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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震《读诗识小录》之结构论

2017-11-14谢模楷

中国韵文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结构诗歌分析

谢模楷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陈震《读诗识小录》之结构论

谢模楷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陈震《读诗识小录》阐诗之结构,内容丰富,效果明显。阐诗过程中常能独出机杼,时有妙文识见;语言形象生动,笔墨含情。陈震阐诗之结构,充实了《诗经》文学阐释的内涵。

陈震;《读诗识小录》;结构

清儒陈震,字淑起,号春麓,别号筤墅,河北文安人。一生以教谕为业,课余勤奋著述。《读诗识小录》为陈震“论经之文”,当世未获刊刻,通篇以毛笔书写。陈震重视诗歌结构的阐释,内容比较丰富。如《小雅·棠棣》陈震曰:“黄山谷鲁直论文章须谨慎布置,每举《尚书·尧典》、昌黎《原道》为学者法。此诗之起结铺陈、次第波折,亦如官府甲第,听事庖厨,各有定处,不可乱也。”本文拟对陈震阐诗之结构展开论述,以为抛砖引玉,引起学界关注。

1.以情事情景分析诗歌结构

这里所谓 “情事”,是指诗歌主人公内心的隐情和隐忧。如《邶风·简兮》:“心怀彼美,而身仕伶官,首句高唱入云,正自凄其欲绝,以下不伦不次,若叹若嘲,胸襟眼孔,是简字情事。末章点睛,遂使前路铺张,字字皆暗淡无聊矣。”《毛序》:“《简兮》,刺不用贤也。卫之贤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陈震的阐释就是根据《序》说而来。简为隐者,胸怀韬略,本可为王之肱股,这也是简的志向所在。但造化弄人,简却成了王的弄臣,象优伶一样供王取笑欢乐。简把这些痛苦都埋藏在心中,而在众人的指点中奋力舞蹈,这有力甚至夸张的舞蹈动作,俨然是一个标准的伶官,可谁知道简流出的汗水是眼泪化成。这就是“简字情事”,诗歌就是围绕这个“情事 ”结构全篇,首句‘简兮简兮’,即包含了隐者无限痛楚在其中;接下来的二三章都描写简全力舞蹈的动作与神情,末章点明,简原来是“西方美人”,所以前面几章的描写,无异于一种讽刺了。关于这首诗的主旨,历来很多争议,难有确论,现在一般认作情诗。陈震的阐释是根据传统的说法,当然不能说就是真相,但足可为一家之言。尤其他据此作结构分析,合情合理,不失为创见。

陈震以情景论诗,是指特定的“情况”和“景况”,而由前者决定后者。如《邶风·柏舟》首章:“佳才为舟,而投闲置散,仁人不遇二语标出,乌得不忧,乌得总忘其忧由群小之愠邪?却不遽接,而曰‘如有隐忧’,盖其忧之初来,昭昭可指,久则心痗于忧,如油入面,不可复分,亦不能明指,但觉有耿耿不释者在,确是‘觏闵既多,受侮不少’。以后情景,下二句及下二章,乃层层拨去,方落出‘愠于群小’来。沉忧之人,确有此境,遂成文字波折,不令人一望而尽。”《毛序》:“《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陈震阐诗也是根据《毛序》,首章“如有隐忧”句即是“情况”,第二章“薄言往诉”,第三章“非席”“非石”,这些就是“景况”,第四章才露出“愠于群小”的根由,及第五章“不能奋飞”的忧愁。陈震阐释的这种“情景”结构,和《离骚》有些相似,《离骚》主人公遭受痛苦“情况”,于是有女嬃劝说和向重华陈词的“景况”,最后也是“不能奋飞”。陈震阐诗引用过屈原《离骚》,可见其对《离骚》也很熟悉,或是受到其影响。不过由于《毛序》的说法明显穿凿,不足取信,导致陈震阐诗的“情景”也显得很勉强,但以“情景”而分析这首诗歌的构成,还是具有参考价值的。

2.以意态语态分析诗歌结构:

