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於可训的文学批评

2017-11-13陈怡含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文学批评文学历史

◎ 陈怡含

论於可训的文学批评

◎ 陈怡含

於可训是我国当代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与文艺理论家,他的文学批评活动肇始于80年代,贯穿整个学术研究工作,取得了重要成就。

一、“开放与坚守”——圆融的社会历史批评方法论

80年代,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活动高涨,批评家们深感需要文学理论的支撑,恰逢其时,国门开放,西方各种各样的文学批评方法迅速进入批评家的视野,他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前所未见的新鲜理论,将之用于批评实践,来建构自身的批评理论。他们积极从西方文学批评理论思潮中吸取经验的同时,也对自身的文学批评活动进行理论上的总结与归纳。虽然和文学批评活动相比,理论上的建设相对滞后,但也出现了《文学评论教程》《文学批评学》和《文学批评的世界》等一批文学批评理论专著,显示了文学批评基础理论建设的实绩。

於可训在文学批评活动中一直坚持学理依据和理论自觉,他认为没有理论指导的批评就是“即时性的、随意的感想、体会和意见”,因此他积极关注文学批评的理论建设问题,写下了《社会学批评在新时期的更新和开放》《论多元格局中的社会历史批评》,以及就文学批评的“自觉意识”与“主体精神”与上海青年批评家吴亮的通讯等文章,加入到讨论之中。

80年代前期,“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的出现,对照“批判四人帮”、“拨乱反正”和“经济改革”的社会现实,是文学活动紧贴社会现实的反映。於可训敏锐捕捉此时期文学创作的特点,承继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方法,致力于恢复与重建社会历史批评。

社会历史批评方法在这一时期的文学批评中确实发挥了巨大作用,表现出无穷的生命力。於可训注意到“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充分地显示了它的政论性和犀利的斗争锋芒,在诸如歌颂与暴露(即‘歌德’与‘缺德’)、人性和人道主义、官僚主义和封建特权、异化问题、个人迷信、社会改革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向种种政治的禁锢和习惯的樊篱发动了猛烈的冲击”。他充分肯定了这个时期的社会历史批评无论作为艺术批评,还是作为政治批判和思想解放的工具,对于艺术发展和社会进步都具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和作用。

但是,随着文学创作活动从单轨走向扇形,这种传统的文学批评方法也显露出自身的不足与缺陷,特别是现代派的出现,开始对其造成猛烈冲击。於可训没有固执坚守原本的批评方法,而以一种开放的心态,致力于在社会历史批评的基础上,吸取多样的批评方法,达到圆融的境界。

他首先对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方法做出了批判和反思。他指出传统社会历史批评方法因轻视形式,而在需要分析艺术形式之时显得局促;囿于现实主义的艺术模式,而对现代主义艺术革新大为不解;习惯“机械决定论”与“直观反映论”,忽视了人的主体地位和直觉、灵感等主体因素。片面地认为“文学的价值就在于它是一种哲学的方法论的实证,是认识论的反映论在人类思维领域的又一种具体的实践形式,而不是作为主体的人的个体生命史和生活史的表现,是人对于他自身和他生存其中的外部世界的一种独立的创造性的审美活动的结果。”

数次论争使得社会历史批评的单一历史霸权地位被打破,一个新的批评群体崛起,这个群体不囿于传统批评规则,而是积极吸收新的、多样的批评方法,构建新的艺术批评准则。面对这种现状,於可训并不悲观地认为社会历史批评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相反,他认为在论战中对自身理论的反思和总结是其能够在新时期焕发生机的机遇。

总体来讲,於可训认为社会历史批评真正的更新和调整应该积极自觉而非被动适应,应该作为艺术批评而非作为一般意识形态,应该是兼有观念和方法的变化而不仅仅是操作和技巧的改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长久被认为是社会历史批评的理论背景和哲学基础,但是社会历史批评这种悠久的方法论在本土有着深厚的历史传承;在西方也经历了不断发展完善的过程,马克思主义不能直接代替具体的文学批评理论,它应该多方考虑对文学创作发生影响的社会历史因素,“尤其是一定时代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社会潮流、意识倾向以及诸如习惯、爱好、趣味、需求和情感、情绪、意志、愿望等等隐在或显在的文化因素。”这样一来,社会历史批评将会因其理论外延的扩展使得批评背景更显深广,更具文学自身的特征。

