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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家族女性词人群体的新气象

2017-11-14武楠楠张仲谋

中国韵文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遗民词人家族

武楠楠,张仲谋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论家族女性词人群体的新气象

武楠楠,张仲谋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明代中叶以后,女性词人创作由“个体书写”进入到了“群体书写”的新阶段,这一时期的闺秀词人不仅在数量上超越前代,而且整体的创作水平也有显著提高,家族女性词人群体随之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其一,晚明以降,家族女性词人群体多分布在环太湖流域,具有鲜明的家族性和地域性特征。其二,明清时期的女性词人群体不再局促于家庭一隅的文学创作,跨越地域与性别的文学交往促进了女性文学的传播。其三,明遗民家族中涌现了一批女性爱国词人,成为一个带有家族和性别色彩的特殊遗民文人群体。其四,家族女性词人群体在文学创作上呈现了以“家族”为标记的新特质,即以家族唱和为创作契机,以家庭伦理为写作主题,以家族合集为传播方式。

明末清初;家族;女性;词人群体

在晚明以前,很少出现女性词人群体,更别说是以家族为纽带群集到一起的闺秀词人,余意称她们是“闺阁独白式写作”。明中后期以后,这个孤寂的女性词坛便逐渐活跃起来,相对宽松的社会文化环境和家庭教育的普及,为闺阁词人以家族为单位的集体簇生创造了优越条件,女性词人创作自此进入了从“个体书写”到“群体书写”的新阶段。与宋代相比,明清之际的闺秀词人不仅在数量上超越前代,而且整体的创作水平也有显著提高,从女性词史的发展来看,这个时期的家族女性词人群体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明显的家族性和地域性

晚明以降,家族词人群体簇生于环太湖流域,与此相映成趣的是,以女性词人为核心的家族词人群体也多分布在江浙两省的杭、嘉、苏、松、镇和安庆六府。严迪昌先生在《清词史》中指出了清代妇女词的家族性和地域性特征:“清代词人群体的地域和家属性特征,在妇女词领域内尤为明显。姊妹、妯嫂、姑嫂、婆媳以及母女构成一个个小型群体,在清代普遍存在于南北。”本文把有三个以上女性词人的家族词人群体称之为“家族女性词人群体”。据笔者统计,明清之际的家族女性词人群体共16个,其中苏州府5个,镇江府1个,松江府2个,安庆府1个,杭州府4个,嘉兴府3个。统计结果表明,家族女性词人群体主要分布在环太湖流域的江浙两省,“一家之中, 祖孙、母女、婆媳、姊妹、姑嫂、妯娌, 均系诗人、词人、文学家。”现把家族女性词人群体按所属州府考录如下:

苏州府有吴县杨氏、长洲许氏、苏州张氏、吴江沈氏和吴江叶氏。其中以吴江沈叶两大文学家族成就最著,女性以诗词为长,如以沈宜修为核心的叶氏闺秀词人群,包括三女叶纨纨、叶小纨、叶小鸾和儿媳颜绣琴等;沈氏女词人有沈智瑶、沈静专、沈静筠、张倩倩、李玉照、顾氏、沈菃纫、沈关关、沈宪英、沈华蔓、沈树荣、沈友琴、沈御月等。两大家族姻亲相连,沈智瑶、沈静专为沈宜修妹;张倩倩既是沈宜修表妹,又是其弟沈自徵妻室;沈宪英为沈自炳长女,叶绍袁第三子叶世傛妻,是沈宜修的儿媳和嫡侄女;沈树荣为沈永祯与叶小纨女,叶舒颖(字学山)室,是沈宜修的外孙女和侄孙媳妇。吴县杨氏有杨徹、杨徵、吴文柔、张学典、杨芝和杨芬,吴文柔为杨徹侄杨焯室,张学典为杨芝、杨芬母,又为居友月、居伴芳姐妹之表姑。长洲许氏有顾道喜、许定需、许心榛、许心碧、许心檀、许心澧,顾道喜为许定需之母,心榛、心碧、心檀、心澧为顾道喜孙女。苏州张氏有张学雅、张学仪、张学典、张学象、张学圣、张学贤、张桓少姐妹姑侄七人。

