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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2017-11-14姜兴中

绿洲 2017年3期
关键词:满堂村长洋葱

姜兴中

秋天

姜兴中

深秋刚刚走过,初冬悄然走近。

这时候,天刚麻麻亮。樊满堂就出了门,沿着机耕路朝承包地走去。路是一条黄泥路,曲折、狭窄,蛇一样蜿蜒在田间地头,上面落得白森森的凌霜。一股凉爽的风吹过,身上便有了砭骨的寒意。

来到地头,抬头一望,一地的洋葱。准确地说是地里摆满了装着洋葱的袋子。

这些装满洋葱的袋子,是从这些地里挖出来的。挖这些洋葱樊满堂找了六七个半壳子老汉帮忙才挖完。挖完后请帮忙人喝了一顿酒。他喝醉了,睡到第二天赶早太阳出来三杆才起来,睡得肿眉屎眼的。这会儿,思想起家里地里推三囊四的一大摊事情,真叫他头疼哩么。

走进地里的樊满堂要把这些洋葱袋子集中到地头那片沙枣树林边码起来等贩子来收购。他目测了一下,那片沙枣树林离最远的洋葱袋子有上千步远,离最近的也就几步路。地里躺着的一袋袋洋葱就是他今年的收成,也是他的钱袋子。他决定采取先背远处,后背近处,慢慢减轻心理压力的办法将这些洋葱都背到沙枣树林边去。他很轻松地一手提着一袋五十斤的洋葱袋子就像提着两袋棉花一样,抬头挺胸“腾腾腾”地迈步朝着远处那片沙枣树林走去。被霜打湿的地面异常的滑,凸凹不平的地面到处洒满了霜。袋子里的洋葱表面也被霜打湿了。本来金黄的洋葱变成了杏黄色。地里撒落的洋葱皮上的霜被脚带起,转换成了露水打湿鞋面,再湿进鞋里,脚底下就感觉凉飕飕的。黄泥的黏性极强,背了没几趟,鞋底的泥越粘越厚,举步间越来越沉重。每迈出一部便会陷下去半只脚,霜就像粘液一样很快就将整个裤腿也打湿了。不久,膝盖以下的裤子和鞋就变得湿漉漉的了,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扑哧、扑哧”每踩下一个脚坑就会从鞋里挤出一股子污浊的水。樊满堂有力的脚步开始变得打摆子了,身子也趔趄了起来,他只好将手中的袋子扛上肩头。改变了方式,腿就利索了,感觉没走几步沙枣树林就越来越近,最后人和树竟成了两个点,一个静止着,一个移动着——终于并在了一起。

樊满堂放下洋葱袋子,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这片沙枣树也费了樊满堂的不少心血。樊满堂不但喜欢土地,还特别钟爱沙枣树。他为了防止风沙侵袭,把承包地周围都种上了沙枣树。樊满堂虽是一介农夫,但他对沙枣树的偏爱,就像诗人一样经常念叨。常常会听他说:春天,它有绿叶的浓荫,把清馨的花香和美丽带给人们;夏天,它有枣花的淡香,把清新的空气和阴凉带给村庄、田野;秋天,它有繁密的果实,把累累硕果给给人们;冬天,它有劲枝的冷峻,傲霜斗雪固守家园。他还经常念叨:沙枣树虽然不如白杨树那样高大秀美,青翠欲滴,不像柳树那样飘逸洒脱,但它却以坚忍不拔、顽强不屈的生命力,傲然挺立在他家田埂和远处的疏勒河滩。

这时候,太阳从疏勒河岸边的山洼里跳了出来,烧红烧红的。周围天空那墨蓝的色彩就好像落幕似的被替代成了紫蓝色。霜也融化成了水珠贼一样地向四里蹿去。躺在地里的一个个洋葱袋子鼓胀得像是一个个小肥羊似的,在樊满堂的脚下“噼哩扑噜”地滚着。樊满堂瘦弱的身子由远及近渐渐地清晰起来——那身子矮了去了,头朝前探着背弯成了驼背似的。背上驮负着两个五十斤的洋葱袋子,将樊满堂的身子压得勾腰马趴。

樊满堂一路小跑着奔向地头的沙枣树林。脚底下的黄泥陷得没过了脚面,一步下去脚下便会响起一声扑哧声。背上的洋葱袋子像是只伏着的大羯羊使樊满堂不敢稍事懈怠。他得赶快把洋葱袋子扛到沙枣树林下才不至于使洋葱袋子从身上滑落下来。所以这重重的背负总是追得樊满堂叽里咕噜的。背上的洋葱在樊满堂一颠一颠的跑动中沙沙地响着。樊满堂爱听这声音,那沙沙的洋葱皮发出的响声就像是数一沓崭新的百元钱发出的响声。每从地里扛起一大袋洋葱,樊满堂便在眼睛看不到沙枣树林的情况下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听觉上,他数着那沙沙的声响能响过多少次他才可以放下这一趟的重负。而每次在甩下洋葱袋子的一刹那他就会觉得身体忽然一下变得轻松了,意识中感觉这是最后一袋了。可这种意识只能在心里停留上一会,当他抬头再次看到远处地里那些并不清晰的洋葱袋子时,他的心里便好像是受到惑辍一样,回转身去接着扛下一趟。