西方半个世纪快速更迭的批评方法引进国门,中国文学批评界热烈的追求着西方20世纪以来各种新的文学批评理论,以前所未有的急迫心情将这些新的文学批评方法投入实际的文学批评操作中,也取得了不少经验和实绩。面对这样的冲击,在这个多元化的批评时代融会贯通多种批评方法,吸收他者的长处和经验,以完善自身,继续在新时期发挥作用,就成为传统社会历史批评的当务之急。

於可训在坚持社会历史批评方法的基础之上,积极吸收新的文学批评方法,并融入到社会历史批评方法之中,达到一种内在的圆融和默契,最终目的仍是为了“更新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方法,而不是放弃由这种批评方法所昭示的文学批评的基本性质和功能”。

二、“多元化的努力”——包容的新时期文学批评

纵观於可训80年代的文学批评,主要包括关注全国知名作家,追踪本地作家的创作动向,评论新人新作,研究这期间出现的文学现象、流派和思潮。其中他格外关注“新写实小说”,发表了《论作为实践形态的新写实主义——写在“新写实主义”倡导周年》《论方方近作的艺术》等文章,详述了“新写实小说”出现的背景、特征等一系列问题。

在《论方方近作的艺术》中,於可训主要剖析了《风景》《一波三折》等作品,提出人与环境的关系是方方写作的主题。在《风景》之中,七哥为了改变自身生存环境,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一波三折》里,卢小波出人头地,却疯狂报复故人。他认为方方以前站在小人物的身边,为他们不公平命运大声疾呼,呼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激励他们为了改变命运而拼搏;而到了《风景》,她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开始冷眼旁观笔下人物,看他们在和环境的博弈之中如何处于一种软弱无力和尴尬的境地。同时於可训在对方方小说的批评中,认为方方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单纯的人与环境关系的描写转而表现人对环境的超越,去叩问人的本质存在问题。比如,在《风景》里,七哥为了改变自身环境而变得疯狂,可在同一个环境之中的四哥却是善良本分,形成鲜明对照。可见,在同一环境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泯灭天性,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选择。那么,一个人由好变坏,到底受到环境几分的影响,而人的自我选择又占了几分呢?从此来看,於可训认为方方创作中反映出来的人对环境的超越已经超出了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从社会和政治的层面转向对人的生存的本质主义的追问,从而带有几分形而上学的哲学意味。但是,他认为方方最主要的还是保持了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清醒,她没有刻意去美化人生,只是如实地反映不同人的不同生存方式,故而透出几份冷峻。“方方抉发的人生病态,揭示的生存困苦,及要求环境的改善和人性的改善,仍然是秉承五四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在艺术技巧的使用上,他认为方方的作品融合了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风景》中搭建了一个荒诞的现代主义的结构框架,在此大框架之中,则进行着精细的现实主义艺术描写。作者以一个死孩子的视角来观照一家人的生活,这当然不是现实主义的写法,反而充斥着现代主义的荒诞,让人想到卡夫卡笔下变形的甲壳虫,但是在对具体的日常生活描写时,又高度写实。这样两种相互冲突的写作手法,在作品中实现了完美的融合,毫无冲突之感。

从对方方小说的分析来看,於可训的评论反映了其开拓多元现实主义批评的努力。他认为“新写实小说”出现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文学批评对于文学创作的引导作用。西方各种现代主义文学实验进入中国,批评家以此衡量中国作家的作品,逼迫作家向西方学习,但是不同的文化传统和历史背景使得这场实验更像是一场闹剧,而“新写实小说”出现的内在动因正是对于这股潮流的一种反拨。至于“新写实”究竟“新”在何处,於可训更倾向于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去看,认为“新写实小说”是对于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和延续,当然还是有自身独特的价值和特点。践行丹麦文学史家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潮》序言中所标举的方法,於可训把“新写实小说”看作是对前此阶段现代主义文学实验的极端倾向所作的“反拨”,这种“反拨”不是对前一阶段的彻底否定,而是在吸收的基础上,达到的一种融合。因此从实质上说,“新写实小说”的性质“已经不属于传统的或称经典的现实主义文学范畴,也不完全是‘文革’结束以后的新时期文学中经过更新、重归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而是经历了现代主义文学实验(包括‘寻根文学’)之后,已经发生了新变,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现代主义的新质的现实主义文学”。基于以上的理解,於可训对“新写实小说”艺术特征的概括,主要是从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二者之间的融合关系入手,“即‘新写实小说’在哪些方面吸收了‘前一时期’现代主义文学实验(包括‘寻根文学’)的‘实质’,在哪些方面与‘前一时期’现代主义文学实验(包括‘寻根文学’)达成了‘和解’,‘并继续了它的运动’”。

