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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书写的“当代性”

2017-11-13◎青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当代性书写英雄

◎青 屏

英雄书写的“当代性”

◎青 屏

本期主持人:杨晓帆(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

特邀嘉宾:高晓晖(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党组成员)、韩永明(湖北省作家协会理论室主任)、蔡家园(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长江文艺评论》副主编)

对话嘉宾:王均江、刘继林、叶李、肖敏、吴佳燕、谭杉杉、陈澜、钱刚、雷登辉、刘天琪、熊均

杨晓帆(华中师范大学):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伟大时代需要英雄书写”,习近平总书记在十次文代会、九次作代会讲话中也强调,“歌唱祖国、礼赞英雄”是文艺创作的永恒主题。本期沙龙不仅带有国家文学性质的组织号召,其立意更在于提出问题,引发更深入的思考。

在整体性历史叙述遭遇困境、感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却又依旧渴望超越性价值的“当下”——严肃的文学工作者既要警惕被体制、资本等俘获,始终保持对所谓终极价值与抽象观念的独立反思态度;又要在文化领导权的争夺中,积极去探索对理想性追求的重建。

从当代文学史脉络来看,新时期以来的英雄书写其实不断面临着挑战:一方面,反英雄书写已成为新时期以来的突出创作倾向之一。从寻根、先锋到新写实、新历史,新时期文学思潮加入到“躲避崇高”的时代变革中,从宏大叙事到个人叙事,从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到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既塑造了纯文学的独特品格,又可能矫枉过正,带来新的创作困境。如作品的精神体量不足、缺乏能负载时代之重的人物形象等问题,都已引起批评争鸣,为重提史诗性或英雄书写等提供了背景。另一方面,英雄书写又以重释“当代英雄”内涵的方式持续生长。新时期文学逐渐告别革命叙事与阶级斗争话语,但继承与转化50-70年代文学在“小我”与“大我”、个人与集体之间建立的理想主义要求,如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等,仍强调要在整体性的历史叙述中确认人物的精神高度。90年代以来的主旋律题材和畅销小说,如官场反腐、历史演义、仙侠传奇等,也都延续着英雄叙事。一面如《战狼》等电影热映引发有关“大国崛起”情结与打造新“民族英雄”的讨论,一面又不断在“我本庸人”式的自嘲中呼唤出“余罪”、“煎饼侠”等另类英雄形象。在渴望英雄的社会心理背后,既反映出新的时代焦虑,也折射出当代文化生产的新特点。

因此,在这些历史经验与文学传统中,追问英雄书写的“当代性”,就意味着对如下问题进行探讨:当下重提英雄书写的意义何在?如何在对“当下”的历史定位中,认定“当代英雄”的新素质?谁来书写,应当如何书写?

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在其《偶然、反讽与团结》一书中曾提出知识分子作为“反讽主义的自由主义者”的观点。反讽主义者不像形而上学家那样,坚信将社会凝聚在一起的信念是建立在人类普遍追求的目标或道德、理性等观念之上,而是从“理论”转向“叙述”,促使人们在移情中,去理解他人的苦难,反思自己的公共行为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以此建立起人类的团结感。在史诗退却的时代,当下英雄书写恐怕再难遵循某一典范,而应当是“先有形、再有质”的文学实践过程。“实践”意味着放下所有现成的知识概念甚至认识框架,在对人间事的理解与叙述中,重新理解自我与他者,发现与张扬人性中理想性的一面。知识分子不再是不证自明的立法者。每个人也都可以成为其生命中的英雄。从这一角度看,正如武汉大学叶李老师所说,本期沙龙亦是第一期关于“青年批评家何为”话题的延续,英雄书写的内涵,始终投射着“我们”何处安身的问题。

吴佳燕(《长江文艺》杂志社):

对于英雄及英雄书写的考察,可以有两个维度,一个是英雄产生的时代环境,一个是英雄与人的关系。在人类童年时期和远古时代,英雄是人类对未知不可解的宇宙万物和强大力量的一种恐惧和敬畏、探索和想象,是对人自身有限性的认知后无限性的赋予,带有浓厚的现实补偿和理想色彩。所以最初的英雄叙事总是与神话史诗联系在一起,具有巨大的想象力和传奇性,与浪漫精神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如希腊神话和山海经。这时候的英雄主要是神的角色,具有更多的神性。

