我更是变着样地网购原产地的水果,目前家里共有一箱丹棱丑柑、一箱桂林皇帝柑、一箱三香沃柑,还有朋友捎回来的武夷山南麓建阳的橙子和桔柚各一箱。看着家里大大小小的泡沫箱,再加上各种腊肠腊肉腊猪脚,“这才有要过年的赶脚啊。”不无得意地这般和老朋友大同说起,大同却劈头来了一句:“说清楚,说清楚,到底是橘子、柑子,还是橙子柚子?捋捋。”于是乎,我知耻后勇,回家发愤图强,不断地在百度、知乎上啃各种农学、植物学、果类的相关帖子,试图条分缕析我吃的到底是橘子还是柑子,或者是橙子柚子。
半天苦读下来,我从一头雾水到雾水一头,好像更糊涂了,有些帖子的作者在一篇文章中都前后矛盾、夹杂不清,我如何能够明白?也许多吃上几个,还能搞得清楚些吧。我把家里有的各色都摆在了桌上,直不楞登地盯着看,不小心却穿越到了童年。
小时候,一到冬天,我最爱的水果就是橙子和甘蔗。我们当时称之为广柑,大致这是从两广引入的品种,而原来四川本地出产,我们叫橘柑,无须用刀,皮更容易剥开。前者甘甜多汁,不酸不涩,个大价钱也贵,集市上甚至有论个儿卖。尤其是有一种皮色金黄紧实,一头修美稍尖,我们以形名之为鹅蛋柑,就是上好的品种了。
小时候,我家两女孩,姐姐文雅我莽撞,从吃鹅蛋柑就能辨别。姐姐先把柑子洗净,端坐桌前,一把小刀慢慢地从小头处开始旋皮,样子极为专注凝神,皮根据柑子的轮廓,时厚时薄,但从不会把肉伤着,自然也就不会有汁水流出,果皮也不会断开,如金色的锦带在手边晃动。
旋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更慢了,一点点将内瓤上的白色纤维用小刀揭去,下刀一定要轻,撕揭一定要迅,方能得一只鹅蛋般光滑无暇的柑子。这时,姐姐仿佛才放松下来,将柑子一分为二,再一瓣瓣铺展于盘中,端详审视一番,清刀洗手后再一瓣瓣吃掉。而这时候,如果我疯叉叉地闯回家,她就惨了,眼见的我手都不洗就伸向她的柑子,一抓一大把,两三下就吃完了她辛苦半个小时的杰作,气得她径直回自己房里,绝不理我。我也不在乎她,即使再想吃,我也有我的办法,至少拿出两个,放在菜板上,横一刀竖一刀,四瓣,连皮带肉,双手下弯,大嘴帮忙,汁儿从菜板流到手里,再到嘴角,香甜爽快。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北方人的吃法,看来我离开家乡,居于太原二十多年,冥冥中早有先兆。
如今偶有闲情,我也安静地坐下来,模仿姐姐的办法旋皮,但十次有八次不得要领,总是深浅不一,让鹅蛋柑伤痕累累,不复美人姿态。
思绪飞了一个时辰,也思了亲,念了愁,还是得继续刻苦,捋清楚才行。终于发挥出高考前的水平,追本溯源,大致明白了: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北纬三十六度以南的森林里,有枸橼、野生柚、野生宽皮橘,这三种家伙在动物包括人类的帮助下,自然或人为地开始杂交,柚和橘杂交,有了橙,橙和橘“乱伦”,有了柑,柑和某种甜橙又有了欧洲人最喜欢的葡萄柚,而葡萄柚和葡萄是一点关系没有,只是挂在树上,像葡萄一般一串串,果实累累而得名。枸橼和橙,还有柑,又交出了各种柠檬。反正就是芸香科柑橘类自个家族的一场杂乱大趴,比希腊神话中神灵的关系还要乱,最后优胜劣汰,目前好吃的都有一百多个品种,关系乱,名字也乱,有的以产地为名,有的以传说得名,有的以相貌命名。