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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回尊严
——严风华散文阅读笔记

2017-11-14文/侯

广西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风华老伯敬畏

文/侯 珏

对手法娴熟的作家进行文本艺术分析,只能得出标本示范的价值。我愿意换个角度来解读严风华的散文作品。

从个体出发表达自我,是散文最通常和便捷的写法,但散文境界的高下并不在于个体经历的独特性与指涉题材的新奇,而关乎作品整体上的人文情怀的厚薄、历史视野的远近、思想意蕴的深浅以及价值判断的取舍。21世纪的头十七年,作家严风华陆续拿出了两部整体性很强、体量较大的长篇散文著作,是广西文学界的两个重要收获,但放在全国而言,它们的价值明显被低估了。客观原因是因为我们只注重生产环节,而产品的传播流通环节做得还不够好。这是题外话。

当人们在谈论严风华的著作《一座山,两个人》的时候,往往喜欢拿它与梭罗的《瓦尔登湖》作比较,比较的重点多是文本的写作结构和内容差异,或是品味其中的思想情绪与文字艺术,认为作者向往田园牧歌的老庄式活法,试图从嘈杂的城市生活逃离,去追求诗意的栖居。这些当然正确,但我总觉得大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即作者没有明说的那个言外之意——人之尊严。

尊严的反义词是耻辱。造成耻辱的原因是人性中的愚蠢,个人的或集体的愚蠢。正如梭罗所说,“我们身体内的生命像活动的水,新奇的事物正在无穷无尽地注入这个世界来,而我们却忍受着不可思议的愚蠢”。紧随愚蠢而来的是暴力,精神情感的暴力、行动方式的暴力和时代社会的暴力。个体善良的人,被种种暴力逼到墙角,进而焕发出坚强不屈的勇气,野草一般以细微绵长的韧劲,承受并反抗着巨石的重压。因此在我看来,严风华的两部著作,《一座山,两个人》是对当下生活暴力的反思与抵抗,《总角流年》是对历史暴力的反思与抵抗,他用个体行动的历史来述说和彰显生命尊严的重要性——对于人性愚蠢及其强暴力量的强烈排斥。当然,作者坚定的态度是隐藏在包容冷静的心态和平缓豁达的语气背后的。

严风华去山上营造小屋,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暂时的精神出轨。因为人对自由的向往是与生俱来的,从困境中解脱是人的求生本能。作为社会一员,作者的尊严在现实社会中受到了侵犯,或者说他感受到了现实社会对他个人的尊严产生了威胁,他在保持最低限度的温饱安全的情况下,才去寻求另一种出路与人生可能,用常人无法理解接受和付诸实践的行动,去获取新的体验,来补偿自己的身心失落。相比于城市,乡野显得空空荡荡,更像一个君子,只要稍微注意避免失足山崖或踩中毒蛇就行了。而城市除了给我们提供富足的物质生活材料,还有太多的管束、太多的诱惑、太多的争斗、太多的陷阱,时时让人挣扎不得安生。

作者在《一座山,两个人》的开头设置了一个悬念,就是老伯的断指。当作者为我们讲述完他这九年时光的心路历程,以及他与老伯之间许多生活交集的点点滴滴后,他并没有为读者揭开老伯何以断指的秘密。“火光中,他那只断指依然清晰可见。”“世界之所以奇妙,是因为存在许多的无法解释的秘密。”对于这些秘密,作者选择悬而未决,其实是选择了对他人的尊重,对生命和自我的尊重。作者心里明白,他和老伯之间是两面镜子,是无法互换的两个客观存在的生命个体,两者相互接纳是因为宽容,宽容是因为尊重,而尊重是因为有了敬畏之心。