后来的英雄书写与现实的勾连逐渐增强,包括《杨家将》这样饱含家国情怀的战时传奇。到现当代以后英雄叙事的现实功能被强力凸显,塑造了革命战争及社会建设改革时期一些正面、立体、丰富的英雄形象,他们是广阔的现实生活和时代变迁的一面镜子和精神凝聚,是承载国家集体意志的强大个人,包括“三红一创”这样的红色经典。但是后来的演变特别是“文革”时期英雄书写的现实性被更多的政治性所取代,意识形态的强力介入使英雄叙事逐渐简单化扁平化脸谱化,成为革命政治、国家民族的某种图解或背书,从而弱化了感染力,事实上是一种伪英雄叙事。它过度强调和夸大英雄的崇高部分,把英雄塑造成一个简单、完美的人,英雄人物的高大全背后是假大空,既脱离了生活的真实,也不符合人性的真实,所以显得虚假、雷人,是一种对英雄和历史的伪造。这时候的英雄既不是神,也不是人,只是一种符号。到新时期以后,文学回到自身,纯文学观念与人的文学兴起,观照的是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正如北岛诗歌所言:“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这时候更多的是一种反英雄叙事,英雄回归日常与人性,身上的崇高部分被卸除,他们是普通人、成功者,平凡中也有不平凡的闪光之处和个体的精神性塑造。

所以纵向来看,英雄书写经历了从塑造英雄到消解英雄、从英雄的集体意识到英雄的个人回归的过程。横向来看,中外的英雄叙事差异体现了不同的价值理念和艺术理解。我们的英雄书写承担了更多的道德理想和家国情怀,强调的是英雄的整体代表性,以及它对于历史和现实的论证需要;而西方的英雄叙事往往与个性的张扬、自由的理念、个体的价值实现紧密相连,如海明威作品中的硬汉精神,好莱坞电影中对于个人主义英雄的塑造,他们是不仅正义凛然力量超强,也动作感强,具有物质性。

在当下新的时代我们需要新的英雄书写,而不能因为一时曾有的伪英雄叙事就去否定真实多样的英雄和英雄书写。一方面英雄叙事的遗产,关于对宏阔社会的关注,重塑文学的力量和社会的正气,这样一种大文学的传统需要我们去承接、修正、补充和发扬;另一方面也是我们现在的文学发展现状和社会语境所决定的,是一种时代精神的召唤和文学多样性的需要。最重要的是面对这样一个丰富复杂、变化万端,充满各种荒诞不经和平庸之恶的现实,我们需要重构英雄精神,强调回到生命本体和文学本身的英雄叙事,回归永恒不灭的正义、勇气和力量,讲真话,不沉默,敢于对一切不公正不人道的东西发声、指证。它是一种精神象征,既符合人性的真实、复杂,又承载新的时代内涵,更具有把时代和人性向上拉升的精神引领作用。

谭杉杉(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

梳理英雄书写的历史,能够看到三种英雄:一是古典英雄,他们承载了社会理想、道德理想,比如神话、史诗、史传文学当中的英雄;二是个人英雄,他们重视个体生命、个人理想,比如浪漫主义文学中的英雄;三是非英雄、反英雄,比如《尤利西斯》中的布鲁姆、《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从信仰、崇拜英雄到消解、解构英雄,客观而言,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英雄再无用武之地,美好的东西在物化、异化的时代面前都化为齑粉,人们推崇成功者,而成功者往往是实用主义的,他们与理想主义的、超功利主义的英雄是背道而驰的;从创作主体而言,消解英雄是为了对抗极权、专制,也是为了表现真实、真切的历史。如果说反英雄以游离、执拗和麻木的态度面对人生,那么非英雄则是日常生活中完整、全面的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鲜明的普通人意识,体现了平凡中的、常态下的崇高和神圣,表现了文学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关怀。

审视当下的英雄书写,既有对古典英雄、个人英雄和反英雄、非英雄的承继,也有因应资本和市场而生的新生代英雄,应该看到,因为性别、阶层、代际等方方面面的原因,英雄是有差异的。既有负载着知识分子的自我检省与自我想象的文化英雄,也有最能表达社会大众普遍意愿的改革英雄、反腐英雄,还有符合西方话语、西方价值观的超级英雄。既有格非“江南三部曲”中的陆秀米、谭功达、谭端午,他们是寄寓了乌托邦理想的失败的英雄;也有莫言笔下的蓝脸,贾平凹笔下的带灯,他们是卑微的小人物,在琐细生活中不再膜拜权威,是苦苦探索自我蜕变的孤独英雄。