一趟、一趟,又一躺。湿软的地上留下了无数脚印,或深或浅或正或斜,被踩进黄泥里的洋葱皮和洋葱叶将黄泥和成了菜团子。后来脚印密起来,一个接一个成了一条弯曲的菜团子铺成的小路傍着满地的洋葱袋子伸向远方。

又是一个洋葱袋子“扑哧”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樊满堂直了直腰,这次没有那么匆忙地走回去,他用袖头子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脸上便被划出了一条黄泥道子。扛了这么一大阵已经使樊满堂觉得气有些不够喘的了。抬头看看眼前已经摞起来的一大垛洋葱,他心里感到些许踏实。

日上三竿的太阳挂在疏勒河上空。疏勒河上空的天一下子有了色彩,多的是蓝的还有些红和黄的。樊满堂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在洋葱垛前拣了块稍干些的地埂子坐下,背正好能靠到身后那一大垛的洋葱上。老啦。就这么一点点活,就把人干得鼻塌嘴歪的。樊满堂感叹着,取出身边带的干粮,是四个蒸的扁溜嘎哧的馒头和一罐头瓶腌沙葱。这一坐下来本来一身子的汗一下子就被凉风冲了下去,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肉上一阵阵地感到凉。樊满堂又朝后挪动了一下身子,将三棱八拐的洋葱袋子用后背顶了顶,好让后背和洋葱垛能挨得更近些,靠得舒服些。两条腿由于绷得太久这时一阵阵痉挛起来。樊满堂只得将抓在手里的馒头又搁到地上使劲地搬起腿来拳头捶。捶过腿之后樊满堂举起酸麻的胳膊,拿起一个拣来的能装五斤饮料的塑料瓶,先咕咚麻式地大喝了一通茶水,这下觉得舒服了,由头至脚地凉爽。馒头在樊满堂的嘴里只嚼了几口就搁到一边。他的习惯就是干起活来,便不想吃东西。平时饭要是凉了,他尽量会热一下再吃,冰汤式哇的,吃了肚子不舒服么。

可以说从娶了婆姨到现在,樊满堂就没有正儿八经享受过婆姨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热汤热饭的伺候。相反倒是他先娶了桂花生了一男一女,后入赘到玉珠家拉扯大了玉珠的一男一女。现在,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两个女儿都有了婆家。而他这会子还得累死累活地把这些洋葱背到地头的沙枣树林下。如果儿女孝顺,婆姨贤惠,这种挣死老牛的活不会让他一个半壳子老汉起五更睡半夜一个人拼命干的。

那时候樊满堂爹死得早,家里日子过得寒酸。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村里姑娘也没人愿意嫁给他。只好托人在外地给介绍了桂花。婚后还不到一年,农村就开始土地承包。桂花虽说人长得不咋的,可头脑灵活。将生下的女儿往樊满堂怀里一塞,就开始走街串巷做生意。一幅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喜悦常挂在桂花眉梢。待生下儿子后,桂花就在城里办了个体营业执照,开了一家小吃店。桂花在城里开店,樊满堂只能在家里一边种地一边管两个娃上学。一个春夏秋冬过去,又一个春夏秋冬过去,来年春暖花开,麦苗青青的节儿。突然有一天,听人说桂花已和别的男人合伙开店。樊满堂寻到店里想问个清楚,却被那男人打了出来。愤恨之中,他想他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气的算了。丢人丢脸也得有个响动。便纠集了村里几个合得来的人进城抢人,只砸坏了店里的一张吃饭桌子,连桂花的人影影也没见着,就被抓进了派出所。人家是有营业执照的,是合法经营的个体工商户,是受法律保护的,怎能让一伙农民打砸抢哩么。桂花虽想当婊子,良心还没有让狗吃了,及时赶到派出所讲清了情况,交了罚款将他们一伙保出来。在小吃店里,樊满堂当着一搭里来的村里人的面,将桂花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在一搭里来的村里人的劝说下,他住了手。蹲在地上痛哭流涕,野叫驴一样嚎叫,踏踏实实在城里丢了一回人,又丢了一回脸。日后痛定思痛,他就离了。女儿归了桂花,儿子归了他。后来爷儿两个过日子,可怜又寒碜。为了不耽搁儿子,他就将儿子送城里读书,吃住由桂花管,儿子又回到了娘的怀抱。他就成了名义上的爹哩么。时间长了他想儿女,进城看一趟儿女们还不认他这个亲爹了。