就说这三香沃柑吧,2004年以色列科学家采用坦普尔 (美国一小城)橘橙和丹西(宁波象山)红橘杂交而成,国家柑橘研究院引入中国后,再以资阳香橙为砧木培育成功,2012年才在广西武鸣种植成功,因兼具三种果香,命名为 “三香沃柑”。如今,几乎好吃的柑橘类水果,没有一样是纯洁的,大都是经过多次的越洋杂交而成。有的杂交成功后,既好吃又好剥皮,汁多香甜,直接导致了其父本和母本越来越无人种植,竟慢慢消失不见了。
所以,也无须一定要弄清橘子、柑子、橙子的区别,更无须考证某某柑到底橙子的血缘多一些还是橘子的基因重一些,因为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我无端认为,最简单的分法就是容易剥皮的,容易分瓣的肯定是宽皮橘一族的,管它个头大小,甜多还是苦多;不易剥皮,需要切的差不多就是橙子它家的,介于两者之间的就是柑子了。“桔子”就不用说了,原本都应写成“橘”,被简化成了“桔梗”的“桔(读节)”了。可恶的简化字,搅合得更迷糊了。
雪花鸡淖
父女原来可以这么相似。一进入四十来岁,我越发从细节上发现我和父亲的相似之处,尽管我在长相上更像母亲。譬如热爱文字,纯粹地喜欢,他退休后几乎一天不落地都在写字;譬如执拗而自我,相对于外在的形式,更在乎自己的感受,就说过年吧,不就是大家之前约定俗成的一年劳作后的休止符吗?过与不过,自己说了算,摆上一大桌佳味或者咸菜稀饭,更是由着自己来。只要不伤着别人,想怎么过都行。还有喜欢美酒,中意独饮,热爱美食。细微的差别是我喜欢动手,爱下厨房,而父亲更愿意考据,爱和川菜大厨们聊天,听他们钩沉川菜的来龙去脉。
印象中少年时家里的年夜饭就极为节制,四个人的饭菜差不多都是按量下单,一扫光是最好。母亲料理麻辣的主菜,炖清鸡汤。父亲只负责一道半菜,半个菜是细细地削酥梨,切成瓣摆盘。另一道菜就是雪花鸡淖。这是他访谈大厨们学会的,好像他也只亲自动手做过这一道。但母亲的主菜都忘记了,记得的倒是这一道半菜,一个特别,半个清爽。
年夜饭时,他不疾不徐,等我们都半饱时才起身到厨房,很快就端出来:“趁热吃,小心烫嘴啊。”自己却站在一边,欣赏万红丛中一堆雪,颇有大厨范儿。这不夸张,众多的麻辣中的冰雪天地,玉山将倾,我和姐姐赶紧拿勺搲着吃。果然要小心烫嘴,但软糯香酥,入口即化,舌头滑溜溜的,这是啥菜啊?什么做的?第一次吃雪花鸡淖,就是这般惊艳,诧异,舌尖上打圈的都是问号。
大年初四,我格外想做这道菜,但我没给父亲打电话,我想自己找个菜谱,找回那久已忘怀的味道。鸡胸肉三两,剔去筋膜,用刀背有力度地斩细成蓉。不急,慢慢剁,我也只做这一道菜。鸡蓉加胡椒粉、盐拌匀,味精就算了。六两高汤分四五次加入,澥开,静置一会儿。这边,四个鸡蛋,分离出蛋清,用厨师机打发至半固体起泡。混合起来,再加一两水淀粉。炒锅花生油宽一些,油温不用高,六成即可,将鸡汁倒入,翻炒几分钟,鸡汁咕嘟冒泡起锅,红红的枸杞子点缀。