镇江府有丹阳贺氏贺洁、贺禄、贺元瑛姐妹三人。松江府有华亭曹氏吴朏、李怀、曹鉴冰祖孙三人和华亭章氏章有娴、章有湘、章有渭姐妹三人。安庆府有桐城方氏吴榴阁、张鸿庑、姚凤翙、方笙、方佺。

杭州府有:仁和钟氏钟青、钟韫、钟筠姐妹三人,钟韫为清代诗人查慎行之母,钟筠为余杭仲氏家族仲恒室、仲嗣瑠母。钱塘顾氏顾若璞、黄鸿、顾长任、顾姒。钱塘钱氏顾之琼、钱静婉、钱凤纶、林以宁(钱肇修室)。钱塘顾、黄、钱三大家族互有姻亲关系,顾若璞为黄茂梧妻,黄鸿为顾若群室,顾之琼为顾若璞侄女、钱静婉与钱凤纶之母,钱凤纶为黄弘修妻。余杭严氏王芳舆、严曾杼、严怀熊祖孙三人。

嘉兴府有嘉兴黄氏黄德贞、黄媛介、黄媛贞、黄淑德、黄双蕙、沈纫兰(黄承昊室)、项兰贞(黄卯锡室)、周慧贞(黄凤藻室)和嘉兴孙氏孙兰媛、孙蕙媛、陆宛棂。黄德贞为孙兰媛、孙蕙媛母,陆宛棂为孙兰媛女,黄德贞外孙女。另有海盐彭氏彭琬、彭琰、彭孙婧、彭贞隐。

自明以来,女性词人以群体方式存在,尤其是家族视阈中的女性词人群体在家族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双重滋养下,呈现不可遏制的发展态势。余意说:“与前朝不同,成批涌现的明代中后期女性词人并非松散存在,而是借助于家庭、家族以及同乡地域等有利条件聚合到一起,在创作时切实发生词学联系。”以上初步统计的家族女性词人群体在数量上还有待完善,如果把有两个女词人的家族词人群体算在内的话,其地域分布会更为集中。

二、走出家门扩大活动范围

明清之际,随着思想观念的革新,女性的文学地位得到提高,她们不再局促于家庭一隅的文学创作,而是走出家门,与不同地域不同家族的女性进行文学交流,通过相互酬赠形成区域性文学群体,有的则以结社形式将这一群体固定化。余意说:“(女性词人)以群体的力量改变着先前的文学地位以及文学维度,词的创作不再是松散的、自发的。”徐媛与“寒山陆卿子唱和……称吴门二大家。”家族女性与闺外文人之间的交往唱和进一步推动了文坛的活跃,为家族女性词人群体的繁兴创造了优越条件,这里以嘉兴黄氏、孙氏文学家族为例,看女性与家族内外文人交往关系的宽广。

其一,与家族外部女性文人的诗友关系。嘉兴黄氏“彤管之盛,萃于一门”,在女性文学史或明清词坛上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她们不仅在家族内部相互交流唱和,还与周围诸多不同身份的女性文人有诗书联谊。有名媛闺秀如吴岩子母女、王端淑姐妹、商景徽及商景兰母女、吴绡、归淑芬、申蕙、徐灿、陆卿子、沈蕴贞、文俶、赵昭以及吴江沈氏、叶氏文学女性等,名妓诗人如柳如是、王微等,其中和文学世家的才女往来较多。

嘉兴黄氏一门,黄媛介与闺阁之外的文人交往最多。因其遭逢战乱后为生活所迫,常常以闺塾师的身份出游各地或变卖文字以维持生计,因而接触家族外部文人的机会多于闺内其他女性,为此其良家身份也为时人质疑。与黄媛介交往密切的女性诗人有闺秀诗人吴岩子母女、王端淑姐妹、商景兰母女、叶纨纨和名妓诗人柳如是等。其与商景兰的情谊更为深厚,曾为祁氏一门四女二媳作闺塾师,亦有诗词相赠,阮元《两浙輶轩录》卷四十:“闺秀黄皆令,入梅市访之,赠送唱和甚盛。”商景兰有《青玉案·即席赋赠友言别》(按:《众香词》题作《即席赠别黄皆令》,《林下词选》题作《别黄皆令》)、商景徽有《江城子·怀黄皆令》,可见黄媛介与商氏姐妹皆有往来。王端淑《寄皆令梅花楼诗》则是描述黄媛介贫困潦倒、颠沛流离的概况。黄媛贞与名妓柳如是私交甚好,曾借住其绛云楼,有《眼儿媚·谢别柳河东夫人》。清初女诗人吴绡《啸雪庵诗集》有《题医宜斋次黄皆令韵》。归淑芬有《东坡引·泛舟访皆令闺友》等。