婆姨没了,儿女没了。樊满堂也没了种地的心。村里有人吆喝着进城打工,樊满堂也就想跟着去了。在建筑工地从五月干到十月就要完工结账时,就该他倒霉,在扯架杆时,一个铁扣像子弹一样飞过来将他打翻在地,甩得他鼻青脸肿,村里一起的人把他扶起来后,才知道胳膊也被打断了一只。到医院住了半月,工钱花完还欠账。找老板要,老板反说他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无奈之下,他想城里不是乡下人挣钱的地方,就回来了。回来正好村里号召种温棚,建温棚的钱由乡上帮助贷款。种温棚好么,一座温棚旁边搭一间小屋,吃住方便。一天到晚待在温棚里风吹不着,雨淋不上。冬天像在暖气房子里一样。当他的温棚种出第一茬茄子辣子西红柿发愁没人帮忙到市场上卖时,村长把玉珠领来了。他知道玉珠正寡着,并且还带着两个娃。他没多想,只想有人能帮他把大棚里的菜卖完就行。别人家种温棚都是两口子,有种有卖。从春种到冬,他负责种,她负责卖。种着卖着,他感觉就像一家人了。她的一儿一女对他也很亲,就像是自己亲生的。赶第二个春夏秋冬过去,到了第三个秋天,他就正式入赘玉珠家了。正式成为玉珠的男人了。玉珠的一男一女也正式叫他爹了。那份亲热劲,比亲生的还亲。玉珠更是没说的。可口的饭菜,合身的衣裳。就连两口子那事也比桂花给的多。忙时被玉珠使唤得嘟噜碾转的,他还感觉心里舒坦。不像桂花那样,啥不对的说两句就行了,恶汤涝水的没个完。有时他偷偷攒几个私房钱给自己的亲儿子,玉珠发现了也装作不知道似的。

他和玉珠不知不觉间就把玉珠的一儿一女拉扯大了。两个娃都出息。儿子技校毕业,在油田上找到了工作,没过两年就谈上媳妇结了婚。女儿更精,考上了医学院,毕业后和同学双双飞到了省城医院工作。也是没过两年就结了婚,不到一年就给他们生了个胖孙子。他乐呵呵地想自己终于有孙子了。虽不是亲孙,胜似亲孙哩么。他跟玉珠商量等闲了得去省城看孙子。玉珠支支吾吾没答应。突然有一天,女儿来信要玉珠去省城哄孙子。他高兴得一夜都没睡踏实,催玉珠赶紧做准备。准备好一切后,他还亲自把玉珠送上了火车。谁知玉珠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想去找,可上哪儿找去,省城那么大。一个春夏秋冬过去后,玉珠和她的儿子女儿真就杳无音讯了。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樊满堂也不清楚背了多少趟了。

鞋被霜转化成的水浸泡的脚都不好受。樊满堂停下身子将鞋脱下来,从鞋里竟倒出来一滩水,将鞋甩了甩,穿在脚上觉得舒服多了。樊满堂想一次背两袋速度太慢,就想一次背三袋。于是,把几个空网袋挽起来做了一根绳,放上三袋洋葱捆好,弯下腰一挺身想靠股子愣劲把洋葱袋子扛起来,可这一下竟没起来。樊满堂喘了口气,又是一次还没起来。这下樊满堂迟疑了,想背两袋算了,少背快跑。可一时倔劲竟上来了,妈的,我就不相信。说着又是往下一勾腰随即身子一挺,三袋洋葱颤了一下便撂在了身上。压得樊满堂不由得朝前勾腰马趴了一阵才站稳。沙沙沙,沙沙,樊满堂又是一路小跑起来。

太阳当空照。天热了起来。积蓄在身上的那股子热气笼在衣服里散不掉简直就成了个蒸笼,蒸得人难受。樊满堂就怕热,热了就出汗,那汗焐在身上就像是包着块热砖头。一热了樊满堂就感觉身上的劲好像跑干净了似的,身子掏空了一般难受,另外那蒸腾的热气燎得人一阵阵心烦。终于又背了一趟。加油!樊满堂暗暗给自己叫劲。踏出来的那条路已经成了一条小洼,水分被踩光了像是块被揉过的面团,踩上软绵绵的和踩上棉花一样。

又是几趟了。樊满堂背上的汗渗出来在后背上湿成块尿布。一阵一阵地他感觉口渴的厉害。可那能装五斤饮料的塑料瓶里的茶水早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了。樊满堂举起瓶子嘴对瓶口舔了舔,吮了吮。还好有一股湿气刚好能把嘴唇润湿。尽管这样樊满堂也觉得好受多了,干裂的嘴唇被湿气一润感觉甜滋滋的,樊满堂舍不得再伸出舌头去舔。因为现在一珠水分对于他来说都是好的。他梦想,这会被他养大的哪个儿女要是端着满满一碗水,波流晃荡地走过来,这一辈子他就算没白养,就不是白眼狼。他会将今年卖洋葱的钱全给他(她),他不会用这钱去修建那烂房子了。就是住在荒郊野外,他也会给他(她)的。一只蚂蚱跳上樊满堂的上衣,樊满堂一把抓到了手里,将两条后腿撕下来后便塞进了嘴里,那苦苦的味道让樊满堂觉得难以往下咽。可为了那丝粘稠的粘液樊满堂还是一扬脖吞噬了下去。嘴里苦苦的但毕竟是有了一丝的水分能润开撕裂般疼痛的喉咙了。他也想吃颗洋葱,但现在闻着洋葱那刺鼻而又熏人的味道他着实不想吃了。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会将洋葱对半切开,置于头部两侧处,利用它特殊的气味,使伤风感冒症状减轻。如果鼻塞或流清涕,直接将其于鼻下闻其气味,鼻也通了,清鼻涕也止了。