所谓“意态”,指艺术的创意和形态,讲求“意态合一”。如《邶风·谷风》首章“及尔同死”句:“开示大端,全意伏定”。首章评:“下五章意句句含起,但未指破其故耳。故下章点出‘燕尔新婚’作眼目也。”二章评:“突承上章作转,意在空中,末二句一落千丈。”四章评:“全诗多用转笔,唯此章八句直下,然正以跌起下章。”五章评:“此章出我所不意,下章叹彼之不宜,结束酣足。”末章评:“承上章婉转委蛇,束明全诗之意。”全诗六章,以女子哀怨的诉说结构全篇。首章“及尔同死”,就是全篇之“意”,以下五章,就是这个“意态”的变化。陈震对这个变化过程的概括大致是这样:首章“意伏”,次章“意转”“意落”,四章“意下”,五章“意外”,这五章每章“意含”,直至末章才“意明”。全诗就是在这种“意态”变化的过程中完成。陈震阐释能够准确把握诗歌之“意”,并捕捉到“意”在全篇变化的过程,由此展开对诗歌结构的分析,这些都是比较有意义的。

又如《秦风·黄鸟》首章:“‘谁从穆公’,如闻惊呼之声;‘百夫之特’,如闻接口急遽之声。急注此二语,末四句乃有根;‘惴惴其栗’,插此二句,不得归罪三良矣。‘歼我良人’,陡接前六句,放声一呼。‘如可赎兮’,陡转不测。‘人百其身’应‘百夫’句作转语。民心如此,君心若之何?”《黄鸟》全诗三章章十二句,每章句法结构都相同。从“惊呼”语开始,到“急遽”接口语,到“放声一呼”语,通过注语、插语、接语、转语等手法,一个以不同的“语态”为显著特征的诗歌就形成了。陈震从诗歌“语态”切入,只分析了第一章的结构,诗歌全篇结构也即在其中了。从诗歌的意态和语态的视角,来分析诗歌的结构,在陈震的阐诗中并不多,但其阐诗的思路和方法,值得借鉴。

3.以文脉文气分析诗歌结构

文脉即文章的线索,以文脉作结构分析是一种常见的方法,陈震阐释也用到了“文脉”。如《商颂·玄鸟》陈震识曰:“‘命’字是此章眼目线索,‘天命’为发源,‘方命’为支流,而一‘帝命’,两‘受命’,其经流也。而称汤以武,称高宗亦曰武王,亦血脉贯通处。”《毛序》:“《玄鸟》,祀高宗也。”陈震阐释以《序》说为背景。成汤、武丁为殷商贤王,是诗歌歌颂的对象,他们为天子是注定的,是颂歌的主基调,所以“命”字是诗歌线索。首先殷商受“天命”,是为“发源”;成汤受“帝命”,武丁“受命”,是为“经流”;成汤受命后“方命厥后”,是为“支流”。陈震阐释以“命”为经,以水流为比,全诗就在这“经脉流动”中完成结构。陈震以“文脉”阐释诗歌结构并不鲜见,但其以“命”为文脉则有意义。后世帝王特别强调“天命”,汉代的“五德终始说”,景帝时期关于“汤武革命”的争论,就是这种反映,陈震以“天命”阐诗,或许受到这种文化的影响。

文气是指文章的连贯性,“文气”也是结构论的重要视点。如《小雅·有頍者弁》首章“尔殽既嘉”句:“上二句呼,下二句应,中插二语,似开笔,实正意,见上苟笃亲兄弟未有胥远者。”“施于松柏”句:“忽发议论作赞叹,解上六句,起下四句,谆然恻然。”诗歌看似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但文气并未中断,陈震用呼、应、插、解、起等字,指明诗歌一以贯通的文气。如陈震曰:“忽问忽答,忽原其故。忽指其势,忽述其情。参错成章,实一气委蛇。”

4.以眼目宗旨分析诗歌结构

眼目即现在所说的“诗眼”,陈震常使用“眼目”一词,阐释诗歌结构。如《小雅·采芑》陈震识曰:“三提‘其车三千’,诗眼目处,却先铺张车马服饰,如不欲战者。第三章忽以‘征人伐鼓,陈师鞠旅’振起文势。读者正欲看其车三千作何布置,旋以‘伐鼓渊渊、振振阗阗’含糊结住。读者且不知‘其车三千’于谁致讨矣,至末乃倒点蛮荆,提明壮猶,而以‘啴燉’三句,写出‘其车三千’的气势来。乃知唯动大众,故只‘执讯获丑’,即得‘蛮荆来威’,所谓壮犹如此。结构离奇隐现,叙得精神势出。”陈震的阐释很清楚,首章“其车三千”即为诗歌眼目,以下叙述或明或暗,或顺或倒,都围绕眼目而写,陈震评价“结构离奇隐现”,点明以“眼目”分析诗歌结构。

