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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窃生涯60年

2017-11-13刘珍妮

中外文摘 2017年15期
关键词:劳改岁数张鹏

□ 刘珍妮

行窃生涯60年

□ 刘珍妮

偷了一辈子,没攒下1分钱,因为肺结核病在街头呕血,陈振杰连160元的医药费都拿不出。医院里,陈振杰大喊着:“我不想死在大街上。”

嫌疑人:一次没有反抗的抓捕

送走老人的几天里,张鹏晚上睡觉前都会想起陈振杰,“本该是儿孙满堂的人。”这位刑警第一次看见陈振杰是在监控画面里,他不愿相信这个老人,就是他锁定的扒窃嫌疑人。

那是在今年3月19日的长沙市太平老街,老人紧跟在一个白衣女子身后。这是条特色古街,天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展示中心门前,排了长长的队。

老人也在人群中,右手拿着一把雨伞。白衣女子往前走一步,老人就跟着挪一步,上半身几乎与女子紧贴。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张鹏知道,这种动作符合扒手的一贯特征。

“整个过程不到2分钟。”

从警10年,张鹏在长沙市坡子街派出所工作期间,抓过几百名扒手,帽檐没遮住的那圈花白头发,让他一眼就能记住这个老人。

抓捕过程一点都不费力。3月25日傍晚,还是太平老街附近,老人还在四处张望。张鹏和两名同事悄悄围上前:“你是不是偷过别人手机?”

以前抓过的扒手大多会抵赖、反抗、逃跑,但眼前的老人一句没辩解,点了点头就跟他们走了,甚至都没用上手铐。

老人也跑不动了。他身份证1938年的出生日期让张鹏感慨,自己父亲不过60岁,“他都快是我爷爷辈的人了”。

在口供上签字时,陈振杰写的还是繁体字。

审讯室里,留给张鹏最深的印象是陈振杰的眼神,“没有一点紧张,很平静”。陈述偷盗经过时,老人说从19岁离家流浪,开始学偷。

张鹏说,陈振杰算得上是长沙最老的盗窃嫌疑人。接下来的现实也让张鹏叹气。他们发现陈振杰一生无妻无子,户籍地的老屋早已塌得只剩一堵墙。

流浪者:“抓小偷”的叫声几年难忘

陈振杰19岁那年,父亲出门干木工活,临走让他天黑前翻翻家里的红薯地,他懒得翻。回来见父亲要打他,出门便往村外跑。

一赌气跑到长沙市区,他在湘江边的轮渡口干起推车的营生,推一车货5分钱。一天能赚5毛钱,“只够喝个甜酒”。晚上他睡在轮渡边的桥洞下,洞里都是流浪的人。

流浪者中有人靠偷盗过活。钻窗入室,偷衣服,顺毯子,再拿去换钱。陈振杰也开始加入。“干得多了,胆子就大了。”

这辈子到底偷了多少次,陈振杰记不清了,但他对最害怕的那一次印象很深刻。

那是在公交车站,他把手伸进一个乘客的口袋,被旁边的人发现。一个女人“抓小偷”的大叫像刺一样扎进他脑子里,劳改的头几年都记得那声音,“尖尖的”。几个人一下围上来,他的脖子被人从背后捏住,文革时代,别着毛主席像章的人们挥着拳头,叫喊着把他扭送到军管会。

第一次被送进了劳改农场,军管会判了他7年刑,岳阳建兴农场,他翻土、种地,干他在家都不愿意干的农活。

自述里,60年中,陈振杰只记得他被劳改的其中3次,加起来有13年。其余的都记不清了。媒体的报道显示,他先后被劳改、劳教了8次。

儿子:母亲死时他在劳改

改造期间,记得最清楚的是父亲的来信,信中说母亲去世了,棺材板是用他偷偷藏在家里的钱买的。

年轻的时候回村里,他只挑白天村里人干农活时,避开邻居和父母。一次回家,他悄悄把偷来的50块钱藏在柜子里,那时的50块钱,是城里人3个多月的收入。

父亲在他心里是个柔软的词,“父亲对我好,看重我”。他清楚地记得父亲死于1982年,食道癌。

“直到我父亲死后,我彻底没了牵挂,又去了长沙。”那年陈振杰44岁。

陈振杰说他有过成家的机会,“小时候和村里一个妹陀(方言:女孩子)订过娃娃亲”。那姑娘个头不高,梳着两根麻花辫。

“我也喜欢她。”陈振杰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他请姑娘吃饭,姑娘说她当上了老师,陈振杰不敢回话,以后再也没主动联系她,“我配不上人家”。这之后,他彻底断了成家的念想。

陈振杰低头看着脚面,说起自己的后悔事:“一没存到钱,二没成个家”。

这辈子偷得最多的一次,6000块钱,在开往深圳的列车上,中途下车把皮夹子一扔,住30元一天的旅馆,吃几块钱一碗的米粉。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对他来讲,这算是奢侈的生活。

没钱了就偷,有钱了就赌。不出5天,钱都输完。偷窃和赌博是陈振杰的两个心瘾,“偷到了就是赢,被发现了就是输”。

70岁的时候,陈振杰开始力不从心,摸进人兜里的手,没那么快了。

老了时,有一次摸人手机被发现,对方呵斥“这么大岁数了搞这个?”嫌弃的眼神和“这么大岁数”几个字,总提醒着他真的老了,“让熟人知道了笑话”。

年轻时的小偷陈振杰什么都不在乎,老了开始“怕人看不起”。

老人:最后一根稻草

吐血扑倒于街头,如今比被警察抓住更让他害怕。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清晨,街上没什么人。他从棋牌室出门,咳倒在路边,血吐了一地。有人把他送进医院——肺结核的痼疾发作。

医院里没有血,输血要从别的地方调,调血的160元他都拿不出。

能求助的只有同村的发小文应龙,老邻居赶来救了急,“不然我就死了”。

他找回村里,文应龙跟着他把户口、身份证补齐,还帮他向村里申办了低保。

由于身患肺结核,又年近八旬,这次被抓之后,警方对陈振杰处以监视居住半年的强制措施。4月初,陈振杰被送进了一家定点医院。

村民老文看了电视,才知道陈振杰偷东西被抓了。“那也不打紧,让他回来,村里给他修房子,老了,在外面怎么活?”文应龙甚至想帮他租间房子,大伙一起照看他。

陈振杰愿意回村里,那里有父亲的坟,有文应龙这个朋友,“只要有地方住,我就不出去了,我不想死在大街上”。

(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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