没了洋葱的地方显出黄浆浆的泥土。一些被抛弃的碎沫疙瘩的洋葱蛋蛋撒落在地里,像放过驴的地块,到处遗留着驴粪蛋。已经背得差不多了。樊满堂欣慰地看着。由于干渴和出汗身子好像没有一点劲,整个脑袋由嘴到喉咙干得都要裂开了一样。太阳顶在脑瓜顶儿上像是着了火。樊满堂停住身子开始四下里张望着找水。想回家喝水,又觉得回去也是白跑。冷锅冷灶,看着都心寒。后悔赶早出来时为啥不多带些水么。这样再干也真是干不下去了。樊满堂瞅了一眼戈壁滩不远处凹下去的疏勒河,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奔着河滩走去。河滩上长满了水草,芦苇、红柳。站在河滩远远望去,一道细细的亮丽静卧在碧色中,轻柔蜿蜒,无浪无声。阳光明媚时,疏勒河像一条镶满珍珠的缎带,在潺潺湲湲的流动中熠熠闪光。记得有一回他和玉珠到河滩割红柳条给茄子辣子西红柿搭支架,刚割了没几根,白云飘过来,太阳隐去了,水面刷地一下儿变了,映出了湛蓝的天空,游动的白云。水中照出了他们两口子的脸面。照得玉珠乐呵呵地笑。玉珠对着明镜般的河水再照照。先看看自己,再看看水中高远的天空,变幻的流云,感觉是那么美好。河风徐徐吹来,瞬间,水中倒影成幻影,风再大点儿,一切便杳无影踪。作为一个农民,那天他和玉珠一捆红柳条都没割上,就算玩了半天哩么。

樊满堂拖着疲惫的身子拽了一墩红柳一步步地往下滑。终于滑到河底,趴下身子老牛饮水似的吱——咕咚,吱——咕咚,喝了一肚子,就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回到沙枣树林边的埂子上樊满堂又倚到了洋葱垛上,看看太阳已到中午。就拿出馒头就腌沙葱吃了起来。他不敢吃得太快,吃的快了弄不好会噎着。樊满堂实际上并不是很想吃东西,只是身上实在是没有一点劲了。他需要补充点能量,另外乘机也可以歇一会儿。