於可训是很有社会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批评家,他从来不是孤立的去研究文学作品,而是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之上,将作品放置于时代背景之中,去寻求其中的意义表达。这种批评背后的动因来自于时代和个人的相互生发。整个八十年代是批评家的黄金时期,一批年轻批评家们敢于探索,积极用新鲜观念评论文艺作品,推动文艺评论向前发展。於可训亦在其中开始了文学批评的起步,他自觉的把握住历史赋予的使命,带着个人的一份饱满的热情,成为一个批评时代的亲历者。因此,在他的批评文章中,时代的因素时时见诸笔端。同时,他亦能够超脱于时代和社会的束缚,注重作家的主体性和心理层,将精神分析引入社会历史批评的实践;他注重民族、阶级、文化、时代等社会历史因素,追踪蕴涵其中的原始意象和心理积淀,把神话—原型批评的某些观念和方法也引入到社会历史批评之中;他注重形式分析,认为形式主义批评能够帮助社会历史批评深入文学内部进行细微探寻;他注重追问人的本质,把哲学理念引入社会历史批评。

但是,他把目光更聚焦于现实主义传统的恢复和对传统的更新和改造,他认为自五四树立起来的现实主义传统历经磨难,并未完全散发出它的魅力,特别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只要能够兼收并蓄,这种现实主义传统就能够在表现社会变革方面发挥巨大效力。因此,与同时代的批评家比,於可训已然流露出不同的理论眼光,他坚守现实主义传统,似乎稍显保守,不是那么激进,但这份保守并非是逆时代潮流而变得故步自封,不能接受新鲜事物的冲击;而是一种建立在对于社会人生有自己理解的基础之上,不愿意盲目跟随潮流风向而动的深刻思考。缪俊杰先生曾在《小说的新变》序言中对於可训这期间的文学批评工作下了一个很好的注脚,“既采用社会批评的方法,强调文艺与社会的关系,把艺术与社会价值联系起来,强调作品对社会反映的真实性,根据作品的社会或道德意义作价值判断,决定赞扬或批评,同时又吸收了道德批评、心理批评、形式主义批评的某些方法,对作品的本体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使人读后觉得思路开阔,富有当代意识”,评价很是精当。

三、“抵御侵蚀”——“异化”的新世纪文学批评

进入90年代之后,市场化浪潮冲击着文学的发展,曾经占据着人们精神生活的文学逐渐被电视、电脑等新兴媒体取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已然开始由盛而衰。於可训的文学批评活动也发生改变,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文学史研究领域,但是仍然坚持从事文学评论工作。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出版《小说家档案》《新世纪文学论集》《王蒙传论》《文学批评理论基础》等多部著作。

和前一时期相比,整个文学批评的环境已经大不相同,於可训的文学批评工作却表现出了一种连贯性。於可训自谦地认为他的全部文学批评活动“都是属于上个世纪80年代,而不是也不可能是属于未来的批评年代”。但是对于文学批评工作,他怀有一份特殊的深情,这份深情不同于80年代刚刚起步的激情,而是激情退却后的沉淀和成熟。

他认为新世纪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都存在着“异化”倾向。文学创作出现边缘化,作家价值取向紊乱以及文学文体的泛化三大问题。而文学批评在80年代的黄金期过去之后,也存在着“异化”的现象。这些情况出现的原因首先是文艺为适应市场,出现商品化倾向。文艺批评难以适应这种潮流,被迫失语。其次是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潮流,对文艺创作产生冲击,也让文艺批评的判断标准模糊和混乱。再次是社会和文化的多元化,造就多元文艺创作格局和多样的文艺批评话语,但是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在一个相对可以自由言说的时代中,反而缺少批判时代的精神和力度。

