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与走出:论贾平凹对传统的现代转换
2017-11-13王春林
王春林
走入与走出:论贾平凹对传统的现代转换
王春林
中国现当代文学有两种作家的存在,这两者差异还是比较明显的,一种作家创作更贴近西方文学,例如茅盾、鲁迅、巴金,他们与西方文学渊源更密切;另一种作家与中国本土文学传统更密切,例如沈从文、赵树理、汪曾祺、贾平凹。两者其实都面临着双重影响焦虑,他们必须在一个坐标系中展开文学创作,所谓的坐标系就是我们有一个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中国有一个漫长的文学传统,作为一个后来者,现当代作家应该考虑怎样添加些新的东西;第二重影响焦虑是世界文学的横向的坐标,不能闭门造车,只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进行创作,要考虑到其他民族、国家、语言的作家以什么方式进行创作。作家创作必须在这双重坐标构成的坐标系中得到考量。在此基础上,我认为研究贾平凹从古代小说到现代的转化命题很有价值,古代小说是中国文化传统,现代转化是同世界文学、现代性、现代社会发生了关联,然后来谈论贾平凹是怎么把中国传统资源进行了现代性转化。
我主要从叙事角度来探讨贾平凹是怎样实现这种现代性转化的。首先来谈谈贾平凹的创作历程,他的叙事流变的过程,叙事艺术上的更新和自我发展。他的创作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最早创作风格受到孙犁的影响,像他的《满月儿》这一类都是清新淡雅的风格,田园色彩明显,然后到80年代中期,他的另一批小说像《腊月·正月》《浮躁》是另一种叙事风格,社会关怀的意识明显的增加,但总体思维模式没有摆脱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当时改革开放是主流意识形态,所以他这时的文学创作被划入改革文学范畴。小说叙事上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艺术个性,他还是现当代文学史占据主流的那种现实主义,他由早期的田园的、清新的、淡雅的转向了中国现当代占主流的那种所谓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向、面貌。学术界有一种声音将他这一时期的作品作为他的最高成就,对他后来的作品有所否定。第三阶段是1990年代前后,他的小说面貌发生了光鲜的转型,这一次转型对贾平凹是更为关键的。从两个层面来谈转型的原因:第一从社会层面上,当时重大的社会事件对他的精神世界和世界观造成了影响,使得他对社会的理解和判断产生了变化;第二从他个人层面上,他那一时期身体不好,个人身体素质对生命理解和认识都会产生影响。从这两层面上讲他的作品产生了重大转型,转型标志性作品是他那一系列短篇小说《太白山记》,作品中开始出现了生命文化的色彩,叙事层面讲与中国本土传统小说发生了关联。1993年的小说《废都》发表当时引起巨大争议,是毁誉参半的。我认为这部小说体现了他文学创作的高度,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一方面他以“春江水暖鸭先知”式的敏感表现市场经济条件下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失落与沦陷,另外从叙事层面讲从《太白山记》开始他进一步开始对中国本土传统小说的继承和发扬,《废都》对中国传统小说继承进入一个更自觉层面,将《废都》与《红楼梦》《金瓶梅》等明清小说建立某种内在的关联。
《北京日报》编辑李静有一段话:“在小说里,贾平凹完全沉默,我是说从《废都》开始的贾平凹,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传承了明清世情小说的叙事技法,不厌其烦地描摹世道人情。”从《太白山记》到《废都》贾平凹自觉完成了对中国传统文学的继承,但是这时他的叙事艺术还不成熟,可以说还笼罩在传统的叙事阴影之下,到《秦腔》《古炉》才形成贾平凹式的叙事风格,完成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创造性转化,《秦腔》和《古炉》所表现的生活流式的叙事风格,一方面体现了贾平凹对中国传统小说的继承,另一方面体现了他的现代转化。他的小说受中国传统小说和西方现代主义的双重影响。《秦腔》里的张引生说的两段话对我们理解贾平凹的叙事艺术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第一段话:“清风街的故事从来没有茄子一行豇豆一行,它老是黏糊到一起的。你收过核桃树上的核桃吗,用长竹竿打核桃,明明已经打净了,可换个地方一看,树梢上怎么还有一颗?再去打了,再换个地方,又有一颗。核桃永远是打不净的。”第二段话“我这说到哪儿啦?我这脑子常常走神。”丁霸槽说:“引生,引生,你发什么呆?”我说:“夏天义……”丁霸槽说:“叫二叔!”我说:“二叔的那件雪花呢短大衣好像只穿过一次?”丁霸槽说:“刚才咱说染坊哩,咋就拉扯到二叔的雪花呢短大衣上?”我说:“咋就不能拉扯上?!拉扯得顺顺的么,每一次闲聊还都不是从狗连蛋说到了谁家的媳妇生娃,一宗事一宗事不知不觉过渡得天衣无缝!”我觉得这两段叙事话语能帮助我们很好的理解贾平凹《秦腔》《古炉》中的叙事语法,这里包含着一个重要的叙事命题,你看“拉扯得顺顺的”“一宗事一宗事不知不觉过渡得天衣无缝”。这样的小说话语里,不仅不存在明确的主次之分,而且作家在一个故事和另一个故事的衔接处理上显得非常流畅自如,打了一颗核桃再打一颗核桃的打核桃式的叙事方法,正是《秦腔》和《古炉》最基本的叙事语法。
西方20世纪曾出现过一种影响很大文学潮流叫意识流小说,我想仿照这命题把贾平凹的《秦腔》《古炉》称为生活流式的叙事方法,生活流式的叙事方法体现了贾平凹面对我们当下的乡村世界他的基本理解,他的世界观和判断都包括在这样的叙事艺术的层面当中。不同作家有不同抵达乡村生活的方式,相比较而言,贾平凹的可贵之处在于,当他意识到乡村世界生活本身有明显的粘连性之后,他就以《秦腔》这样生活流式的叙事方法去还原乡村生活的原貌,在现当代文学史上还没有作家以这样的方式书写过乡村生活,所有这体现了他的叙事艺术的个性,我把这种叙事艺术个性,一方面看作是对本土文学传统的继承,一方面是一种转化,因为他的实验性色彩非常明显。
王春林 山西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