首先樊满堂用洋葱袋子码了一个没顶的小房子蹲了进去。秋风毕竟有些凉,这样可以避一避风,还可以晒晒太阳。喝下一肚子河水身子凉了下去。可贴在身子上的湿衣服却不能受凉,受了风将汗憋住那可不得了。有一年就因为贪凉一场重感冒串了筋骨,躺在炕上哎呦呻唤,差些没要了他的命。从那以后再干完活出汗樊满堂总是在太阳地下将汗吹干再干别的事。秋后的太阳总是显得很矮也许是田野太空旷的缘故,总之身子一躺下去樊满堂就觉得自己就像睡进了玉珠煨的热炕头,舒服极了。太阳照在脸上就感觉像是玉珠养的那只泥花猫每天晚上在他脸上的抚弄。浑身被身底晒得暖哄哄的洋葱皮这么一蒸,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樊满堂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了。他在心里却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睡,地里还有那么多的洋葱袋子没背完哩。可眼皮还是打起架来。终于樊满堂脑袋一歪睡着了。昏昏沉沉地他就半是想到半是梦到亲生儿子的那些事了。那时候儿子被他送到城里由桂花照管着读书,时不时就传来儿子不好好读书,逃课、打架等恶劣行为。桂花曾放狠话要他把儿子领回来。后来因为他已入赘玉珠家成了玉珠的男人,也就灰了心,不管不顾了,一心和玉珠过起了日子。再后来,儿子确实把书念得也是鼻塌嘴歪了,初中没毕业就打发不到学校了,他娘桂花只好让他在店里混,混着混着就长大了,他娘将店里的一名从娘家老家雇来的服务员撮合给儿子做媳妇。直到结婚的头一天,儿子来找他,说是要结婚,还缺一大笔彩礼钱。他一听,心里一怔。想我儿终于成家了,桂花还算有良心,知道给儿子张罗媳妇。问儿子找的是谁家的姑娘,儿子就把大概情况给他说了说。他就把自己种温棚蔬菜偷偷攒下的一万元钱给了儿子。儿子拿着亲爹给的一万元钱,望了一眼,问道,就这些么?他见儿子不高兴,赶忙对儿子说,就这还是爹偷偷攒下的,你先拿去花,爹再想办法。儿子不高兴地走了。儿子走后,他高兴得偷偷哭了。晚上睡在炕上,玉珠问他,他只说了儿子要结婚的事,但没告诉给钱的事。那一夜,他本想商量一下儿子结婚时,他们该干些啥?等他想好了要鼓起勇气同玉珠商量时,玉珠已睡得呼噜闪电。白天干活时,他老想儿子结婚的事准备的咋样了?有时候想多了,他就打算进城去问一问,可手头没攒下钱,他只好忍住了。半年后的一天,儿子突然领着媳妇抱着孙子来看他。望着媳妇和孙子,他一怔,嘴皮子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说哩么,儿子啥时候结的婚?怎么连亲爹都不知道么?!过后不到一月,媳妇抱着孙子哭哭啼啼来了。原来,儿子结婚后,一直和娘过。儿子就买了个三马子在城里跑出租。媳妇一边带娃娃一边给桂花店里帮忙。也不知道怎么了,桂花和媳妇撂不到一个壶里。几个回合斗下来,桂花将媳妇和儿子赶出了家门。理由是当初离婚时儿子就离给老子的。他一听情况是这样,也觉得桂花说的在理。毕竟桂花不但养大了儿子还给说上了媳妇。现在分出来单过也是应该的,当老子的负这点尕事也是应该的。不然亲儿子不认亲老子,老了动弹不动了靠谁去。于是他就带着媳妇进城在城乡结合部,掏钱给儿子媳妇孙子租了一间房,买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安顿了下来。日子总算平静地过了一个月。待到第二个月时,媳妇又抱着孙子哭哭啼啼找来了,诉说儿子的种种劣迹。诉说在城里过日子的艰难。此后每个月故伎重演。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儿媳妇这是在拐着弯儿向他要钱么。真是些无义鬼呀!他望着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只好拿上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把儿媳妇和孙子送回城……后来,儿子将三马子卖了,又买了一辆二手小汽车跑出租。最近,儿子好像要在城里张罗着买楼房了……那天,儿媳妇又被儿子打了,儿媳妇哭哭啼啼领着孙子来了。孙子都会跑路了。他想抱抱孙子,孙子认生不让抱哩么。他又凑了些钱把儿媳妇和孙子送回城……

有一天,他突然觉得乘自己还能动弹该攒下一笔养老钱了,最好把自己那住了一辈子的破房子也翻修一下。看这架势,老了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了。

其实种这些洋葱也不是樊满堂的本意。本来村里好多人都把地撂荒不种了,有种的也不种粮食了,都改种经济作物了。自从玉珠到省城给女儿哄娃后,他种温棚就再没了帮手。他也没了心劲,没了希望,没了力气。就将大棚撂到一边,把承包地胡乱种上,能收多少是多少,直到种不动为止。也就是三年前或者是四年前吧,村长和包村干部说要大面积种植洋葱。说村子离戈壁近,种洋葱丰产,并且给村民能带来丰厚的效益,计划全村都种植。当时樊满堂他们几个半壳子老汉不同意,说娃们都外出打工没人帮忙,留下种地的也就是勉强不要让地荒了,能种多少是多少,有口粮食就行。同时也怕种的多了没人要,销售将来成问题。可是包村干部和村长耐心地給老汉老婆们讲道理,说销售不了,只是没有成气候。就像秦家沙湾的美国大杏子,前些年太少了,就不值钱,卖不掉,这几年成了气候,每到秋季,外地的车就都来了。听说有的还装箱坐飞机卖到了北京。他们几个老汉就说那咱们也把地腾出来种美国大杏子。包村干部说,秦家沙湾村在朱家山和南山的夹滩里,常有下山风吹着,三四月份杏花开了的时节遇上有霜的时候,下山风就把霜吹跑了,杏花遭不到霜冻结果率就高。咱们疏勒河村没有下山风不适宜种杏子。离戈壁近最适宜种洋葱,洋葱还能出口换美元哩么。也算是独辟蹊径,给全村人开了一条致富道。包村干部讲,说洋葱除含蛋白质、粗纤维、糖类外,还含有丰富的多种维生素和钙、磷、铁、硒元素,以及多种氨基酸和咖啡酸、柠檬酸、槲皮素、硫化物等;最重要的是老汉们多吃能治前列腺。说外国老汉争着抢着吃洋葱,把洋葱当成保健蔬菜。说每天吃一个洋葱,能够防病治病,延年益寿。

包村干部还说……

包村干部还说……

村里决定,每家除留一亩地种麦子当口粮,其余地全部种洋葱。包村干部为了仕途,就勇挑重担,向乡上保证连片种植五百亩洋葱。为了完成任务,包村干部想了许多办法,给每亩地补贴种子款。结果到秋季,洋葱行情暴跌,沟里倒满了烂洋葱,捂得烂臭的。能卖的像粪堆一样堆在地头没人买,把整个村子也弄得臭门道昏的。

