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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白果村的家族史(十章)

2017-11-13陕西陈平军

散文诗世界 2017年5期
关键词:白果

陕西陈平军

有关白果村的家族史(十章)

陕西陈平军

漫山遍野,肆意飞奔的白果,颗颗清泪般缓缓隐于大地,沉默在泥土深处,到底是哪一颗孕育的根系能牢牢抓紧大地的脉搏?

1768年:炽万

从桐花遍地的桐柏,携妻系子,一路跋山涉水,任由悠长的号子响彻空谷,抚摸安静得可怕的汉水。

累了么?

那就停歇吧。你注定要告别曾经的辉煌,拥抱属于你的悲凉。

宿命,注定你要拿出未知的气魄,开拓无法预料的洪荒。

汝河磨沟小溪旁,依一片白果的清香,伐木支椽,上覆茅草,结棚栖身;饮山涧溪水,食花根树藤。

在峻岭、在沟壑的朴素里烧土取砖,筑成信念的堡垒。用锐利的目光斑驳村庄的岩层,遮挡凄风苦雨的天空。

盘腿而坐的是岁月的灯盏,打坐成原始的天井,所以我们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蛙,再怎么跳跃,也翻不出你灵魂的巢穴。

1804年:伯高

在这个温馨的大年初四,你不想继续前行了?

眼望着开景,你的大儿子远行,去抓住另一条叫做目连沟的虚妄。目送着你的孙子翻山越岭,到达一个叫寨沟、月池沟的不远的远方,去安营扎寨,他们是你繁茂树干上的又一个枝桠,或者一束繁花。

扑不灭那火塘的篝火,再也不想接力这精彩的传说,再也不想考证开垦的艰难。

任由那响彻山谷的号子犹自飘荡,任由那火炮在凝聚希望的小木楼上空摇晃。

哪怕村庄黑青着脸,所有的表情铺在奋斗的表面,鱼鳞一般。

哪怕雨过天晴,阳光照射你严峻的表情,光线也能透过湿漉漉的心事缝隙,在你灵魂的居所投下一片片蒙蒙眬眬的鳞状光影,如梦如幻。

1858年:开基

或者叫你瑞云,穷其毕生,写得最生动的词,叫坚守。

屋前的白果树,早已在你的目光注视下,枝叶繁茂,硕果盈枝。

房后的山茶花,在这早春的二月,开满山冈,惨白的绽放你的人生。

阳光洒满土壤的每一个角落,燃烧着你挥洒的青春。

月光与书院的烛光媲美,翩跹在四书五经、唐诗宋词间的阳春白雪,疾步穿行于弱弱的白一地的洋芋花、微风中招摇于山冈的包谷花粉,哪一个更潇洒?

邑庠生,乡饮介宾、例赠文林郎、举人、抑或是教谕,都不改你黝黑的朴实本色。

所以我最不能明白的是,你到底是农夫还是书生?

1928年:新墉

新墉、如墉,或者藩臣,多个名号,诠释的仍是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十年寒窗,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堂备、蘑卷、补行、五品衔、州判,真正让世人感觉有点书卷气的不过是教员、视学员、孔庙奉祀官。

然而,让我记住你的真正的缘由不过是,至今依然躺在县志里的那篇简练的千字文,发黄的书卷散发的淡淡幽香,照亮磨沟那惨淡的小溪里悠然自得的游鱼。

犹如贫瘠的土地上,几颗干瘪的玉米、高粱、大豆,一篓盛不满欲望的洋芋、红薯,还有几颗在秋风中摇晃着知书礼仪的白果,这一切都是广种薄收的写照。

1864年春到1928冬,一段跨越两个世纪的爱恋,也许就是为人所不齿的初婚、继娶、复娶、又娶,可又有谁能体会所谓爱情的凄美,世事无常的悲欢?