针对这样的问题,於可训叹息商业化浪潮、通俗文化的流行对于文学的冲击,文学被迫边缘化的窘境,但是他依然认为新世纪文学在困境之中仍能有健康发展的力量。他对于先锋派的评价印证了这种批评观念。他认为先锋文学正在出现转向,开始向传统复归。先锋派开始盲目的学习西方,在创作过程中进行大量的形式试验与语言游戏,可是实践证明和市场的冲击让作家意识到如果持续这种跟风心态,不去寻找适合本土文学创作的方向,文学迟早要进入死胡同。因此,很多的先锋实验者,如余华、格非等放弃了现代主义,反而回到传统之中,创作了《许三观卖血记》《人面桃花》等,回到本民族文化脉络之中,寻找创作的养分与支撑,并且这种转向确实使得作家的创作更有底气,他们转向中国文学的实际,来满足中国文学创造的需要,以解决中国文学发展的现实问题。这种复归是在学习了西方经验的基础之上,在向西方学习和借鉴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经验,也走过了不少弯路,才逐渐认识本土的价值。所以,这种回归显然是一种更高意义之上的回归。并且,在文体和形式上,先锋小说家们纷纷向回看,从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学中去寻找可借鉴的形式和资源。比如《马桥词典》类似于中国古代笔记小说,《花腔》对于方言、口语的借鉴等。因此,从新时期文学向新世纪文学的转变“是对一个封闭的‘中国化’的文学历史的否定,重新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吸纳和接受外来影响,加速文学的现代化进程。晚近的这一次蜕变,则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矫枉反正,激浊扬清,使当今中国文学在一个新的更高的意义上回归传统,返本开新”。

但是,於可训同时指出,“进入新世纪以后,文学似乎逐渐丧失了应有的价值立场和文化认同。虽然近年来对‘底层’问题的关注,表明中国作家对普通民众依旧不乏向来的人文关怀,但一般意义上的同情、怜悯和人道情怀,毕竟不能代替价值判断和历史评价。在这个问题上,进入新世纪以来,作家的价值立场和文化认同,较之此前尤其是上个世纪90年代,显然有所后退。”仍以方方为例,於可训在《方方的文学新世纪——方方新世纪小说阅读印象》中认为,进入新世纪,从《万箭穿心》《出门寻死》《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等作品来看,方方的小说又发生了变化,从人与环境的交锋之中人总是被打败变得稍微温情了起来,当李宝莉和何汉晴想要去死的时候,她们心中闪现的念头是,如果“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呢?这里的为了“他们”,并不是把“自己”的生命当作别人的依附,而是将别人的生命内化到自我的生命之中,是对个体生命的体认和自我价值的确定。因此,为了“他们”,也要对生活忍耐下去。於可训认为这种新的主体人格的构建不同于人的主体性高扬的时代,而是将人物置于“刀锋”之上,承受着生活中的惊险和刺激,让在这种“刀锋”状态的人生体验中,窥探这个世界的真相。这种被於可训称为“刀锋叙事”潮流,不仅在于方方作品之中,余华等的作品已有此苗头。这种叙事将人生的各种痛苦加之于主人公之上,受到大众流行文化的影响,止步于测试主角的忍耐程度,失去了苦难和环境加之于人之上的应有的激励人格、完善人性的价值要求。在急剧的社会变革和严峻的生活现实面前,文学失去了批判的锋芒和审视的目光,一种日常主义的叙事态度的出现,对于生活中的磨难表现出来的欣然接受,其实是一种伪善的“温情”,是文学对价值判断的主动放弃。

而对于文学批评出现的异化问题,除了外部原因,批评自身出现的“异化”则是根源所在。首先,批评家主体地位的丧失。批评家在批评活动中应该居于独立自主地位,但是部分批评家甘愿沦为作家的“仆人”,只说好话,不提问题,长此以往,对于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活动都是不利的。其次,批评再创造意识的丧失。文学批评活动其实是对文学创作活动的再创造,而批评家自甘丧失主体地位,必然也会导致文学批评活动只是文学创作活动的附属,不能出现创新解读。再次,文学批评审美意识的异化。文学批评是感性审美和理性认识的统一。近些年来的文学批评热衷于从社会学、心理学、哲学等角度进入文学,进行解剖,但是独独忽略了文学的审美特质,而这正是文学之为文学的最本质特征。