综上,英雄首先是有人性的,应避免抽象空洞的信念,笼统一般的原则;二是人道主义的,尊敬人、关怀人,秉承人道主义精神,表现了人的真挚情感;三是边缘的,不逢迎主流、中心话语,不追求认同,对各种价值观都心存警惕,既批判他者,又批判自我。事实上,世界面临着文明突破的瓶颈,再加上前所未有的能源和环境危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艰难时刻的迫近,这也就决定了英雄书写的“当代性”不仅关乎过去的传统,也关联着当下的危机,更重要的是指涉着未来的出路。简而言之,英雄书写既是民族的,又应该是非民族的;既是历史的,又应该是反历史的。

钱刚(湖北大学文学院):

英雄概念由来已久,往往意味着守护和牺牲,也折射出人们的暴力崇拜。坎贝尔从各类神话中总结出元神话的叙述模式——“英雄之旅”,编剧大师沃格勒运用这一理论发展出一套完整的故事格式,成为当代各类文本的重要叙述套路。在个人看来,英雄的形象系统包含三大要素:一是有勇气经历挑战,满足人们的自由渴望;二是追求大众利益,满足人们道义诉求;三是富于力量和欲望,满足人们的自我投射。单个英雄形象要想成立,至少要符合两个要素。

在当下中国,伴随着德勒兹所说的“游牧文化”的兴起,英雄书写发生了很大改变,由过去的单一维度变成散点分布,英雄形象裂变为超人英雄、废柴英雄和黑暗英雄,分别对应着大众的超越之心、庸常之心和压抑之心,类似于心理学的超我、自我和本我的概念。这三类形象构成当下英雄书写的完整层面,满足了大众的完整心理需求,形成牢固的铁三角关系。在中国当下的权力结构中,英雄形象的存在结构不可能完全去中心化。这种铁三角结构介于中心化和散点化之间,可以取代以往中心模式,有力地支撑起当下的英雄书写。

当下的英雄书写有六大新质:(一)爱国的英雄变成爱人与自我追寻的英雄。英雄的行为动机可以从个人主义出发,完成守护和奉献。极端文本中,英雄甚至无需向他人奉献,只需用令人共鸣和同情的方式完成自我构造即可。(二)英雄的明星化与明星的英雄化。马云和王思聪被奉为当代英雄,激发人们的非理性狂热和消费意识,可称为英雄的明星化;当前一些明星通过选秀节目出道,借助屌丝逆袭模式,被赋追求自我的英雄色彩。(三)一地鸡毛的生活秀。以往的文本书写中,英雄不操心爱情和物质利益,甚至主动回避,这是高度组织化的集体主义思维投射。当下书写中,英雄需要自己争取一切,暴露欲望,甚至沦为废材英雄,生活成为一地鸡毛。这是传播的说服力需要,也是当下英雄的真实写照。(四)低门槛的准入机制。相比以往的高成本,当下英雄不用以命相搏,公众人物的一次援手、一句鼓励都能成为英雄。这是当今庸常文化氛围的时代投射。(五)力量的夸张化。在各类文本中,如武侠、仙侠和修真一类小说,出现大量超能力英雄。网络时代中,文化对于思维的建构在发生逆转,原始思维和儿童思维开始泛化,强调直接性和官能性,迷恋身体和力量。(六)萌文化的结合。英雄开始与源于动漫文化的萌文化融合,英雄不仅要有勇气和责任,还需要是可爱的,甚至被视为宠物,完成内心的领养。动漫文化是一种日益强大的文化,四处攻城略地,会越来越深地影响英雄建构和各类文化。

叶李(武汉大学文学院):