樊满堂他们几个老汉去找包村干部和村长,包村干部已调进城里做官了。村长只是干瞪眼没办法。

那天樊满堂他们几个老汉去找村长时,刚到村委会门口,村长刚好从村委会办公室出来,几个人就围住村长。村长还没开口,他们就喳麻皇天地吵嚷起来。

几个老汉你一句,我一句,意思反正是你村长和包村干部号召种的,现在包村干部进城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你村长在,卖不掉你村长总不能不管么。其中一个老汉说,村长你要是不管的话,我们就将洋葱拉到乡政府院子去,全部倒在乡长门口,反正是你们号召种的,看他乡长怎么办。几个老汉都附和说,到时洋葱一发臭,熏也把乡长熏死哩么。

其实村长家也种了不少,也是受了损失的。事情变成这样,村长只能牙打了咽肚子里。态度低调,想和稀泥抹光墙,尽量给他们几个老汉说好话,想办法再联系洋葱贩子,能卖多少是多少,把损失降到最低,但听着几个老汉这句要挟的话,不由得就来气,说,要拉你们就拉鸡巴去,还来找村长干啥?!

这是气话,也是真话。

这话说得几个老汉面面相觑——其实樊满堂他们这些种了半辈子地的农民也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就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并不想去闹事,但你村长那么逼着让大家种洋葱,而又卖不出去,能不着急嘛?遇到村长这句顶心窝子的话,顿时不知所措。

其中一个在外打工时间长些的老汉,见识也多,就说,村长,乡上不是不允许越级上访么,我们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的。你村长要是不管,那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那话说得不卑不亢,村长一时没了话,可能没听明白或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袖头子一甩,骑上门口的摩托车“日”地一股黑烟就出了村委会大门。

几个老汉见到了这份上,也只得逼上梁山。几个老汉在村委会门口日鬼捣棒槌地嘟嘟嚷嚷一会儿,相跟着出了村委会大门,一会儿他们就装满了一四轮拖拉机洋葱朝城里开去……

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樊满堂他们几个老汉被乡政府的干部拦截了回来。乡政府出面联系了几个洋葱贩子,以低得可怜的价格把他们的洋葱从地头上拉走了。第二年,多数人都不肯种洋葱了。没想到第二年的洋葱价格出奇的高。高得让人不敢相信,洋葱都还没到挖的时候,就有贩子来到地头,按亩数算钱。有一个老汉种了八亩地,当他从洋葱贩子的手中接过崭新的五沓百元钞票时,眉花眼笑地点票子。点着点着眼泪顺着鼻梁凹往下流,手中捧着钱双膝跪地,对着他那八亩地直叩头。不但那老汉感动,就连樊满堂他们看着也感动。作为一个农民,一次性怀抱五万元钱,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哩么。第三年,谁也没有动员,谁也没有逼迫,村长连问都没问,乡上的包村干部更是闭口不提要种啥,只是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全村包括他樊满堂在内的能种动地的人家,把自家承包地全部种上了洋葱。虽说当年没有上年的收入好,但也比种小麦好两三倍。村长说,种洋葱成了疏勒河村一条致富道。

樊满堂猛地醒了。回头看看快要把自己埋住了的洋葱,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喜悦——这些洋葱卖了,先把那住了半辈子的烂房子翻修一下。虽修不成村里富裕人家那样的小康住宅,但也要修的能遮风挡雨……想着,樊满堂有些兴奋了。于是一挺身子站了起来,自己心里念叨着,缓好了,该去干活啦!

樊满堂一趟、一趟,又一躺地背着。地头那沙枣树在秋日下显得更加清晰了。枝头那一串一串的牛奶子沙枣着实让人眼馋。樊满堂又开始朝着那棵沙枣树走去,太阳光灿灿的,整个大地像撒上了一层金沙。不远处疏勒河映着蓝天白云,河水显得清凌凌的。

起风了,秋收后的地上没有挡头,那风便肆意地将地里的洋葱皮刮得满地翻滚。赶早被打上的霜这时被风一抽洋葱皮都干透了,提起袋子洋葱皮就哗哗地从网眼里往下掉。扛了一阵樊满堂身子又被汗泡透了,要命的是那些葱皮一个劲地往脖颈子里灌。就着汗扎在身上就好像是几百只蚂蚁在吞噬。两只胳膊被洋葱皮划拉的满是伤道子。红红的被汗这么一浸煞心地疼。樊满堂咬紧了牙,再挺挺就干完了。这回可真正是在给自己干哩么。樊满堂在一趟趟地数着趟数,两条腿一趟比一趟扭麻花扭得厉害,像是灌满了铅,每迈一步都需要花费老鼻子劲才能拉动两条腿打着摆子朝前迈上一步。整个腰都麻木到了背上。风将樊满堂的嘴唇吹得暴起了一层皮,本就有些稀疏的头发此时变得更加的干燥。脸上沾满了葱皮,樊满堂想搓一下脸却又不敢,因为那手上全是洋葱汁的辛辣,若要钻进眼睛里,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又是几趟,樊满堂一放下袋子就想赶快回来,因为往回的那段子路可以让他喘息一下,平地上刮起的风也可将他身上的热气全吹掉。在往回走的那一刻使樊满堂觉得那是一种享受。

