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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保尔:巴洛克与浪漫派之间的个体启蒙

2017-11-14翁琬甯

文学与文化 2017年4期
关键词:巴洛克保尔秩序

翁琬甯

让·保尔:巴洛克与浪漫派之间的个体启蒙

翁琬甯

与其他德语早期浪漫派作家相比,让·保尔(Jean Paul)的小说创作“具有更多的现实因素”。他把崇尚唯心主义思辨的施莱格尔与诺瓦利斯视为“文学虚无主义者”,其作品更关注近代市民的日常生活;他“不在大人物的宫殿中唱歌,他不用他的乐琴在阔人的筵席上给人开心。他是出身卑下的人们的诗人,他是穷人的歌者;在忧愁的人哭泣的地方,人们听到他的竖琴的甜美的声音”。由此可见,让·保尔的小说从形态上更贴近黑格尔所谓的“拟传奇式虚构故事”,后者称小说为“近代市民阶级的史诗”,是“指向抽象意义的散文”对“指向形象的原始的诗”的替代,是散文性质的近代世界对个体自足的英雄时代的替代,也是既存秩序对个体理想的钳制。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小说是市民阶层个体启蒙的载体。

在黑格尔看来,近代以来的一个转折,是将外在客观世界的“偶然情况转化为公(市)民社会和国家的固定安稳的秩序”,并导致传统的传奇浪漫型虚构逐渐转变为“具有严肃性和现实内容的骑士风”,也就是拟传奇式虚构故事。无论近代青年或者拟传奇故事中的“骑士”,均试图从既存秩序中寻找一个缺口,以实现自身改良客观世界的“散文气味(枯燥)的理想”;近代社会的既存秩序所形成的物化现实,业已取代过去骑士所追求的“虚幻目的”;市民社会中,个体愿望的理性化与客观秩序的冲突,也就是“心的诗和对立的外在情况和偶然事故的散文之间的冲突”日益加剧,而在近代小说中,解决这种矛盾的方式是通过悲喜剧加工或辅以“幽默滑稽的方式”使之平衡。矛盾冲突的结果,往往是将个体存在纳入既有现实关系中,并使之获得“恰当的地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市民社会将传统骑士的英雄因素,转变为“庸俗市民”的现实;然而,近代市民的现实纠正了骑士传奇的虚幻因素,从而使“冒险”又具备了“正当的意义”。

黑格尔显然是对此表示一种悲观态度。但实际上,就让·保尔而言,其作品虽然有着更多“散文性质”的现实因素,却并非全然是黑格尔所嘲讽的——个体理想对市民社会现实的臣服或妥协。至少在让·保尔的晚期自传作品中并非完全如此。虽然那是个黑格尔所谓“散文观念方式的单纯精确已变成常规的时代”,但巴洛克小说繁冗的写作技巧,却也不无意外地出现在早期浪漫派的作家创作中,让·保尔亦然。借助于这种技巧,他们试图表明,在现代社会中理想的诗意仍旧存在。

把让·保尔的创作归于“早期浪漫派文学”,就像是对莫扎特晚期作品与贝多芬早期作品所施行的或古典、或浪漫的派别分割那样暧昧不明。德语小说的古典与浪漫之争,亦是启蒙早期与启蒙中期的法式规范与英式感伤之争,是对巴洛克之后诗性没落的“散文时代”所进行的分野。其时,“散文的(抽象)知解力已代替了原始的诗的(形象)观念方式”,普遍的虚构已超越具体物象的真实占了上风。而早期浪漫派并未从观念上完全褪去巴洛克的风气,依然保留着巴洛克文学的行文形式,像是巴洛克在其他造型艺术中留下的直观痕迹一样;与此同时,早期浪漫派无法克服如下问题:如何延续诗的形式,以承载散文时代的知解力。其结果是“用隐喻式的表现方式来代替根据对象本身特性的表现方式,想以此胜过散文,显得不平凡,这就很容易流于尖新和追求还不太陈腐的效果”。于是,早期浪漫派作品外在形式与内在主体缺乏观念的统一,作为矛盾体,更像是遭遇不彻底启蒙的巴洛克嫡子。