文脉流长的中国文学深具书写英雄的传统,“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每一时代的英雄书写对于英雄谱系的文化建构成就一种传统的生成与延续;同时英雄书写又常写常新,这样,“当代”必然地在英雄叙事中以特定的方式呈现它的面影。英雄书写的“当代性”这个话题因此就获得了多维的阐释空间:一种叙事传统不断被拉入“现在”进行审视,通过让“过去”进入“当代”而打开“当代性”的面向;另一方面,“当代”又往往在容纳过去与拒斥“传统”的张力中、在与谱系的叠合或对谱系的重新曝光中使“当代性”显影。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英雄,即使那些最能表征普遍性价值追求和精神向度的英雄叙事也不可避免地为社会潮流所裹挟,透射出时代风尚。英雄书写往往与时代相因应,在与时代思想潮流、社会变迁相呼应的“趋时随势”中体现那一时代的“当代性”;同时,英雄书写作为“时代主流意识形态的表意形式”,一直在时代文化的建构与发挥意识形态塑造认知结构、进行社会整合及主体构建的功能上具有重要作用,始终与造就具有共同价值取向的社会主体的目标诉求紧密联系在一起,发挥“为时代”的社会功能与文化功能实际内在于英雄书写的合法性当中。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当代”,书不书写英雄从来都不是问题,书写怎样的英雄、怎样书写英雄才是重要的文学命题与文化命题。我们讨论英雄书写的“当代性”,首先应该基于以往英雄书写的经验与教训,警惕把“英雄”缩减为一种“名”或作为一种观念的“出场”去书写,并以这种“名”或“抽象观念”造就一个绝对的精神尺度、价值标准来对钳制、压缩个体丰富的精神世界。开掘英雄书写的“当代性”只有从拒绝“伪英雄”书写开始才具备了可靠的基点。另外,当代终结英雄的反英雄叙事固然在特定的语境下从反抗的层面体现出正面价值,但反英雄叙事的泛化也表征了某种文化症候,隐伏着“现代焦虑”,折射出一种文化危机——历史主体意识的虚化,个体“生活在‘生活’之中”而与历史“脱钩”,丧失“历史与生活的同一性”。从这个意义上讲,体现“当代性”的英雄叙事需要回应这样的现实,重新把那种突出社会主体建构性的“英雄书写”的“过去”拉回到当下去提取一种合理的写作面向与价值,通过英雄书写昭示个体与历史建立有效关联的可能途径,提供个人与历史对话的文学空间,并由此恢复、重塑个体的历史主体意识,建构“内在于历史之中”的“非虚构”的历史主体。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英雄书写的“当代性”里理应含有“异质性”的维度。诚然,如前所言,英雄书写在对时代主题的熔铸中让时代于其中显影,可是真正的英雄书写又可以与时代或者说与“当代”保持张力,它甚至能够以一种“背叛”的方式令“当代性”更深刻地进入自身。如同有的学者把黑格尔称为“不情愿的现代主义者”,因为他“既意识到现代性是人类历史不可逆转的成就,同时又看到了其深刻的矛盾、复杂性和不完美”;我们应该期待这样一种“不情愿的当代英雄书写”,它的“当代性”不只是体现为对时代的颂歌,对于“当代”的肯定,还在于看到其中“深刻的矛盾、复杂和不完美”,并面对这一切“展现出清醒的批判意识和不屈不挠的改善意志”。

陈澜(江汉大学人文学院):

有意见批评当下文学创作越来越缺乏具备公共性讨论空间的人物形象塑造,确实,曾经我们有李铁梅、江姐、少剑波以及张俊石、乔光朴等等不同时代的英雄形象。他们经历了几十年岁月的淘洗,到今天依然家喻户晓,但他们几乎都是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塑造的。90年代以后,尽管我们仍然在书写英雄人物、塑造英雄形象,但是能够“立”得起来,真正获得公众广泛认可和关注的英雄人物形象,总体感觉是越来越少。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改革开放以后,大众被商品经济的社会环境所影响,产生了金钱至上、拒绝崇高的文化心理,英雄主义那一套已经不流行了。但如果我们把眼光拓展到整个文艺界,而不仅仅只是审视文学界的话,我们会发现,大众对英雄的关注和渴望,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是外来的英雄,取代了国产的英雄,影视化的英雄,取代了文学中的英雄。

今年英雄主义题材的国产影视作品《人民的名义》和《战狼2》成为年度爆款,公共讨论度非常高,这再一次提醒了我们,在娱乐至上、英雄缺失的语境下,在“宫斗”横行、“总裁”当道的氛围中,其实大众一直都期待着国产英雄人物形象的出现,只不过是我们过往文艺界塑造的那些说教式的、过于完美化的英雄人物形象,不能激发读者或者观众的共鸣。回溯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英雄人物形象,再对比今年出现的《人民的名义》中的反腐英雄群像和《战狼2》中的孤胆英雄冷锋,我们或可获得一些启示:

第一,英雄人物形象如果想要获得最广泛的关注,想要具备公共讨论空间的可能性,必须要继承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以文学界为例,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塑造的英雄人物都呈现出强烈的介入现实的特征,其产生并进行英雄活动的社会背景,都和当时的现实社会环境具有一种同步性或同构性。英雄人物所从事的种种社会或政治活动契合了当时民众社会或政治诉求,文学话题因此具备了演变成公共舆论的可能性。这说明一个英雄人物形象,要想获得最广泛的人群的认可,就必须代表最广泛人群的利益。塑造英雄人物的文艺创作者,必须具备高度的人文、社会和政治关怀,保持对现实环境的敏感度,勇于书写生活痛点,敢于做虚拟英雄人物背后的隐形的真正勇者。第二,英雄人物的塑造要具备人道主义的色彩,要对过去某些阶段存在的扁平化的、缺乏真实感的英雄书写弊病进行纠正。英雄人物固然应该具备舍己为人、因公忘私的英雄品质,但书写英雄的高道德水准应把握适度原则。鲁迅曾经评价《三国演义》写人“有失”,“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英雄人物的形象塑造也是一样,如果过于高大全,只会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甚至会认为其反人性。最后,在当下的国际化浪潮中,将英雄人物的塑造与国家形象的建构结合在一起,激发观众的民族自豪感,引发观众的爱国情怀,有助于英雄人物在短时间内获得公众的认可和敬仰。这或许也是我们的英雄书写要具备“当代性”、“新素质”的一个较为可行的方向。