又是几趟。实在受不了了。樊满堂感觉全身都像在烫炕上烙饼一般。每一次放下袋子都想躺下去。可每次樊满堂都提醒自己,不多了,还剩几袋了。于是樊满堂便又朝着地的那头走去,一步一步地拖着,脚抬不起来了,便一路将地上撒落的洋葱疙瘩都踢到一起。又是一趟……樊满堂数着,就完了,一袋、两袋、三袋……樊满堂这样不断地鼓励自己。樊满堂心里不禁暗自佩服起自己来,人,你看真是块贱骨头。樊满堂想着干不了了,老想着就这么停下来么。可真要咬牙坚持下去你看这不就快背完了么。

不知不觉中太阳倒西了,倒到沙枣树林的后面去了。沙枣树林乱蓬蓬的成了一片破网子。太阳圆圆的火红火红的。麻雀便在那片沙枣树林子上不停地盘旋。夕阳将那群麻雀的身子都镀上了一层金壳。远远一看像是无数金蛋蛋在翻滚。樊满堂感到喉咙好像有些湿润了。那一阵阵的风吹到身上感觉凉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像是穿上了一件铠甲。那是最后一趟了,樊满堂一边朝着沙枣树林走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洋葱还没背完轻松感却早已爬上心头了。樊满堂将最后三袋洋葱用绳子捆在了一起,捆紧绳子一挺身子又是没起来。妈的。樊满堂骂了一声,朝两只手上又唾了口唾沫,又是一使劲樊满堂嘴里喊了一声“起。”洋葱袋子被抱了起来,脚下绊绊磕磕,可却没上肩一直朝前冲了过去。樊满堂一栽摔倒在地上。哎!真是没用了!樊满堂坐在地上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着爬起身,将绳子解开。他再没有力气去试第三次了。这一次樊满堂将袋子扛上了肩,看看地上剩下的一袋,樊满堂不觉嘲笑起自己来了,你瞧,就是这一袋搭在肩上你就起不来么。想着勾了一下腰将那一袋用手提着,走了十几步之后樊满堂便觉得手指吃不住劲了,手里的那个袋子一个劲地老想脱手。樊满堂又一咬牙,用手指死死抠住网眼。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他不住地这样激励自己,脚底下的步子更加快了。袋子在背上也颤得跳了起来。

这一趟樊满堂可以说是迤逦歪斜地将洋葱袋子送上了沙枣树林边的洋葱垛。“哗”的一声连洋葱带樊满堂都一股脑地栽倒在洋葱垛上。完了。樊满堂兴奋地喊出了声便一下子让洋葱埋在了下面。

洋葱的辛辣香味和一股子冲起来的尘土灌得樊满堂大声地咳嗽起来。他爬起身重新倚靠在洋葱垛上,放眼望望自己这一天来干的活。樊满堂感觉都有些眼晕。沙枣树此时没有了洋葱袋子的衬托显得更加渺小了,差不多和四下里溶在了一起。樊满堂倚在洋葱垛上仿佛是倚靠在沙漠中的一座沙丘上。

这时,一直布满暗灰色云层的天空,一瞬间被落日刺破,整个疏勒河畔的田野都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阳光真的是最好的化妆师,刚才还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田野,一瞬间生动亮丽了。树叶脆黄,天空瓦蓝,远处的疏勒河滩也如镀了金一般耀眼。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哩么。他瞅了一眼身边塑料袋里的馒头,才感觉现在自己真的是饿了。一把抓了一个馒头,憋死老牛,大口大口地啃起来。馒头干得都有些掉渣了。樊满堂在嘴里费劲地咬嚼着,好用口水一点点地将馒头润开再下咽。吃罢两个馒头,樊满堂重新倚在洋葱垛上,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两条腿一阵阵麻麻酥酥的。刚吃下的那两个馒头由于太干了好像一直都堵在了心口窝里,一阵阵老打嗝。终于背完了,明天就找贩子来拉。樊满堂盘算着,顺着洋葱袋子坐到地上。这回樊满堂感觉是实实在在累日塌了,顺着洋葱袋子坐在地上就呼噜闪电地睡着了。