宗旨即诗歌要表达的主旨,陈震常以之为切入点,阐释诗歌结构。如《小雅·棠棣》:“首章提明宗旨,以下层层指点。凡七拍兄弟,皆成捧痕掴血之文。尤妙在‘死丧’‘裒弃’‘急难’‘御侮’,将‘莫如兄弟’意透到尽处矣。忽以‘丧乱既平’一章,轩然起波,将主意一翻,而以‘傧尔’二章,缕缕举示,令人‘究图’。遂觉一洄一洑,荡漾不尽,真乃咏叹淫泆。”首章提明的宗旨,即“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以下皆写兄弟之情,围绕这个宗旨去作句法章法解读,诗歌结构也就很清晰了。又如《邶风·雄雉》:“篇法上虚下实,前三章曼声长吟,愁叹之音也。后一章心惧语急,悚切之旨也。全诗皆为‘不臧’而言,文阵单行直走。”围绕宗旨“不臧”解读。陈震以眼目宗旨分析诗歌结构,其方法基本相同。以眼目宗旨分析诗歌结构,是比较有效果的。

5.以笔势分析诗歌结构

所谓“笔势”,是指书画文章的走势和气势,其中“势”是一股主导性力量。以笔势分析诗歌结构,即以诗歌的走势和气势为切入点,来分析诗歌的结构。如《小雅·大东》首章:“‘小人所视,’平平举似,落笔烟云。‘潸然出涕’,‘砥’‘矢’‘履’‘视’,今犹古也。转笔无端,浑然黯然,含下文许多情事,却未说破,直以神行。”二章:“此章用正笔提破,使上章虚说于此着落,下章翻论于此根柢。”三章:“上章‘使我心疚’,本直接‘东人之子’章。乃陡然提笔局外,承上意以反激下文,遂使平流中,顿有惊波跳浪之势。”这是诗歌的首三章,陈震以“落笔烟云”“转笔无端”“正笔提破”“提笔局外”等,来分析诗歌的走势,诗歌气势也在其中,陈震更以“惊波跳浪”直接指明诗歌的气势。通过这种“笔势”的分析,诗歌结构就清晰呈现出来。

又如《鄘风·定之方中》:“读首一章,已俨有一指天规地、心营远大、身亲琐细之文公在矣,然其‘塞渊’之神,未尽传也。突然提到定都之前,升降望观景卜,事事周详慎密,隐见作都树木时,不动声色,已是胸中有成竹也。忽然转到既富之后,曰‘终焉允臧’,是前可券后,又以见勤劳详慎之心,贯彻始终,是以迄用有成也。然‘塞渊’犹未点明也。忽指一税驾,见其勤民;忽指一‘騋牝’,见其富国。而以‘匪直也人’作转轴,从勤民说到富国,却将‘秉心塞渊’作过峡中指点语。见不独一事赖之者。遂觉全篇铺叙处,皆见‘塞渊’精神,笔力纵横,结构奇变,非此写不得文公精神气魄出来。艾南英千子论《绵》诗九章,笔势如千金战马,募坡注涧,如履平地。窃谓此诗亦然。”诗歌共三章章七句,陈震以“突然提到”“忽然转到”“忽指”“作转轴”“作过峡”概况诗歌走势,并评以“笔力纵横,结构奇变”“笔势如千金战马”,可见陈震正是以“笔势”来分析诗歌的结构。