关于敬畏之心,书中比比皆是。比如“我”把钱交给老伯代为全权建造房子,是出于信任,对那片山的主人的信任和敬畏;“我”对果树的描写、对于错杀爱狗吃狗肉的忏悔反思,也是对自然的敬畏;“我”被虫子骚扰产生厌烦和仇恨,想要消灭虫子,而老伯却建议说别跟它们计较,“我吃鸡,鸡吃虫,虫咬我,我灭虫,过日子都是这样啦”,是对自然规律的敬畏;书中还有许多对劳动的描写和对丰收的赞赏,都是建立在敬畏之心上的。人与自然建立和谐的关系,不能采取掠夺的方式,要求占据主动权的人必须克制欲望,只有互相尊重才能长久共存。

关于尊严的话题,严风华在他的近作《总角流年》里有更为深入和整体性的思考。这次他为自己增加了难度。他选择童年作为题材,看似容易,实则困难。他要面对的敌人是自己,他不能伪装,不能粉饰,不能虚构,不能沮丧悲观,不能自怜自恋,不能说教摆谱,不能逃避取巧,始终需要忠实于内心的声音。

一般书写童年回忆类的文章,往往会遇到几个问题,比如历史大事和生活细节,沉重话题和轻松时刻,童年视角与当下经验等。但是在严风华这里却不成问题,《总角流年》全书二十多万字,读起来没有什么违和感。可以说,他用散文的手法写出了长篇小说的故事架构和时空容量,又具有长篇小说在叙事过程中容易走丢的思想含金量,最重要的是,他还成功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在拓宽散文文体边界、推动散文往综合性深度文本发展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和贡献。

严风华用《总角流年》为特殊历史语境中的处于弱势地位的个体之人拾回并树立了尊严。一个个生存在历史夹缝中的人,怎样为了生活的尊严而竭尽所能。那是暴力密集的年代,他的祖辈生活在政权交替的时期,他的父辈生活在阶级利益分配竞争的时期,他稚嫩的童年头上也戴着成人社会的紧箍咒。他以回望的姿态,回到童年天真的目光中,用极为节制简练的语言和冷静克制的思想情绪,审视历史深处的时代神经末梢。因此作为更年轻的一代人,我们看到了那个时候:宗族维系的农耕社会组织如何分崩离析;个性张扬的传奇人物如何被抹掉棱角;边境战争期间怎样融合的军民关系;知识分子的上升通道如何被打上皱褶;国家宏观政策的实施,如何具体地落实到了那个口渴的砍柴少年身上。

总之,绕过纯文学角度的视野,《总角流年》无疑又是一份完整的童年社会学档案。

近来,国际社会学界对童年问题的研究热情正在复苏。我们的社会在发展过程中,曾长期忽略了儿童和童年在社会结构中的重要地位。成人通常以守望未来的心态审视儿童,也就是说,打量他们将来长大成人后,会在社会秩序中处于何种地位,会为社会做出何种贡献。这是我们现行教育的出发点,很少有人真正以欣赏的目光看待孩子的本真状态,关注他们当下的生活需求和欲望。儿童的生活现状、需求和欲望常常被看作成人生活的预警,被视为具有威胁性而需解决的社会问题,其结果是,成人转而关注儿童对现实社会和未来社会的潜在力量及威胁,儿童从而被更为强大的成人推向社会结构的边缘。

事实上,儿童是活跃的、富有创造力的社会行动者,童年在社会阶层和群体中是一种结构性的存在。一个个单独的儿童(孩子),是童年社会结构的成员和主体。但是他们的成长生理、心理、行为、环境、社交,一句话概括,童年的社会价值长期被人们忽略甚至遗忘。

家庭是儿童进入社会系统的起点、入口。严风华站在这个起点和入口上,为我们展示了儿童个体与集体参与社会建构的历史性努力与付出。这种努力与付出,无论在当下和未来,都要得到应有的尊重。童年作为继续建构和扩展经济发展的动力基础,需要成人社会分享他们的尊严。

在经济、政治、社会急剧变化发展的背景下,面对被遗弃的童年世界,我们如何为儿童、为下一代人做更多的事呢?这不仅仅是文学面临的事情。我想,这也是《总角流年》这部著作给我们带来的文学之外的社会学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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