王均江(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

我试着接续各位老师的话头往下说。刚才在晓帆老师的发言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两个词,一个是“史诗”,一个是“立法者”。以古希腊为源头的西方意义上的“英雄”,正是与这两个词语紧密相关的。Hero的词源可以直接追溯到古希腊,彼时彼地的heros都是半神,即有一半神的血统一半人的血统的存在者。他们自然具备神性,在各方面高出于人,但与人一样,仍是有死者。古希腊的“严肃剧”(区分于嬉哈打闹的古希腊喜剧)即悲剧中的主人公们正是这样的人物,于是后世hero一词也就有了另外一个意思:主角,主人公。

黑格尔说,在各种制度尚不完备的古代,才是适合英雄出现的史诗的年代。英雄们以其特出的勇武与才能自行其事,同时也为他们处身其中的社会建立了规范,成为“立法者”。海德格尔则说,真理涌现的形式中最主要的是艺术与建国。而史诗正是叙述英雄们建国的艺术形式。如此说来,西方意义上的英雄与真理密切相关。当然,这种意义上的真理非关“符合论”,乃是海德格尔一再强调的古希腊人命名的真理,即aletheia(解蔽);或者说是尼采意义上的“执以为真”,即对真理的探索与抉择。

中文的“英雄”一词,我查到的最早见于《汉书·刑法志》:“(高祖)总揽英雄,以诛秦项”,更广为人知的例子是《三国志》中的曹操“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可见它在中文含义中强调的是才能超群出众。与西方语义有重合,也有不同。至于词典中可以查到的“为国家、为人民不畏艰险、不怕牺牲、英勇奋斗的人”,应当是上个世纪中期以来新起的含义,与刚才各位老师们所说十七年文学中的“英雄”含义相当。

但西方现代文学中,英雄差不多已经绝迹了,更多地为反英雄与非英雄所取代,如果说还有,也已经是加缪笔下西绪弗斯式的英雄了。原因非他,乃是因为在古代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艺术形式更多的是在参与建构制度,而到了现代,各种制度越来越细密,人性在其中饱受压抑,换句话说,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人性的异己之物。理想的社会,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乃是“每个个体的全面发展”。因此,西方现代文学的英雄绝迹,绝非咄咄怪事。

所以,当初我看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像很多老师一样,是有所犹疑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北岛的那句著名诗行:“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并由此想到了北岛这首诗所题献的对象,我认为那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但在听了以上各位老师的发言之后,我有些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我也觉得英雄书写至少在中国还有“当代性”。关于如何在文学中塑造当代英雄,刚才叶李、谭杉杉、钱刚等诸位老师说的都挺好。

至于我心目中的当代英雄,他应该是个人生活的“立法者”,能成就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一个人的“史诗”,简言之,他是一个文化英雄。如果要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我想到的首先就是贾宝玉,他是那个时代中的一个清醒者,一个对自己的生活有“立法”因而不随大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当代文学作品中的例子,我想到了张炜《家族》中那个不太为大家所重视的人物——宁周义,他的复杂,他的真性情,他的激烈,他的个人坚守使我认为他也是一个难得的文化英雄。

刘继林(湖北大学文学院):

