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他们之间制造了巨大的孤独(组诗)
2017-11-13刘羊
○刘羊
时间在他们之间制造了巨大的孤独(组诗)
○刘羊
刮痧
妻子要我在她的背上作画
起初,我顺着她的脊柱画出一只大龙虾
之后,我沿着她的肩颊骨
画出一只红蜻蜓
最后,我把她的背部画满
得到一副完整的鱼骨头
又像是一幅来自远古的壁画
妻子说,这下轻松了
为了幽深的灵魂得以呈现
她甘愿受点皮肉之苦
吸铁石
母亲越来越沉默了
大部分时间,她独自一人呆在家里
不出门逛街,不跳广场舞
不和邻居往来
像吸铁石一般沉默
来城里已经八个年头的她
牢牢抓住一口乡里方言
抓住几个熟悉的面孔
抓住省吃俭用的生活习惯
像吸铁石一样从不放手
我们吐出的铁钉一样生硬的语言
也被她吸走了。她并不还给我们
也从不说疼
百年孤独
父亲六十三,独自一人在乡村生活
每天挑肥,种菜,闲来与两只狗为伴
儿子三十七,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常常盯着网络,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父子俩每年见面不过三回
每次说话不会超过五句
时间在他们之间制造了巨大的孤独
父亲
当我们检点自己的一生
须从父亲开始
尽管父亲已年迈
不能再对我们指手画脚
我们仍然头顶着他的天空
脚踩着他的土地
作为一介农民
父亲用种地的办法塑造着我们
一滴水几袋肥料是他唯一的资本
“种子埋下,就是望天收了”
当我和妹妹相继长大
当我们在异地他乡花开一枝
当我面临几近夭折的命运
他仍然埋头做他的农民
从何时起,父亲不再咆哮
用粗糙手掌在我们身上留下烙印
从何时起,父亲的眼里
不再露出自信凌厉的眼神
从何时起,父亲甘于母亲的数落
只把孤独和叹息埋藏心底
这是我们不可回避的宿命——
父亲把我们变成一个陌生人
我们把父亲变成一个乡下老人
可是当我们不再对生活发出咆哮
当我们的手臂扬起又放下
不再孔武有力
我们仍然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让我无能为力的事情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用写日记的方式来锁定
不让它们逃脱
对于一周之前的事情
我可以写诗写散文
把它们留在记忆深处
对于一年半载以前的事
我习惯找个无人的角落
独自咀嚼,一点点忘记
或者一幕幕闪回
只有每天发生的事情
——这些人世间的轮回和无奈
让我无能为力
我无法丈量它的大
也无法忽略它的小
谜语
那个明亮眸子下住着的女人
与人们看到的基本一致,又完全不同
当她换上连衣裙,她的心情是文静的
当她穿着牛仔裤,偶尔有点放肆
当她披上白大褂,里面住着一个天使
当她卸下重重装束,就成了一尾游鱼
她不像另一种动物
只有虚伪和更虚伪两种
她是一个谜,从不想别人猜对
自己也懒得去猜
镜中
安静下来的时候
女儿喜欢置身主卧室的过道
置身那面平静如水的镜子
镜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与母亲离家的时光基本相符
淡淡的阴影加重了镜子的深度
安静下来的时候
唯有镜子让她不再孤单
当她忍不住亲吻自己的时候
时光打开了一面深邃的镜子
小妹来信
现在的老人怎么那么奇怪
问他什么话总是语焉不详
像要给谁打什么掩护
——她说的是老家的父亲
为一件小事跟她打起了哑谜
看到这则信息时,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万物正被黄昏覆盖,夜晚即将来临
老街
儿媳妇说,老街多冷清呀
刘聋子家没几个钱吧?都搬走了!
但袁娭毑死活不愿意离开这里
她喜欢木房子的空旷
喜欢下雨天
钉鞋踩在石板路上的感觉
一到晚上,只要袁娭毑合上眼
老街就热闹了:裁缝店的学徒
给各家送去新布料子。河边的打铁
铺
重新拉响了火箱。老酒坊、香油店
把浓郁的香气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条
街
隔壁酒馆杨老板的大儿子
一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
袁娭毑还看到从前一干姐妹
成群结队花枝招展走在街上
她们总爱围住洋货铺子小伙计问这
问那
一问就是老半天
袁娭毑想追上去骂她们几句
可她们一转眼就不见了
敬老院的菜地
敬老院的菜地长满了青菜
有辣椒、豆角、茄子、芋头、丝瓜
以及凉薯。它们是村庄的精灵
它们竞相从地里钻出来
高昂着头,张开宽大的叶子
在风中回忆自己的前生
它们看到村子里焕然一新
墙壁能照见人的影子。但村里人都老
了
笑容也迟钝了。无论见到谁
都是一副傻傻的表情
它们看到敬老院的老人三三两两
在院子里乘凉。他们是村里留下的
豆角和茄子。时光还没有来收割他们
刘羊,本名刘建海,湖南洞口人。作品见于《扬子江诗刊》《绿风诗刊》《人民日报》《湖南日报》《诗歌世界》等刊物。出版诗集《小小的幸福》《爱的长短句》两部。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诗歌学会理事。
责任编辑 张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