炯生是第一次吃这菜,因为事先我有剧透,他并不惊奇,只是一勺接一勺,很快玉山就挖到山脚下了,这时才歇下来感叹:果真是吃鸡不见鸡啊,没想到川菜的精华真是不在麻辣,在于一菜一格,物尽其用。这时,我反而有了疑问,给父亲打电话:“我今天试着做了你的雪花鸡淖。我奇怪小时候家里没有打发的工具,蛋清你得用筷子搅拌多久才能起泡啊?手都会打酸的。”“不用啊,比平常炒鸡蛋多搅会儿就行的,关键是要猪油炒,油多一点。主要是不想浪费鸡胸脯子肉,清炖红烧都柴得很。你们两姊妹嘴刁,所以只能想这办法,你俩还抢着吃呢,不知道这是你们都嫌弃的鸡胸脯吧。”我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看到父亲电话后的揶揄之色。原来我俩的做法还不一样,滑溜溜的感觉原来是猪油带来的。可惜我好久不吃猪油了。炯生作为我的试菜师,这时开始批评促提高的义务了,今天油温可能还是高了,个别有黄色,可能煳了,或者翻炒不及时。鸡蓉还不够细,吃得出颗粒感,还得用牙,嘴不够滑。我倒笑了,看来这道菜的关键是要吃到油嘴滑舌的境界,才算是鸿爪雪泥,称得上雪花鸡淖这个美名。
鸡年吃鸡,不见鸡。看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只鸡就够四口之家过年了,倒真是会过日子。翅膀、鸡腿等斩小块,做辣子鸡或者红烧鸡;鸡架及其他煲汤;三两鸡脯肉正好做雪花鸡淖,冷鸡汤澥鸡蓉,什么都用得恰到好处。刚刚好就是生活的“小确信”、大境界。
年前的狮子头
虎丘: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无所不宜,而独不宜于游人杂沓之时。这是李流芳说的。我深以为然,并延伸至美食。曾经吃过好几次狮子头,装在盅里,所赀近百元,一人一位,但周围诸君都是浅尝辄止,我也不例外,真是辜负了狮子头。
有美食家曾经写道,狮子头是扬州三头之一,是刀与火之歌。刀工与火工,缺一不可。我却真没做过狮子头,它曾用名为葵花斩肉也很好听,但终究不如狮子头有名,且容易让我这样的俗人联想到葵花宝典,欲练神功,先必神马之类。
聚众吃饭,吃不出狮子头的美妙,年前难得安静时光,我突然想尝试着自己做狮子头。说突然,其实也是有缘故的。外子炯生是独生子,公公婆婆离我家不到五百米距离,但江浙人拎得清,一年只来我家吃一顿年夜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一顿饭我必尽心竭力,煞费苦心,虾必得是活虾,鱼必得是黄鱼。可年岁长了,终是老三样,我也是过不去的。习得狮子头,这淮扬菜的精髓,年夜饭可以大展身手,也是志得意满啊。
欲练神功,先必找菜谱,好在现在各种做饭的软件随手可得,还有一大群雷锋贡献出独门秘笈,只求欣赏。经我的火眼金睛,很快就觅得一电饭锅做狮子头的菜谱。火工可以省,但刀工却是省不得的。五花肉,优质,肥六瘦四,成几种层次,去皮,切片,再切丝切丁,稍后加姜葱、荸荠,剁上几刀,所谓细切粗斩,如是也。无须打水,直接调味,盐少许,胡椒粉少许,搅打一番,一颗鸡蛋,一些生粉搅匀。放置一会儿。电饭锅加开水,水中生抽老抽各几滴。抓起一捧肉,左右手蘸水后来回倒腾,让肉糜成圆形状,轻轻放入水中,我正好做了四个,也算是福禄寿喜,四样俱全。温柔地,四个肉丸,开蒸煮键,几分钟后自动转保温,一夜的煨炖。我本以为自己会放心睡觉,却没料到香味也是让人牵肠挂肚的,凌晨三点醒来,放心不下,看了又看。天明后,再次确认无疑,始知这菜谱没哄骗我。狮子头本应是白色的,却因老抽之色,成红艳状,果然是红烧狮子头。高汤淖几片白菜,无拘什么白菜,黄芽白,大白菜,小油菜,都可以,围绕其间,将狮子头轻轻盛出,一勺,一碗白米饭,大快朵颐吧。炯生尝之,谓入口即化,仅留荸荠脆口;滑而不腻,香气四溢,意犹未尽。我在旁得意一笑。人生之乐,必在此柴米油盐之乐,必在此琴瑟和谐之乐。
