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天(组诗)
2017-11-13祁十木
祁十木/著
小春天
被压缩变形的季节即将过去,
我许久不写诗,却总被凛冽的风叫醒。
那时我们即将分离,三奶奶的脸上放满水,
未流出征兆。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嬉笑、好奇、摸索、泪眼蒙眬。
餐桌上,奶奶和三奶奶各吃了一串羊肉,
我吃了余下的全部,她们说,肉烤得真香。
她们谈起五十年代,爷爷和三爷爷的裤子打满补丁;
谈起年少时,根本不懂爱情,未曾见面就托付一生。
说到六十年代的下乡以及三年困难时期,
她们说人活着不容易,一辈子过得就像一早上。
我给她们倒上茶,除了茶香,没有特别的味道。
母亲对我说了许多遍,趁着“活”
多多相互见面,我在犹豫与不耐烦中,自我救赎。
临近告别,奶奶抓着三奶奶的手不放
“明天谁要先走,都不知道,我们在这,多说会话”,
她们索要此生所犯的罪愆,互致祝福与原谅,
同样,谁都不知道,我们匆匆分开。
难以想到,我们过早地说出了结局——
一个多雨的日子,哥哥告诉我,三奶奶走了
十几天,一直没有跟奶奶说
核 桃
——给L、兼致马雁
厚重的棉被覆盖一片轻盈
你拉扯,这骨瘦如柴的希冀
父亲渐老的眼帘。思绪乱舞
片刻脆弱,徘徊妄想的坚硬
犹如一颗核桃的自裁
被喂食或吞食着独白
她说,就是一场感冒而已
而我却认为,这当中存储着
黄种人的色彩连同弓腰着的新月
逃不出诅咒,例如此前病痛
能给你清晰的忏悔
何处归去的见证及那种种纠葛
一锤子,一锤子,从头顶訇然而落的黑暗,淌满外壳、表层及复杂的热爱
寻找细微缝隙。名为入口
突兀而来,你形状怪异
类似神经组织的构成,类似于一切
早已在,存在前存在
在办公室,纸张和墨水调整人的节奏,时间
穿过山河与人群,穿过城市的混凝土。
一场紧急会议接近尾声,他盯着对面楼顶上的
一个人,企图解决最难的哲学问题。他低头,
手表、手机掉在地上。捡起来,数字被固定,
一个人的一生,如此迅速地停止。
早已不是秋天
裸露自我,视此为无人之地
必定要讲讲,放肆的青春或纯洁的爱意
可我却劝诫,亲近土地不意味着给予
这时,一只无影的脚踏上
稀碎的,应该是你
可我们五者的关系恰恰迎合了一句俏皮话
“但凡不能摧毁的,必将强大”
叙事:秒针
每天清晨,他都要抬起左手,移动
再落下,按床头柜上的闹钟。声音熄灭后,
他绝望如一只被撕掉尾巴的松鼠,
自言自语、心跳加快、发呆,或是跳起来。
衣服和裤子匆忙穿上,敷衍地刷牙、洗脸、刮胡子,
刀片不小心蹭破皮肤时,手机开始响。
他戴上手表,看一眼门口,座钟摆着沉重的腿
旋转,像一只陀螺。他加快脚步,
未喝一口牛奶,拿了片面包就出门。
公车、地铁,他可以选择任何的交通工具,
他选择不了目的地。抵达的自由仿佛一段传说,
那时他十八岁,从大山深处,穿过一个个隧道,
他来到城市,不想牛羊,不想山泉和麦子。
此刻,他无法责怪钟表,就像他无法悲伤。
终于冷了下来。在南方的深秋
人们仿佛都时刻准备着,厚重的衣服
以便行路(四通八达的路)。
我没穿那么多,尽管父亲一再叮嘱,
要小心着凉。我总嫌他啰唆,固执地
唱自己的歌。在路上,夜把风一刀一刀割开,
钻进我们的身体。知道疼痛,不知道生病的
理由。我感受到那来自父亲的猛烈的雨声。
他真是个好人,预言准确,让我就这样独自
搬石头。此前许多年,我都不是个孝子,
我顶撞他,以诗人的口吻冠冕堂皇地顶撞。
而此刻,我却从每根头发的深处想他:
想到他十五岁独自出门时的同种固执;
想到他的父亲累瞎了眼睛;那时,他还是我,
直到石头一次次破碎,我才明白他脚底的茧,
明白冷水澡赋予我的意义。我哆嗦着祭奠
南方,同时怀念父亲。在秋意已死的路上,
我身穿父亲穿过的衣服,这种陈旧的爱意
传递一种观念:彼岸可以算作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