在此风潮下的让·保尔小说必受其累。先是叙述风格上具备了巴洛克文学的典型性——形式的繁复浮夸与辞藻的华丽排比;即便是其创作晚期已逐步趋向浪漫派的系列作品,亦复如是。但我们必须注意,让·保尔作品与巴洛克文学不同的是,它们更偏好以近代市民为主体,而非巴洛克时期所流行的宫廷爱情,抑或是流浪汉小说的类型化痴傻形象(如《痴儿西木传》)。后者,是“彻底排除市民因素”的。毕竟,三十年战争之后兴起的市民阶层,其心趋向教会并非宫廷;宫廷是遥远的权力,而教会存在于市民的日常,引导俗世个体的愿想。

巴洛克小说“缺乏明显的个体意识”,因个体“属于他周围的世界,属于他所在的整体,是固定的神的秩序中一个固定角色。小说人物按照普遍的法则行事,是类型化的”。在这个神的秩序中,个体价值是虚幻的,因为人无法把握神的意志,更不可能论及个体与既存秩序的对抗,因为这样的对抗乃是“启蒙运动的产物”。而这种“产物”业已体现在让·保尔等一系列早期浪漫派作家的创作中。诚然,早期浪漫派的“对抗”相较于狂飙突进派要温和,因为“对抗”偶然呈现出的“非正当性”与市民秩序相悖。但究其价值核心,较于此前巴洛克文学中虚幻的伦理教化已经发生偏离:个体力图摆脱普遍法则的约束,当然,是在市民社会容许的前提下。由虔敬主义运动先导的德国启蒙,将正统宗教虚幻的灵性体验世俗化,使得市民阶层的个体积极参与到面对既存现实秩序的冒险中。尽管,黑格尔鄙视这样的冒险,近代社会中理想形象的日渐“窄狭”,往往将主体理想导向市民社会的庸碌,属于“散文气味”。近代启蒙,是以原始诗性的削弱为代价的。

然而,在康德那里,启蒙运动是对人内在主体性的激发,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同在此感召下的早期浪漫派,乐此不疲地将对正统秩序的世俗化引入创作,逐步瓦解“古典理想”,以期使近代的个体通过对抗冲突,在可容许范围内获得独立自足的勇气。但是,“只有极大的天才才能使这种冲突达到和解”。

显然,让·保尔并非天才,他未能达成“在近代的现实情况中恢复已经丧失的艺术形象的独立自足性”,便郁郁而终。尽管在19世纪中期之前,让·保尔一度是最受读者追捧的作家之一,此后便被迅速遗忘。这或是审美腻味的必然反应:“世事的变更,加上人们更愿意听到不同的调子,以及竞相投向浪漫派的热潮,将让·保尔弃如敝屣。”但在散文气味的现实情况中,让·保尔的被遗忘,也可归因于他的创作中那些真正富有自足意义的独立个体的匮乏。无论是教师武茨(Maria Wutz,1790)、穷律师齐本克斯(Siebenkäs,1796)或是晚年的自传,均非此后浪漫派作品中那些激越破碎的个体:那些力图通过反抗客体,来打破约束自身自足性的既存秩序的个人,以期重获独立;尽管这样的抗争或因孤立渺小、或因非正当因素,往往诉诸失败。至少,在让·保尔的拟传奇虚构故事中,温和地存在着为市民理想而生活的个体,“他活着、思考着,仿佛上帝站在他的一边”。无论如何,在近代市民的“拟传奇式虚构故事”里,歌德笔下那些的天赋异禀的个体所追求的自性圆极,是让·保尔所望尘莫及的。

(翁琬甯,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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