黄德贞是嘉兴孙氏家族的核心,二女孙兰媛、孙蕙媛俱能诗词,交往圈也较为广泛。黄德贞与归淑芬、申蕙往来密切,她们不仅有唱和之作,如黄德贞《卜算子·惜花和归素英韵》、归淑芬《卜算子·惜花和黄月辉韵》、申蕙《长相思·赠月辉孙夫人》《锦帐春·元夕和孙夫人》二首,三人还曾合编《名闺诗选》。另外,黄、归二人还同时与清初才媛徐灿有文学交往,分别有《五彩结同心·送湘苹徐夫人归里》《卜算子·和湘苹徐夫人》。黄德贞还与女道士交往,有《女冠子·访女道者》。归淑芬与其长女孙蕙媛,加上沈栗、沈贞永四人合编《古今名媛百花诗余》四卷,孙兰媛亦作《忆王孙·赠歌姬》《薄命女·惜邻女》,次女孙蕙媛有《兰陵王·春日邀沈蕴贞夫人登楼野望》,子妇屠瑶芳《观沈氏诸姬演剧》等。可见孙氏一族结交的女性文人身份最为多样,有闺秀、歌姬、道士,还有平凡女子等。

黄氏一门还有沈纫兰、项兰贞、黄双蕙等,与名媛名妓皆有往来。沈纫兰《悼叶瑶期》《题寒山文夫人画菊》分别是作与吴江叶小鸾和苏州文征明玄孙女文俶的作品。项兰贞有《寄慰寒山赵夫人》(赵昭),亦和名妓王微(字修微)相唱和,有《鹊桥仙·七夕和女冠王修微》,王微则以《湖上次韵答黄孟畹夫人》相酬赠,其诗集《裁云草》有寒山陆卿子为序。此外,沈纫兰女黄双蕙有《和会稽女子》等。

其二,与家族外部男性文人有诗书往来。黄媛介和柳如是有很深的交情,乙酉之变后,皆令常常往来虞山,侨寓秦楼,与钱谦益亦有文学交流,《牧斋有学集》卷二十有《赠黄皆令序》曰:“今年冬,余游湖上,皆令侨寓秦楼,见其新诗,骨格老苍,意节顿挫。”黄媛介与王士祯也有文学作品往来,“皆令作小赋,颇有魏晋风致。尝客都下,王阮亭闻其名,寄诗乞画,乃作山水一小幅题诗贻之。”黄媛介又尝与吴伟业赋诗唱和,《梅村家藏稿》卷六有吴梅村为黄媛介所作《题鸳湖闺咏》四首,黄媛介亦和诗四首。

跨越地域与性别的文学交往,使女性文学创作水平得到完善和提升,主题和内容不断充实与丰富,扩大了文学作品的读者群体,促进了女性文学的传播,为明清才女群体的扩展和女性文学的兴盛奠定坚实的基础。

三、家族女性遗民词人群起

明末清初,江山易代,遗民文人群体应时而生,在历史的催化下,文学家族尤其是明遗民家族中涌现了一批女性爱国词人,成为一个带有家族和性别色彩的特殊遗民文人群体。这一时期的女性遗民词作中充溢着浓郁的乱世之悲与亡国之痛,以及从黍离之感升华到对历史兴亡的忧患和对个体存在意义的理悟。可以说,女性对家国题材的群体书写,是特定时代赋予的使命和责任,又体现了自觉深化词情内容的集体努力。

1.亡国之悲——“满眼河山擘旧恨”