近日看晚明小品,无论序跋、论说、题画,皆是言简意赅,有话多说,无话不提,百字也可为序,比起今日之所谓评论、序言,可谓是文约辞微,知节行廉。却得以传世,可谓文章不在短长。识得李流芳、谭元春、张岱、徐渭、袁中道等,心向往之。想来晚明之风流遗韵,在文章,也在美食。文章不常读,而狮子头的味常在。
豆酱煮鲈鱼
这两天,不由得我不想起我的大学同学,和我在中关村路59号共度四年青春时光的他们。尤其是我的室友,她们在我不成眠的夜里,一一浮现。我们的宿舍是个杂拌儿,三个系,中国党史、新闻、社会学,八个女孩,八个姓氏,八个省市,四个民族。就是这样巨大的差异性,让我们充满好奇,互相碰撞,水乳交融,其乐融融。
记得熄灯后的卧谈会,经常就会聊到各地的美食。蒙古胡说她家的手把羊肉,新疆许讲喀什的大盘鸡,西安刘则说羊肉泡馍,关键在于馍,延吉金念念不忘的是朝鲜族的狗肉汤,山东郭更喜欢的是煎饼卷大葱,清爽而过瘾,我自然惦记着回锅肉、酸辣粉,北京张说烤鸭炸酱面,祖籍潮汕的广州陈除了砂窝粥,还有豆酱煮鱼。伴随着味蕾的分泌,我们成长,影响。后来看到阿城的《思乡和蛋白酶》一文,才知道和我们一起长大成熟的还有我们蛋白酶。“人还未发育成熟的时候,蛋白酶的构成有很多可能性,随着进入小肠的食物的种类,蛋白酶的种类和构成开始逐渐形成以致固定。这也就是例如小时候没有喝过牛奶大了以后凡喝牛奶就拉稀泻肚。我是从来都拿牛奶当泻药的。”阿城这样写道,所以长辈“不要挑食”的告诫会影响小孩子的将来,道理就在于你要尽可能早地,尽可能多地吃各种食物使你的蛋白酶的形成尽可能地完整,于是乎走遍天下都不怕,什么都吃得,什么都能消化,也就有了幸福人生的一半。
我们每逢假期带到宿舍的各家的美食,形成了我们彼此的蛋白酶,所以广州刘嗜辣,我也爱死了潮州菜,尤其爱普宁豆酱烧出来的各种菜。普宁豆酱几乎就是潮菜的灵魂,类似于郫县豆瓣在川菜里的作用。可生食,可作蘸碟,可煮鱼,可炒时蔬。虽然“百度一下会死”,但我还是冒着风险度了普宁豆酱,“这是潮汕地区汉族传统豆制品,用优质黄豆泡蒸煮熟后经天然发酵制成的佳品,历史悠久。”于是,我爱做的家常菜里就总有一道豆酱煮鲈鱼。
鱼洗净后擦干水分,调和油里两面略煎至微黄,我总在素油中挖一勺猪油,总觉得这样更丰富滑腻。葱姜蒜切丝或薄片,同煎出香气,然后一大勺豆酱下去,少许水,少许黄酒,就这样咕嘟吧,水多不须盖锅盖,水少就小火加盖,看鱼的大小,七八分钟或者十几分钟,随意极了。鱼盛出,大火收收汁儿,或者勾些二流薄芡,撒上小葱花,这就是咸香鲜甜的一顿饭了。鱼吃完了,汤汁也不要倒掉,把多余的鱼骨摘掉,汁水冷藏,第二天就成了鱼冻,这可是就粥下饭的神器。经过冷藏的鱼冻爽滑,普宁豆酱的香都在里头了。
每每这样简单地煮鱼,我都会想起我的室友们,二十七年过去了,大家过得好吗?如今人到中年,也就是吃吃喝喝,读书喝茶,求顿舒心的饭食罢了。青春的小鸟已然飞走了。
淡雅春雪中的日式火锅