忽然,一股雪亮的光柱忽高忽低在黑暗中乱窜,不时地向樊满堂扫射。樊满堂醒来了,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抻腰努肚打哈欠,恍恍惚惚一个巨大影子轰轰隆隆朝他开来。由于机耕路坑坑洼洼,那影子忽上忽下。樊满堂眯起眼看着,一直看到影子在洋葱垛前停下,才看清楚是一辆能装载三十几吨货物的大卡车。樊满堂心里已预感到不妙了,心一凉,完了。白眼狼来啦!车一停,就从车里下来一个人。樊满堂一看,却是儿子尕蛋。尕蛋一直朝着樊满堂这边跑过来。有些兴奋地喊,今年的洋葱发财啦!爹,你可真厉害,这么一河滩都让你集中到一达里啦!尕蛋讨好着,樊满堂没说话一直瞪着停在洋葱垛旁的那辆大车。尕蛋也回过头来看,然后说,爹,我雇了辆车来,省的你再去找贩子么。樊满堂仍旧瞪着车上站着的那几个装卸工。尕蛋见樊满堂不吱声便又将身子凑前了一步说,爹,我把买主也联系好了,一吨一千,当场付款。樊满堂一怔,心里随着一惊,声音就有些发颤,去年不是一千五么?尕蛋不高兴了,爹,去年白葱才卖一千五,黄葱都臭大街了你又是不知道么。樊满堂不吱声了,儿子也不吱声了。沉了好一会子还是儿子先开口说道,爹,我瞅下了一套楼房,还差点钱……樊满堂没接儿子的话。他实在是太累了。一仰身子又靠在了洋葱垛上。尕蛋见爹不说话,就拉着樊满堂的胳膊说,不是跟你说悠着点干么,看把你都累成啥样了,来你老人家坐这边来。说着尕蛋拉起樊满堂挪到了一边的地埂上。爹,城里卖一套房子得花几十万哩。樊满堂无力地点点头。身子虚脱得像是一块被揉搓完的面筋,尕蛋又接着说,爹,这洋葱我全拉走。樊满堂不说话,尕蛋便又低下声说,这样贷款就能少贷点。那可是长毛的玩意,吃人哩么。樊满堂背过脸去看着远方的那一大片黑黝黝的洋葱地嘴里含混着说,家里的房子烂成那样了,我还想翻修一下哩么。由于被风抽了一天,樊满堂干裂的嗓子沙哑了,嘴唇爆裂成了烂桔子瓣似的。尕蛋一听,说,哎,那破房子有啥修头么,能凑合着住就行啦!又不是城里。樊满堂不说话了,一直茫然地瞅着地里。尕蛋见状,便抓住樊满堂胳膊摇晃了起来,小娃娃撒娇似的说,爹,房款我都给人家预付了一半啦。要是不买了,人家不退,那钱可就打了水漂啦!樊满堂被尕蛋撒娇似的摇晃着胳膊感觉一股久违的父子之情又回到了身边,慢慢地站起身“哦”了一声又沉吟了一会,说,那装么。上面号召都让进城,这进了城吃啥?喝啥?不是说,要进得去,立得住,有事干么。说着猫下腰去就要搬动刚扔下的一个洋葱袋子,尕蛋一看忙一把拉住了樊满堂,说爹,不用了,有人。说着朝车一挥手,呼啦一下子就跳下来几个人。樊满堂被挤到了一边上。洋葱垛离着车也近,那些人全都是一溜小跑,只一会工夫就将那一大垛洋葱装到了车上。几个人又一起跳上了车,车开走了。儿子从车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冲着樊满堂招手,爹你快回么,等我把楼房买好了你来看么。说着那车便像头笨重的牛一般左右晃悠着朝前开去。樊满堂站在地埂上看着那山一样的一大垛洋葱慢慢悠悠地沿着疏勒河岸开走了。樊满堂心里隐隐有些不好受,埋怨儿子你吹堂格武说本事大得很,怎么一用钱就找老子哩么。

被腾空了的洋葱地顿时显得一片寂静。田野里已完全都黑呼呼的。远处疏勒河岸边的山凹处,一弯碎银似的月牙泛起丝丝影子。隐隐听得清疏勒河水哗哗的流声。樊满堂支撑着地站起身来。回家。他自言自语说着,脚下踩着的是一层狼藉的洋葱皮。夜风吹着洋葱的味道四处扩散,樊满堂使劲吸了两口,一阵阵地感觉心里有些憋得慌,嘴里鼻子里喷出的都是一股子死葱味儿。他想到疏勒河里喝口水了再回也不迟,就调转身子向河滩走去。脚步还是那么沉重。樊满堂一步一步地朝着河滩走去。走,一直走。当他来到河滩前,下面的河里的流水已被升高了的月牙映衬着,发出幽幽的亮光。哗哗的水声,引得他嗓子眼都着火了。他抓住河滩岸上一墩红柳,慢慢向河底滑去,滑去。突然,红柳墩被樊满堂连根拽起,扬起一股尘土。顿时,仿佛山崩地裂,樊满堂被红柳墩带起的沙土石砾簇拥着,随着轰隆声一起卷进了河里。

责任编辑 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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