在明清女性词坛上,一些著名的遗民女词人,多来自抗清复明的遗民家族,她们突破小我和性别的局限,站在历史的角度审视家国变迁,词作中充斥了亡国的悲哀和慨叹,代表有王端淑、顾贞立、朱中楣、徐灿等。

王端淑,字玉映,博学工诗,有林下风致,是明代遗民王思任最为看重和喜爱的子女,经历了改朝换代的江山动摇之变,受父亲忠贞气节的影响,端淑亦有巾帼英雄的风范。《国朝画识》卷十六有言:“顺治中欲援曹大家故事,延入禁中教诸妃主,玉映力辞。”其著作《吟红集》等流露出国家兴亡的悲慨和身世飘零之感,对现实社会的真实刻画使作品在感怀历史的表面下赋有鲜明的针砭时弊的时代特色。在其仅存的九首词中也有亡国悲音,如《千秋岁·惜春》。顾贞立,原名文婉,字碧汾,自号避秦人,经历了甲申之变和清兵入侵中原的一系列战乱。其曾祖父顾宪成,父顾枢,叔父顾柄,弟顾景文皆为明代遗民,家族遗民意识相当浓厚。顾贞立在乱离社会和忠明守节家风的双重影响下,其词饱含着浓郁的亡国之恨,郭麐《灵芬馆词话》卷二评其词《满江红·楚黄署中闻警》曰:“语带风云,气含骚雅,殊不似巾帼中人作者,亦奇女子也。”朱中楣作为宗室帝王之花,王朝的覆灭对朱中楣的打击更甚于常人,这种特殊的境遇反映在词作中,使亡国之悲的思想内容具有更加感人的力度。“但或者是鉴于身份的特殊及丈夫仕清的敏感,她并未如徐灿那样比较直接地倾吐对故国的怀念与亡国的悲哀,而是以十分深隐含蓄的笔墨来表达内心的黍离之思。”

2.羁旅情思——“情同旅燕起归思”

风云变化之际,频繁的战争致使她们被动地远离故土,词作中流露着乡国之思和对个人遭际的慨叹。“明清之际女遗民的‘遗民意识’,或体现在自身曾有殉明、复明等行为,或体现在对明以外的政权表现出排斥的态度,或体现在通过作品或其他方式表露眷恋故国的情绪。”她们感叹身世遭遇,把自己比作柳絮浮萍,这种漂泊感因思乡情而愈加浓厚。

首先,“游子惊心忆故乡”的乡土之思。女性在颠沛流离之际常常怀念自己的故乡,如徐灿在旅途中所见故园衰颓景象“衰杨霜遍灞陵桥”(《少年游·有感》)、“满城霜气泾青笳”(《浪淘沙·庭树》)、“故园烟芜昏复晓”(《苏幕遮·秋老》),常常又使自己陷入对昔日家园的怀念。“凤凰台畔乱香红”“吴山几曲碧漫漫”(《虞美人·有感》)、“江南景,绿阴稠”(《诉衷情·暮春》)种种江南美景,使之萌发出“吴侬只合江南老”(《一斛珠·有怀故园》)的真挚想法,更加期盼能早日回到家乡,而思念故乡却又因战事不能回,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往往使她们以入梦方式缓解乡土之思。其次,“几载飘零伤薄命”的身世浮萍之感。因为战争的原因,多数女词人都经历过长期的迁徙,漂泊无依、居无定所的贫困生活,常常使她们感叹“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吴山,字岩子,自号青山遗民,非忠烈遗民之妻,但因战乱而频繁转徙江淮吴越间,故词充满飘零之感。邓汉仪为其《青山集》题词曰:“江湖萍梗乱离身,破砚单衫相对贫,今日一灯花雨外,青山自署女遗民。”这可以说是对吴山一生不幸遭遇的写照。徐灿《武陵春·春怨》:“昨夜杨花飞几许,冷暖在心头。萍踪浪影且随流。”以杨花自拟,极尽羁旅漂泊之悲凉,亦有“烟柳易残人易老,几多闲闷闲愁”的感慨。说到底,这种对人生坎坷遭际的伤感因亡国之悲而愈演愈烈。

3.忧患意识——“烟水不知人事错”

