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家谱补遗:果园记(组诗)
2017-11-14刘频/著
刘 频/著
在上海申报馆旧址
在上海申报馆旧址,一楼
是改造成的现代茶餐厅
我落座在一个偏角位置,像电影里
的地下党,等待着一个接头的上线
我在穿越世纪画面的等待里
捋一捋被外滩的风吹乱的头发
我甚至想象着一声破空的枪响
猝然染红明早的沪上报头
但20世纪40年代戴礼帽的那人
他不会来了。我也没看见义愤的记者
在老式的版面里进进出出
我只是一个外省旅游者,随意逛到这里
我只是饿了,装成一个有身份的人
保持着对美食的耐心和矜持。在东张西望里
我甚至异想天开偶遇一场上海滩式的爱情
我看见一个个嬉笑的食客
像一条条金鱼,穿透茶餐厅的玻璃门
邻座的一对时尚小阿拉,你侬我侬
时而夹杂一两句低声的争吵
我想,如果他俩是当年伪装成情侣的特务
那也好,让我在饥饿中保持着一种警惕
但他们不是
他们在谈论着房子,股市,旅游,婚期
当服务生俯下身来递过菜单时
我点了一份西式套餐,再加一份《申报》
他抱歉地说,《申报》,确实没有
刘氏家谱补遗:果园记
日本人说走就走,比洛清江退水还快
1945年夏,祖父刘馨馥的果园又安安心心挂果了
数百亩果园,在战争惊吓后一点点回过神来
柑子,枇杷,龙眼,石榴,黄皮,柚子,鸡屎果
一如汉演堂繁盛的子孙,一串串挂满枝头
刘氏家族恢复严整的家风和秩序从读书开始
那时,五叔祖刘树屏不怒自威,踱步于旧学与新学之间
专事督促刘德邻刘德钦刘德宗等一班挂涕学童
背书,写字,算数——在琅琅书声里望几只鸿鹄高飞
族上老人至今记得,那时,父亲刘德宗最是勤奋早慧
于上茅厕之际,仍在习练童子军的演讲
仍在背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读书累了,五叔祖刘树屏遂喝令一群德字辈侄儿
——去,去,去,去果园除草
在一声欢呼里,是果树下一片呼啦啦的童心
青黄有致的果子躲在蝉鸣里,树荫隔开了乱世
富贵家族的子弟,在二三果子的争抢里嬉闹着
多年后,父亲在饭后谈及那片遥远的果园时
每每叹息:唉,和一个家族一样,那些果树也有罪
那一声幽叹,如一只落果砸到我的头上
前年,我陪父亲回到雒容镇上,祖上的果园
早无影踪,变成了一个生产汽车轮胎的合资厂区
《福尔摩斯探案集》,第128页
《福尔摩斯探案集》,第128页
有一个1991年的三角折页
这是我在阅读过程里的一次偶然中断
仿佛一把老式转轮手枪里,卡住的子弹
今天,2014年,春夜
我在书房里再次邂逅老福尔摩斯
在一只不冒烟的烟斗里,我的阅读
接续起二十多年前的惊悚情节
但这些,已在现实中完全失效
当我手持福尔摩斯的
放大镜,试图跨过1991年这个小小的折页
哦——
时间在反推理,阴谋顶住了逻辑
福尔摩斯的猎鹿帽,露出了狩猎者的
破绽——
这二十多年里,我在恋爱,谋业,应酬,升迁
和可疑的人一一握手,浑然忘却了
第128页里的追捕目标
华生,这个福尔摩斯的忠实助手
一直在第129页里
等我,像等着从街灯里回家的一只英国手杖
他在这个旧折页里,一直大吵大嚷——
“犯罪还在继续,正义没有停止”
但128页以后的结局,已被时间多次涂改
像福尔摩斯远去的背影一样模糊
俘 虏
我押解着整整一个连的俘虏
在硝烟未尽的路上
我大声喝令着,弄得尘土飞扬
只有我一个人挎着卡宾枪
他们受伤的枪,藏在心里
昨天还在和我争夺生死胜负的敌人
在沉默和敌意中挪动脚步
他们的眼睛放大了我的枪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在这群俘虏强大的耻辱里
渐渐地耷拉下头,像俘虏一样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