1978年:李氏

腊月三十,大年夜,除夕,接下来是春节,1979年的春节,跨越两个年份的夜晚,注定是那么不同凡响,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下满整个村庄,漫天飞舞的思恋充斥整个山梁和沟壑,更重要的是逐渐远去的背影从此消失在昏暗的柴房,一沉再沉的怜爱,就此随着尘埃在大门前方深埋。

我一直不敢也无法轻轻说出你的名字——李氏,奶奶,不是我对祖辈不够崇敬,实在是他们离我有点太远,而你,是我真正能够感受到恩泽的背影啊,奶奶!

再也听不到,你要娶啥样的媳妇之类的逗乐,再也看不见你因为我逃学而发怒的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竹篙。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啊,奶奶,你不知道从这个春天开始,我们将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真正写下我们自己名字的土地,我想种下什么东西都可以,想收获的也都是我们自己。

尽管从此只能与你空荡荡的裤管卷起的清风为伍,从此只能与你三寸金莲敲击土味十足的穹音为伴,随风飘起的银发肆意地抽打我的想念,长出坚守在你日渐消瘦的骨骼边缘的一株艾叶,葱郁属于你最初的季节。但我还是能轻微感受到那么一丝欣喜。

1987年:太松

说出这个名字有点大不敬,可是我要提醒你,茶花争先恐后地挤出每一个跃跃欲试的山头,淡淡的幽香馥郁着这个正午。

破败的木板楼,正在人生的课堂上奋笔疾书的小生,心灵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也许两下,他不知道一场阴谋正在发生。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正午或明或暗的阳光下离家出走的,其实并没有走多远,不过是一个趔趄的距离,就完成了与生俱来的挣扎式的冒险,从此就与冷月寒天为伴,感慨那瘦弱而歪歪斜斜的身影终究没能稳住颤抖的命运。

一个背影的瞬间隐去,造成的三代人的残缺也成了家谱言之不尽的不完备的章节。连老屋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被我无所适从的目光啃食的残破门槛下,悄悄爬出的一只老鼠,也在继续啃食木头的温馨,还活泛着类似救世的目光。与之对应的是祭拜土坛下匆匆赶来的蚯蚓,胡乱蠕动着不平的土壑,找不到世事的入口,或者逃离死亡的出路。

1995年:振兴

我要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告诉你,这个冬天有点冷,寒风、暴雪都来围攻单薄的白果村,围攻位于村庄中心地带的陈家三房老院子的曾经温暖的火炉坑,围攻长期靠信念坚守支撑的高大身躯的爷爷,信念刚刚萌芽还来不及猛烈地生长,一米八的大个瞬间就被意外袭击,蜷缩成一团火星。

微弱的火星子还是义无反顾地温暖着他亲手铸就的十三板高的老屋,尽管老屋已经浓缩成白果村的黑痣,或许包藏着别人的祸心,也许是我们都读不懂的解释子孙生存的密码,所以我们不必怀疑这有血缘的温度,也许这就是别人无法破译的族谱的秘密。

就不必怀疑了吧,谁叫他目不识丁,却做了生产队的会计,始终无法计算别人的阴谋或者算计,但还能记清别人的善良。

反正我是不会怀疑,因为我亲眼所见,并且感知,他倾其一生,栽培一园竹林,还扶正一片嫩笋,让我与其比肩,与其争相展示一段生命力的疯狂。

2000年:华茹

华茹,站在世纪之交的我的母亲,华丽的名字还是没有办法带给你一个华丽的转身。这些年,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公婆、公公先后拉开了与自己相处的距离,漫无休止地与自己玩捉迷藏,你一个人像一只蹒跚的老母鸡独自带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在低矮的庭院里游荡。

眼看着最大的那一只渐渐脱离了你的视线,在另一个栅栏里安营扎寨,复杂的目光里到底是欣慰、不舍,还是牵挂?无奈的时分只有偶尔扯动一下手中思念的红线,把亲情在黄昏时分抖一抖,看能激起多大的大波或者微澜。