如果说因山河巨变而引发文人一系列的情感体验是感性表现的话,那么对历史发自内省的深思则是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徐灿是将女性词理性化的开创者,她的家国词透露哲思意味,如《青玉案·吊古》,词云:“伤心误到芜城路。携血泪、无挥处。半月模糊霜几树,紫箫低远,翠翘明灭,隐隐芊车度。 鲸波碧浸横江锁。故垒萧萧芦荻浦。烟水不知人事错。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莲花步。”此词为怀古伤今之作,上阕写随夫北上为官路过扬州时看到的惨状,下阕则是责怨南明王朝虽“戈船千里”,却“降帆一片”,指出了王国覆灭的根本原因是“人事错”,即朝廷的腐败无能、荒淫无道,而不应把亡国罪强加在误国的女性身上。如此尖锐的目光能看穿国家灭亡的致命缺点,在悲悼之余打入深刻的忧患意识,其思辨能力即使在当时男性遗民文人中都堪称翘楚,倪一擎《续名媛词话》评曰“跌宕沉雄”“非绣箔中人语”。

邓红梅在《女性词史》中说:“举凡归思与羁愁、人生的忧患与历史的悲凉幻灭感等等,其发源地,也都在融合得天衣无缝的‘家国之感’或称‘故国之思’中。”除以上谈及的家族女性遗民文人外,纪映淮、顾道喜、桐城方维仪、嘉定侯氏章有渭等闺秀,行为或词章中都带有深沉的遗民意识。在家族这一具有政治色彩的文化土壤中,男性忠烈词或遗民词因时代特色为世人瞩目,而家族女性的遗民词以心系故国的信念为女性词拓宽了词境,又为明词增添了深沉的历史悲音。

四、家族女性词人群体的文学创作特点

明清之际,良好的社会环境和尚文风气为家族女性词人群体的发展拓宽了文化生存空间,并滋长出一些新的因子,在文学创作上则呈现了以“家族”为标记的新特质。

1.以家族唱和为创作契机

文学创作离不开创作动机,而“在每一具体的文学创造发生阶段,创作动机的触发与外在机缘有密切关系。”这个触发点和外在机缘就是创作契机。明末迄清,在词学中兴的大背景下,诗词唱和之风盛行,这也带动了家族内部的文学唱和,女性词的创作契机便是家族成员之间的相互唱和。如吴江叶氏“午梦堂一家聊吟,自古闺门之盛,无过其右者。”王凤娴与二女张引元、张引庆“皆工翰藻,母子自相唱和”王凤娴有《引元和》《引庆和》《馆娃宫次韵命二女同作》,张引元有《点绛唇·答母》《寄妹》《馆娃宫次韵》,张引庆有《馆娃宫次韵》等。桐城方孟式为妹方维仪《清芬阁集》作序曰:“吾姐弟间子墨倡和”。长洲许虬“其父母弟妹子女并工诗,一门聊吟,雅为盛事。”一家之内,母女姐妹、婆媳妯娌均是词人,通过词这一文体进行情感交流。

嘉兴黄氏分为两支,分别以黄媛介和沈纫兰为核心,闺阁内唱和之风甚盛,母女姐妹、姑嫂侄媳之间常有诗词赠答,除黄承昊之女黄双蕙早卒外,其他女性皆有文集传世。黄媛介一支中,黄德贞为黄媛贞、黄媛介从姐,又为孙氏孙兰媛、孙蕙媛之母,母女姐妹互有诗词赠答。如黄媛贞有《丁卯留别妹皆令》《临江仙·新夏怀妹》两首,为送别怀念妹皆令之作;黄德贞有《苍梧谣·送皆令妹之西泠》《踏歌辞·送皆令北游》《花娇女·送皆令之西泠》三首,亦是送别从妹黄媛介之作;黄媛介则有《捣练子·送姊皆德》二首和《忆秦娥·秋夜忆姊月辉》《金菊对芙蓉·答姊月辉见怀》,分别是写给黄媛贞、黄德贞二人的作品;黄德贞长女孙兰媛《绮罗香·读弟姒屠瑶芳遗稿》、次女孙蕙媛《春云怨·悼弟姒屠瑶芳》都是对弟妇屠菃佩的悼念之作。沈纫兰《悼柔卿遗扇》《柔卿孟畹泛月寄怀和韵答之》分别是对黄淑德、项兰贞二人的赠答。钱谦益《列朝诗集》闺集卷四曰:“兰贞,字孟畹,檇李黄卯锡之妻,柔卿之侄妇也。归卯锡后,学诗十余年,多与柔卿酬唱。”柔卿即黄承昊从妹黄淑德,项兰贞从夫姑黄淑德学诗,并有唱和之作,如黄淑德《秋暮寄怀孟畹》。沈纫兰与黄媛介虽为家族两支的核心,亦有唱和,如黄媛介有《长相思·春日黄夫人沈闲靓招饮》,沈纫兰则有《虞美人·雪夜寄黄皆令》《禊日怀黄皆令却寄》二首。