我觉得议题中的两个关键词需要厘清:“英雄”与“当代性”。首先,要考察“英雄”这一关键词的谱系,分析我们是在哪个层面延用这一概念。按照英国学者雷蒙·威廉斯的观点:对“关键词”的研究,应将重点放在社会和文化的历史语境中考察,特别是“发现意义转变的历史、复杂性与不同用法,及创新、过时、限定、延伸、重复、转移等过程”。可以将中国的英雄谱系归纳为三类:第一类是神话传统中的英雄。如盘古、夸父等,具有“半神”色彩,有着某种原始的神力,在与自然斗争中,造就或拯救人类;第二类是古代社会历史进程中的英雄人物,如《三国演义》的曹操,《水浒传》的梁山好汉,《说岳全传》的岳飞等。这类英雄曾有力推动历史发展进程,成为历史言说的对象;第三类就是建国后“红色经典”中塑造的工农兵英雄,朱老忠、杨子荣、李铁梅等。他们在残酷的阶级革命和现实斗争中,为了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革命成果。与上述英雄谱系相对应的,也有三个英雄建构的传统:上古的神话传统、中古以来的历史传统、“十七年”的革命历史传统。可以发现,三大英雄谱系、英雄传统所建构或形成的时代,基本都是创造历史的时代。上古神话英雄的定型与西汉大一统思想,中古历史英雄人物的塑造与明清封建统治,“十七年”文学的英雄书写与新中国文学“一体化”建构等都关系紧密。因为“创造历史的年代需要英雄”。我们讨论时一定要注意“英雄”谱系,要注意“英雄”塑造和书写背后极其复杂的历史文化语境,还要注意其意义指向的延伸、转移和变异等。

第二,要充分注意“当代性”问题。今天的现实,一方面是,全球化、多极化、人工智能、“互联网+”……另一方面是,大众文化泛滥、虚无主义盛行、娱乐至死、群氓、乌合之众……用狄更斯的话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在近年来的影视剧中,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大众化”、“娱乐化”、“多极化”的英雄。“英雄”与“痞子”、“高大全”与“矮小残”的距离和界限正在慢慢消失。基于此,我们不得不重提“英雄”书写的精神和立场问题。陈思和曾用“庙堂”、“广场”和“民间”三个维度来言说20世纪转型期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价值取向。21世纪,知识分子对主流意识形态和大众民间文化形态的认同感都有极大的提升,并在二者之间达成默契。从《建国大业》《建党伟业》到《建军大业》,主流政治历史的宏大叙述,与“明星”、“颜值”、“票房”等娱乐文化和商业资本逻辑实现完美融合,塑造了一个个“当代”的“英雄”。而形成鲜明参照的是,“五四”以来所倡导的“广场”意识、“公共知识分子”“英雄”形象的书写,却显得薄弱。“现代的”、“浪漫的”、“理想的”、“独立的”、“矛盾的”“英雄”形象偏少。其实,鲁迅笔下质疑吃人传统的“狂人”、丁玲笔下陷入革命恋爱纠葛中的“韦护”、巴金笔下大胆而叛逆的“觉慧”、《多余的话》中自我反思的瞿秋白、《人间正道是沧桑》中执着于理想的“瞿恩”等,又何尝不是“英雄”呢?!

因此,我们今天回应的是哪个层面的“英雄”传统、建构什么样的“当代”“英雄”,就值得作更进一步的探讨。

雷登辉(武汉大学文学院):

英雄书写的“当代性”是一个非常具有讨论空间的话题。英雄情结是人类永恒的情结,表征着人类对正义、勇敢和坚毅的人物形象的向往。50-70年代中国文学中的模式化的英雄形象在当代读者中已陷入难以被认同的僵局,但时代一直都在呼唤新的英雄人物的重新出场。虽然新时期以来作家们从未放弃对英雄形象的书写,但许多英雄形象已在世俗化的浪潮中被拉下神坛,新的时代秩序(比如世俗化浪潮与消费主义)正将英雄书写本身变得非常复杂而微妙。

重塑英雄形象正是一种实践“当代性”的尝试,在此过程中我们需要警惕二元对立思维方式对“英雄”概念的遮蔽和限制。我们总是习惯于将英雄与凡人、自我与他者、小我与大我等人物或者概念放在相互对立的关系中考察。然而,英雄的存在是复杂的综合体和矛盾体,“英雄”与“反英雄”本身就不完全对立。八十年代的文学作品中的许多“反英雄”和“非英雄”形象本身就是对高大全模式的英雄形象的一种抵抗和反驳,这些形象所反对的并不是英雄行为本身,而是反对脸谱化、同质化的英雄形象的塑造。虽然对高大全英雄形象的颠覆并没有建构出新的英雄形象,但也从客观上起到了启蒙和去弊的作用,其行为本身就具有了重要的价值,甚至某些“反英雄”行为本身就具有了某种英雄主义的精神内核。除了那些总是为家国献身的英雄之外,还有那些在某些方面异常艰难而又最终成功突围的“英雄”,比如许多作家笔下的小人物具有超越常人的耐力和智慧,具备了某种英雄形象的特质。崇高与卑微,英雄与凡人之间的界限在世俗化年代已经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因此对英雄形象的界定也需要突破文学史内部对英雄形象的限定,超越狭隘思维方式对之的限制。