6.以叙法分析诗歌结构

以叙述方法来分析诗歌结构,比较容易理解。诗歌的叙述方法分析清楚后,诗歌的结构也就清楚了。《周颂·良耜》:“由耕而播、而饷,而耘、而茂、而获、而集、而盈、而宁,事备而文不繁。以‘或来瞻女’一段,笔法变换,故无板叙痕迹也。”清楚叙述“痕迹”,结构就清晰可见。又如《周颂·时迈》:“通篇只是顺序法,插入‘昊天’句一问,‘右序’句一答,遂使铺叙处,皆运实于虚。两‘允王’句,与‘其子之’意,脉络回环,结构自紧。…然文字血脉精神,已具于此矣。”通篇顺序法,其中有问有答,有“脉络回环”,陈震评为“结构自紧”。又如《周颂·载芟》:“前叙田家工作,宛然历然。忽说‘洽百礼’,结更说到教稼肇祀,俨然开国承家之旨。《序》谓‘耕籍而祈’之诗,良信,乃知前半正非点景,所谓‘知稼穑之艰难,与小民之依’者也。”陈震阐释此诗的叙述为三层:前叙,忽说,接更说。第一层到第二层为转折,第二层到第三层为递进。陈震接着并没有按惯例的阐说诗歌结构的妙处,而是由结构理解诗歌的主旨。第二、三层为递进叙述,而且意义连贯,内容庄严,“俨然开国承家之旨”,而反观第一层叙述,意义看似不相关,其实本质还是一样,“知稼穑之艰难,与小民之依”,乃《尚书·无逸》篇周公训诫成王的主旨,则更是“开国承家之旨”了。

7.以建筑为喻分析诗歌结构

以建筑为喻分析诗歌结构,最为生动形象,如《曹风·侯人》第三章:“三章逐渐说来,如造七级之塔。下一章则其千丝铁网、八宝流苏也。”以七级宝塔比喻诗歌结构,新颖而别致。又如《商颂·那》陈震识曰:“声为一代所尚,而敬实格神之本。本是两柱子,然其递接隐现,欹侧宕挽之奇,不可端倪。龙跳虎卧,文章大观也。”柱子是撑起建筑的重要物体,诗歌柱子即撑起诗歌结构的重要元素。陈震认为,音乐的“声音”和敬神的恭敬姿态,是《商颂·那》诗两项基本元素,它们并未集中出现在诗歌中,而是“递接隐现,欹侧宕挽”,从而构成文章大观。以诗歌“柱子”喻诗歌结构,在陈震阐诗中多次出现。

陈震还以“间架”喻诗歌结构。间架,原指房屋结构,梁与梁之间叫“间”,桁与桁之间叫“架”,借指文章的结构布局。如《小雅·天保》:“画家之妙,多在旁见侧出。正面下笔,殊大难事,文家亦然。此诗则多着手正面矣,然一以间架之法写之,前三章语语正赞,几近堆垛,然‘戬谷’‘罄宜’二语列于其中,恍见上下云云,皆有归著。下二章正赞语什之五六,而以嘏词为间架,且‘徧德’一语,见民德由君,即诒福由德,并上截‘罄宜’‘戬谷’二语,亦有归著矣。”《天保》共六章章六句,《毛序》:“《天保》,上报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焉。”这是一首臣子祝福君主的诗,前三章皆正面赞语,第四章为“嘏词”,即祭祀用的祝福语,第五六章又是赞语,第四章就是“间架”,是从第三章到五六章的过渡。陈震还对这种结构的优点评说:“以实运虚,遂使一派正面话皆不平板,悉具俯注仰承、神回气合之势。”

8.结语

结构分析是诗歌文学阐释的重要内容,如金圣叹《唱经堂才子书》、姚际恒《诗经通论》、汪绂《诗经诠义》、方玉润《诗经原始》等,都有关于《诗经》结构的阐释,陈震《读诗识小录》可谓结构阐《诗》的典型。当然,任何类型的文学阐释都不是绝对孤立的,它不可避免的会与其它方面交织在一起,陈震阐释诗歌结构的时候,必然会涉及到诗歌的句法、章法、主旨及表现手法等,诗歌句法、章法的妙处也会自然呈现出来。陈震最后常常会直接对诗歌结构的妙处进行评说,如《小雅·采芑》:“觉三十万人,在方叔指掌中运转,而方叔运转三十万人,又在诗人笔墨中运转矣。”陈震识诗之结构,妙语含情,形象生动,不乏精彩,值得引起研究者关注。

责任编辑 吴道勤

2016-07-02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AHSKY2015D116);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项目(sk2015A397)

谢模楷(1969— ),男,湖北仙桃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I207.21

A

1006-2491(2017)02-00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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