2.以家庭伦理为写作主题

晚明以降,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为家族女性的文学创作扩展了一定的自由空间,交往活动的范围和对象也逐渐宽泛。但作为长期附属于男性的弱势群体,她们的生活格局并没有因为宽松的社会风气而完全解禁,大多数仍囿于庭院深闺。因此,既定的社会角色和局限的生活空间致使女性很少关注国家社会的历史变故,也很少有男性文人那样远大的政治抱负,写作一般不拈大题目,多写家庭伦理与日常生活场景,字句里流露着浓浓的亲情。

其一,出游观赏。晚明以前,家族闺秀的文化活动场所多在家族园林内进行,但随着晚明心学的兴起带来的女性禁足教条的瓦解,女性获得了“身心的解放”。她们或在重大节日结伴游玩,或在春和日丽观赏景物,这种集体出游的行为是对“内言不出”传统闺训的公开拂逆,不仅丰富了枯燥无聊的日常生活,更为她们的文学创作带来了新鲜的气息。高彦颐在《闺塾师》谈到:“女性同伴是闺阁内最显著的一种存在”,她们多群集而出,相伴游玩,特别是在元夕、端午、清明、七夕、中秋等重大节日,这种家族聚会是增进亲人之间情感的契机。如沈树荣,有词《满庭芳·中秋同妗母坐月,和韵》应是中秋和三妗母沈宪英赏月之作,有沈宪英《满庭芳·中秋同六婶及素嘉甥女坐月》为佐证。她们在平时生活中也有娱乐活动,如钟筠《乌夜啼·春日同六嫂游西园》、张学典《蝶恋花·六妹放纸碟戏作》等词作都记录了她们的欢乐生活。

其二,送别怀人。送别是古诗中常见的写作题材,与以往士大夫的送别诗不同,家族女性词人笔下的送别往往是自己的亲友,又以血缘至亲为多。如方维仪《楚江怀吴妹》,钟筠《阮郎归·送别长姊殳夫人》《南乡子·送七姊还海昌》,许定需《如梦令·壬午秋留别兄竹隐》,钱凤纶《眼儿媚·与双成弟妇雨窗话别》《烛影摇红·送幼鲲弟北上》《换巢鸾凤·送顾启姬之燕京》以及吴江沈宜修《浣溪沙·时往金陵赠别张倩倩表妹》《菩萨蛮·赠张倩倩表妹》《菩萨蛮·送仲韶北上》《菩萨蛮·元夕后送别长女昭齐》,叶小纨《菩萨蛮·别妹》,叶纨纨《菩萨蛮·和老母赠别》等。张倩倩是沈宜修的表妹和弟媳,又收养了沈宜修、叶绍袁的三女儿叶小鸾,她们之间存在友情和亲缘关系,感情深厚,沈宜修《桃源忆故人·思倩倩表妹》《玉蝴蝶·思张倩倩表妹》《怀表妹张倩倩》《哭表妹张倩倩》等诸多诗作可以想见她们亲密的关系。