正月已到尽头,预报说有大雪,阳光却灿烂得刺眼,心说:不会是假的天气预报吧?今冬都没一场像样的雪,何况春天已经来了。在疑疑惑惑之间,确实狠狠的一场飘飘洒洒的春雪莅临,一夜间让城市裹上了银装。只想起一句“一夜白头却不愁”,心底的欣喜悄悄萌了芽。
各种关于雪的段子层出不穷:“雪下了,朋友圈也乱了,嘴馋的要吃火锅,炫富的要穿貂,臭美的要拍照,单身的要找人散步,浪漫的要堆雪人,闲不住的要打雪仗,秀恩爱的要一起白了头……雪是好雪,人不正常了。”我肯定是属于嘴馋的,也是想吃火锅的,想的却不是麻辣鲜香、红彤彤沸腾着的重庆火锅,它太江湖英雄气,不配这淡雅清新的春雪,我只想要一个微微咕嘟着,散发冬与春食材香气的白色火锅,在无声飞雪的陪伴下,静静地一层层让味蕾绽放。非它莫属了,日式猪肉味增火锅。
相信很多人知道这道菜都源于 《深夜食堂》,片头就是这道菜的做法,小餐馆的墙上菜单也就只写着这道菜。摇动的镜头划过东京的璀璨灯火,摇进小巷深处的餐馆,刀疤大叔小林薰一个人经营的食堂,夜里十二点营业到早上七点的食堂,虽说菜单上只有这一道菜,但你想吃什么,只要能做,刀疤大叔都会满足你,做给你吃,那些日常的朴实的料理:鸡蛋烧、茶泡饭、汤面、奶油炖菜、酒蒸蛤蜊、荞麦面、包菜卷、天妇罗、炸鸡……品尝着美食,夜里工作或失眠的的各色人物,卸下生活的重负,喝一盅高杯酒,自己的故事、别人的故事,都一一道来。人生的悲喜忧乐,恰合食物的酸甜苦辣,喧嚣都市夜深处的静谧,黑暗中食堂暖暖的灯光和食物的袅袅香气,淡淡的,这就是一生的味道。从20009年播出的一集25分钟的《深夜食堂》迄今好评不断、长盛不衰,在中日韩拥有大批粉丝,据说中国版的《深夜食堂》今年也要上映,温情黄磊出演刀疤大叔。虽说是形式照搬,但中餐的繁多花色总也还是让人颇多期待。
民以食为天,不时不食,食物和人的关系、食物和气候的关系,总是说不尽的,因此这样的剧目,只要是不牵强地自然流露,都能让人久久回味。就像我现在想做的这道猪肉味增锅,它从春雪的清爽中来,从《深夜食堂》的温情中来,去往我家的餐桌。去皮五花肉,一点点素油,小火慢慢煎,五花肉再自己出一些油,加高汤或者清水。白菜帮子垫在砂锅底,一层炸过的土豆块,一层胡萝卜,一层海带丝,一层蘑菇、冻豆腐、五花肉,之上是白菜叶,倒入肉汤,砂锅在小火苗上轻轻咕嘟,有锅盖噗噗的声音。看你喜欢的软硬,十几分钟到二十分钟都可,汤少就随时加,多了也可以盛些出来。揭开锅盖,几种食材融汇交合的香气随着蒸气扑面而来,这就到了最后一步了,加味增。像刀疤大叔小林薰一样,用个不锈钢汤勺,舀一勺味增,放在锅里,另一双筷子在汤勺里划圈搅散味增,让味增在汤水的稀释下,散开到锅里,再盖上盖子,煮一两分钟即可关火了。味增有咸味,还有特殊的发酵的黄豆香,配合着几种食材的味道,不用调味,已经很丰富了。砂锅保温,端到餐桌上,它还在慢慢地煨着,一层层地唇齿留香,搭配一碗米饭,就是猪肉味增套餐了。
太原超市里有两种味增,一种是关西或九州风味的白味增,颜色清淡,味道甘甜;一种是信州著名的赤味增,口味更咸香厚重,对我这样口味略重的人,味增多少也因人而异,不拘一格。清香的猪肉味增锅,适合春天乍暖还寒的夜晚,何况窗外还静静地飞着雪:生活,淡淡的也挺好啊。胃的慰藉也是心的慰藉,也许它们真的在哪里相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