重建“身体性”,使我们在书写英雄时不要忘记恢复英雄作为“人”的血肉之躯的基础,是重返英雄书写“当代性”的重要路径。“文学是人学”并不是一句抽象的口号,而是有着深刻的内涵。书写英雄时,我们首先面临的是一个如何写好“人”的重要议题。当代许多概念化的英雄形象更多的是一个精神性和意识形态性的英雄,忽略了他们作为“人”所需要的物质基础(身体和精神的融合)。中国50-70年代的英雄却总只是意识形态的脸谱,缺乏对于身体细节和日常生活的描写,因而在作为整体性的英雄形象上便已经有所缺失。而许多欧美小说,尤其是俄罗斯小说中塑造的英雄形象和现当代中国文学中的英雄形象相比更加令读者感动和铭记,其差别就在于这些英雄形象是从凡人身上走出,他们那种灵魂与身体的挣扎过程体现了人性最真实最隐秘的挣扎,因而其英雄行为才具有了更加真实的物质支撑和依托。邓一光是当代作家中书写英雄形象比较亮眼的一位,他的《父亲是个兵》和《我是我的神》等作品塑造了一系列战争英雄形象,但他的战争英雄之所以伟大除了英雄们在战场中的勇猛和冲锋陷阵之外,还在于他们首先是一个具体而生动的饱含血肉之人,这样使得他的英雄谱系没有失真,而有着丰厚的根基。

熊均(《长江文艺评论》杂志社):

我认为讨论英雄书写的“当代性”意涵,首先要明确当代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英雄?是革命英雄、武侠英雄、帝王英雄还是好莱坞式的超级英雄?这是一个应当仔细辨析和认真探讨的话题。新媒体时代来临之后,信息的海洋波澜汹涌,以一种难以抵挡的方式快要将人们淹没。大众已经不再缺少信息,而是缺乏甄别信息的能力和眼光。如何在一堆信息和知识中择取能为我所用的部分,是当代人的一大难题。要精准地选择有用的信息,独立的思想和判断能力必不可少。因此,除了崇尚上述英雄在历史和社会上的贡献之外,我们尤其不能忽略拥有独立思想和判断能力的艺术家、思想家和学者。

因为“英雄书写”的重点除了被书写的“英雄”之外,还涉及到由谁来书写英雄以及怎样去书写英雄这两个问题。艺术家担负着塑造英雄、讲述神话、重构民族精神价值的重任。威尔·杜兰特在其著作《历史中的英雄》中指出,现代社会要树立的理想英雄,应该是供养在思想的万神庙中的伟大人物,是具有崇高思想、社会眼光、科学成就与艺术才能的人物。因为正是这些人物在负责塑造公民的理想与社会态度。

我刚刚提到塑造英雄的方式、方法,这里我还想谈谈《战狼2》里的主角冷锋。他是否真的是时代呼唤的英雄?我认为有待商榷。不过,这部电影本身所掀起的消费浪潮,至少提醒我们,它的叙事方法是极具蛊惑力的。我以为《战狼2》之所以被很多人追捧,并不代表它的美学意义或者人物塑造有多么成功,归根到底,其实是因为受众自己也不同程度地参与了对冷锋形象的塑造。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文艺创作中有一种倾向,认为人是虚弱的、渺小的,在生活面前只能随波逐流或者沉沦颓废。它当然真实地反映了人在剧烈的社会变动面前消极适应的一面,但这绝非人的全部。所以,人们都从心底里渴望有这样一位中国超级“英雄”存在,以便满足自己在失意人生中的幻想或者说发泄。或许,正如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指出的,对于为数不少的民众而言,“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这是当代英雄书写中应当警惕的。

另外,也不能简单粗暴地判定体现国家意识、主流思想的英雄就是伪英雄。因为我们既然不能退进躲避崇高的洞穴内,那么也应该直面政治无处不在的现实。就比如王均江老师前面提到,贾宝玉是他心目中的文化英雄。我们暂且不论贾宝玉到底是不是文化英雄,但贾宝玉的产生是曹雪芹呕心沥血创作的结果这一点不容置疑。所以,除了英雄形象体现了什么样的特质之外,也要特别关注英雄书写的方式、方法。

刘天琪(湖北省作家协会):