其三,悼念亲人。在特殊的政治、家族环境下,家族成员多有亲人死亡的悲惨经历,在敏感多思的女性文学作品中,这种悲凄沉痛更为感人肺腑。高彦颐在《闺塾师》中说:“与闺中生活的温馨甜蜜一道,在女性文化的文学领域,死亡和离别又构成了一个突出主题。”亲人的离世使她们悲伤之余又深切感到人生的幻灭和生命的脆弱。因世代联姻、伤心过度和疾病等原因,吴江叶氏一门叶小鸾、叶纨纨、叶世偁、沈宜修、叶世傛等相继离世,叶绍袁为悼念妻子儿女,将他们的诗文汇集成《午梦堂集》,书中凝结着一股悲伤之气。“商景兰的悼亡诗基于却又超越了挚情深痛的语意场,既给人以殷殷至情的感染,又给人以切近人生的体悟和超越儿女情长的激扬。”清顺康年间,苏州张氏姐妹有悼念亲人之作,如张学典《感亡姊旧居》、张学象《蝶恋花哭严氏甥女》、张学贤《御街行怀亡姊古什》等。

3.以家族合集为传播方式

家集,是传播家族文化的载体,彰显了一个家族的文化实力。男性文人因其家族才女能写诗作词为荣,纷纷将她们的诗词集加以汇编刊刻,体现了男性对家族文化传播的重视,而诗论家不遗余力地辑录家族成员的文学作品,则有利于后人整体观照家族的文学创作特色。可以说,家集以文本形式传扬家族文化,是良好的传播方式之一。

以“家集”形式流传下来的诗文总集最著名的要数吴江叶绍袁编辑的《午梦堂集》,其间收录了沈宜修《鹂吹》《伊人思》、叶纨纨《愁言》、叶小鸾《返生香》、叶小纨《鸳鸯梦》《存馀草》、叶世偁《百旻草》、叶世傛《灵护集》、叶绍袁《窈闻》《续窈闻》《秦斋怨》《屺雁哀》《彤奁续些》《琼花镜》等诸多家族成员的文学作品,各个集子都有自序或亲人作的序言,亦有附亲友的哀祭之作。从《午梦堂集》收录作品的数量和刊刻的次数来看,吴江叶氏一门“琼闺之彦,绣阁之姝,人握隋珠,家藏和璧”,殆不虚矣。

作为姻亲世家的沈氏与叶氏堪称吴江的姐妹花,沈氏闺秀工于诗词者代不乏人,曾有人编辑众人诗作为《吴江沈氏闺秀诗》。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凡选沈氏妇女张倩倩、李玉照、顾儒人、叶小纨、金法筵、沈大荣、沈媛、沈宜修、沈倩君、沈静专、沈智瑶、沈蕙端、沈淑女、沈宪英、沈华鬘、沈关关、沈树荣、沈友琴、沈御月、沈菃纫、沈咏梅二十一人诗一百十一首。”

清道光年间,杜煦、杜春生兄弟二人编辑刊刻的《祁忠惠公遗集》是山阴祁氏家族的诗文总集。共四册十卷,除收录祁彪佳的文学作品外,还附有其妻商景兰《锦囊集》(《香奁集》)、三女祁德琼《未焚集》、长子祁理孙《紫芝轩逸稿》以及长女祁德渊、次女祁德玉、四女祁德茝和二媳张德蕙、朱德蓉等人的诗词作品。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祁忠惠公遗集》)疑即《绍兴府志》所载《东书堂稿》。”

华亭章氏一门风雅,六姐妹章有娴、章有淑、章有湘、章有渭、章有澄、章有泓皆工吟咏,并擅诗名,后人辑诸女之作为《章氏六才女诗集》。华亭王凤娴二女张引元、张引庆合作诗集《双燕遗音》一卷。华亭曹重母吴朏,字华生,又字凝真,号冰蟾子。明启、祯间,与王瑞卿、薄西真、莫慧如香闺酬唱,名盛一时,其诗与儿媳李玉燕、孙女曹鉴冰三人诗合编为《三秀集》。

除了以“家集本”的形式保存家族女性的诗词作品之外,还有以“附刻”形式将女性作品附于家族男性文集之后。如仁和陆进家族,陆进著有《巢青阁集》,其妻翁与淑的诗词附于《巢青阁集》以存,继室邵斯贞又有《巢青阁遗集》。再如莆田林云铭著有《挹奎楼选稿》,妻子蔡捷词附于其《挹奎楼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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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吴道勤

2016-03-22

武楠楠(1990— ),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诗词;张仲谋(1955— ),男,江苏沛县人,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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