看二儿子远离故土,紧握他乡的泥土,用向往彩礼的激情构筑故乡的棱角,在锤炼生活激情的砖窑里,挥洒青春的汗水。

还有小儿子在城市的脚手架上来回穿梭,用未知的迷茫为白果村的故事打结,他无法明白的是霓虹灯的精彩永远与他无关。

至于闺女,你的小心肝,早已飞离你的心窝,在另外的枝头上鸣叫,延续另类的精彩。

2010年:二爷

还要说说我的二爷,具体叫啥名,我已经逐渐淡忘,仅有的记忆只是偶尔在我身旁闪过的那么一个匆匆的背影。

他有六个女儿,两个儿子。他甚至搞不清六个女儿诞生的次序,就像这个杂乱无比的乡村的凌乱的音符,不知音律的高低和没有节制的跌宕起伏,或者宛如路边被风轻摇的狗尾草草籽,一不小心就被随意刮来的风吹散,洒落在哪一个石缝里。

这些铜臭肆掠的阴谋,还是变幻莫测的欲望搅动的面孔无可奈何地点缀别人的故乡。

勉强有点印象的是他那两个宝贝疙瘩儿子,一个陨落在地平线以下八百米深处的希望深处,散乱而渴望的目光至今还在黑色的黄金中迷离,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另一个,他的理想在貌似坚硬的山野上空久久飘荡,与飘摇的炊烟背道而驰,绵延至远方的矿线牵引至梦想深处,不能自拔。

与之对称的是二爷被不知名的灌木和野草或者叫一个退耕还林的词逼迫得没有退路的影子,牵着一群寻找乳汁的小羊羔隐居至土地表面,游离在故乡的边缘,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向天空发问:我们已经没有耕地,你说我们还是不是农民?

2014年:母亲

清明,无雨,向往的心意纷纷。多少个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的面庞,一个个、一排排交错幻化成血缘依稀的坟墓,像目光猥琐的铜钱,更像白果村干瘪而凌乱的乳房,往事,在欲罢不能的记忆里抽丝剥茧,削瘦得只剩下几具残骸,怎么也填不满白果村日益增长的空虚。刚烧完的纸钱,被随意刮起的大风吹成漫天飞舞的黑蝴蝶,迎风闪动的飘摇是不是家谱里最生动的细节?

光怪陆离的斑驳时光中,如何描绘岁月的光鲜?何处安放我最初的家园?

看满山碧绿侵略最后的耕地,撤退于钢筋混凝土牢笼般的奋斗,满眼不舍与不甘,谁能用干瘪的爪子刨出深埋地下的根?

退居在城市的屋檐下,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的母亲,坐在日渐消退的落日余晖中,坐在世事中央,到底能不能镇守住我的故乡?

【创作手记】:无数次游离于老家质朴的火炉坑边,听爷爷断断续续讲述义门陈的历史与掌故,族居三千口、同爨四百年、千人同居、百犬同槽之美谈常萦绕耳边,叹宋嘉佑年间奉旨分庄,自此有了吾先祖,分迁果石,住大冶,迁桐柏,复迁陕南汝河磨沟,在一个叫白果村的淡淡幽香而略苦的银杏气息中繁衍生息,作为湖广移民填陕川大迁徙的滚滚洪流一分子,先辈们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磨难。历经几百年社会变迁之历程,社会发展与个人或者家族之命运息息相关,我无数次拷问逝去的时光,始终无法明白究竟是社会成就了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家族呈现了社会的本来面貌。可是,先辈们那无比坚韧而与命运抗争的面孔,在社会变革中奋力前行的脚步始终在我生命里清晰而又模糊的呈现,面对一个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的命运,他们的或者是我的迷茫,又要在哪里找到出口?于是,我试图用诗意的本真来找到答案,我知道,我还在路上,一切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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