在当代,英雄书写的艺术实践中还有一个现象值得关注,就是英雄书写与主流价值观的冲突。这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英雄书写与传统道德观的冲突。这一点在新历史小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其主人公往往已不再具有神性“光环”,而体现为具有了人所具有的一切道德缺陷与人性弱点,有时其行为甚至有悖传统道德观念。比如格非的《迷舟》中,萧旅长的英雄形象已经从革命英雄回到了具有七情六欲的世俗状态,而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中的主人公们虽都是有血性、有民族气节的抗战英雄,但是背后也隐藏着各自的利益动机考量,在权力与利益的争夺中甚至表现了人性的缺陷与道德污点,他们的这种非英雄状态消解了他们革命英雄形象。另外,还有都梁的《亮剑》,主人公李云龙也是脏话连篇,备受争议。在消费语境下诞生的新历史小说逐渐消解了原本附着在英雄形象上的崇高感、敬畏感和仪式感,也让受众在英雄与传统道德的冲突中产生新奇感和英雄走下神坛的满足感。

二是作为主流价值观意志体现的社会制度与英雄书写之间冲突。近期有一部非常值得讨论的电影《天才枪手》。电影中,两位拥有超人的记忆力和运算能力的“学霸”,因为不满学校暗中收取高额赞助费以及由考试延伸出的种种不公、同情“学渣”好友等原因,策划了一场国际考试的作弊案。看这场电影的时候就像在看一部谍战片,两位天才枪手化身考场英雄,利用高智商的作弊手法克服了恶劣考场环境下的种种困难和监视,带领“学渣”们取得考试战场的胜利。在这部环环紧扣,情节激荡不亚于谍战片的文艺作品中至少有两点值得思考:

首先是英雄类型的多样化。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英雄叙事中的英雄大多是特定的,随着90年代以来社会阶层的日趋分化,英雄类型世俗化特征明显增强,各阶层公民都可以成为英雄叙事中的主角,这也实现了由“革命英雄”向“公民英雄”的转型。于是,我们看到了施政英雄、军旅英雄、“商场”英雄、文化英雄、反腐英雄等等类型,还有这部剧中的“学生英雄”、“考场英雄”。那么,随着时代的发展,英雄的类型、内涵和内容也会更加丰富。

另外是英雄书写的质疑精神。当社会矛盾变得尖锐时,英雄就有了其出现和存在的空间。故事中的女主正是看到了考试制度下种种不合理,比如数学老师提前将考题泄露给参加数学补习的学生,家庭环境好的学生可以轻易进入心仪大学等因素,才会利用自己的智商优势挑战漏洞重重的考试制度。这部电影反映了英雄主义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作为具有“示范意义”和“神性”的英雄是否具有打破现有制度的权利,这也许是当代英雄书写可以深入挖掘的地方。

肖敏(江汉大学人文学院):

当代文学中的英雄可谓是层出不穷,中国当代文学中英雄书写经历了几个不同的发展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十七年文学中政治意识形态式的英雄书写,比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中的人物书写时契合了新的人民政权对于英雄的审美想象。第二个时期是“文革”期间对于“高大全”式英雄的泛政治书写,这个时候的英雄更加脱离日常的人性基础,变成了纯政治化的符号,比如《金光大道》《春风杨柳》《江畔朝阳》等作品中的主人公。第三个时期是新时期伤痕、反思文学中那些华丽归来的英雄人物,以及改革文学中那些鼎力投入改革大业的英雄人物,比如《班主任》中的张老师、《天云山传奇》中的罗群、《乔厂长上任记》中的乔光朴、《新星》中的李向南。

这些不同时期的英雄人物,都实现了不同历史时期主流意识形态和读者对于英雄的不同审美期待。我个人认为,从寻根文学开始,英雄基本从文学中退场了,英雄要么成为主旋律小说中那些复杂斑驳的主流政治英雄,要么成为了被戏仿的对象。这可能是因为当代文学的复杂情势决定的,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产生真正意义上英雄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消解英雄的时代。

英雄的消失,对于当代文学来说,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其实英雄的消失具有以下几种意义。一是,英雄的退场恰恰预示着中国作家们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所持的客观立场,既然英雄是不存在的,那么就要对当下中国采取更为切近的客观立场。二是,英雄的消失,表明文学中“逻各斯系统”的退场。逻各斯中心主义是西方形而上学的一个别称,这是德里达继承海德格尔的思路对西方哲学的一个著名裁决。英雄的消失,显示那种对世界终极目的进行本原追问式的写作方式,是必定会消失的。三是英雄的消失,显示中国当代文学在现实主义写作理路之外,还可以采取各种现代主义的手法对我们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进行剥丝抽茧的描绘。

然而,我并不同意当下的文学创作完全没有英雄,实际上,每个严肃的当代作家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总会对当下的中国故事进行叙述,他们对于时代命题的艺术揭示,本身就是对我们这个取消个性和风格的平面化时代的反讽和反抗,这种行为本身不啻打上了一层英雄主义色彩。

(杨晓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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