因此,对于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在新世纪出现的危机,於可训依然坚持社会历史批评的现实主义传统,要求作家在更高意义上复归现实主义传统,要求作家主体责任感和社会感的回归,这是对上世纪80年代文学批评理想的承继,也是在新世纪对抗商业化和通俗化的武器。而对于文学批评活动,则要加强文艺批评基础理论的建设,在各种纷繁杂乱的文学批评方法中,首要坚守的就是要确立以文艺作品为基本的批评观念。

《王蒙传论》可说是於可训批评理念的一个典型代表。这部书的写作时间持续六年之久,开启了作家传论的新方向。如其本人所述,写作此书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写一部作家评传,而是想借这部书的写作,把我对社会人生的观察和思考,包括对历史文化的一些看法,表达出来。”可见,他自觉秉持了社会历史批评的方法来对王蒙的创作进行述评。首先在作家的选择上,将王蒙作为评述的对象,於可训考虑了其丰富的人生经历。王蒙40年代参加革命,14岁加入共产党,经历过从旧中国到新中国的变化,50年代中期遭受政治挫折,70年代末复出,恢复文学创作。他的整个经历就是一代知识分子的人生写照。而在文学创作上,王蒙秉持现实主义传统,50年代初期,创作了《青春万岁》,反映一代新人的成长;后来,又受“干预生活”的影响,创作了《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暴露当时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文革之后复出,他重新回归现实主义传统,在之前较为机械的现实主义创作中加入心理描写,试验“意识流”的写法;此后,在整个新时期文学创作中,他始终站在文学新浪潮的前沿,进行各种各样的艺术实验。他的创作经历,可以说比较完整地反映了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在本书的排章布局上,以十一章为界,前述王蒙的个人人生轨迹,之后,则论其文学创作经历。这种批评方法的运用,“表现为对作家的创作所持的一种历史的眼光和历史的态度,也表现为对作品的题材和主题,思想和艺术所作的历史分析。”以《布礼》为例,於可训认为王蒙借主人公钟亦成来表达因“右派”问题而受到不公正待遇引发的人生感慨,以及对社会人生问题的反省与思考。他希望从钟亦成的身上重新回到那段历史中去,寻找回自己的忠诚和信仰。同时,於可训也并不局限于社会历史批评方法的运用,在对具体作品进行分析的时候,吸收了现代心理分析、英美新批评等多种批评方法。同在《布礼》中,他还采用了精神分析的理论,分析了被突如其来的政治打击召唤出来的原始意向包含着的几层心理元素,即因政治打击产生的恐惧心理,恐惧心理发展到极致而产生的死亡意识,死亡意识涅槃而生出复活意识和新生意识。虽然从心理学的意义上分析了作家的心理意识与作品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依然强调不能用此代替对作品直接的理性分析,《布礼》虽然带有主观性极强的叙述,可还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在新时期的革新,只是恢复和拓展了本来就包括在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之中的心理描写的部分。

从《小说新变》到《王蒙传论》的问世,於可训追求文学批评方法论的理论革新,从最初的致力于恢复与重建社会历史批评传统,到广泛吸收西方多种多样的批评方法,努力在二者的平衡中寻求一个答案,再到本书中相对圆满的实现二者的融合,於可训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始终有着独属自身的追求与操守。他曾道:“我相信这种虽然古老但却远没有失去生命活力的文学批评方法,对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批评对象是完全适应的。我们与作家共同经历了那些非常的年代,与他们有着相同的或大体相近的人生经历和精神历程……我感到文学批评从来也没有像这个年代在主体和对象之间达成这样高度的同一性。”

这种上世纪80年代建立起的批评理想,支撑於可训在90年代文学批评陷入凋零之后,依然持续坚持文学批评活动,想要为此做点贡献。无论是接受访谈,还是发表论文,他都重申重视文学批评的重要性,并为文学批评的重建提出自己多方面的建议,“一是环境方面,现在过于功利化,过于商业化;另外一个是文学批评基本理论的建设,怎么样培养批评家的一种自觉意识、方法论思想、批评观念等,这都属于理论建设;还有一个就是如何调整批评与创作、批评家与作家之间的关系。此外还包括文艺批评的领导工作,怎么样去领导、指导文学批评。如果把文学批评仅仅当作一种工具,这是不对的。这是一个整体上的重建工程,涉及到批评队伍、批评刊物、批评的理论与方法等诸多方面的问题。”

四、“历史的选择”——批评家的自觉

从校园刊物《这一代》起,於可训的文学批评生涯正式开始。这个开始不仅关系其个人文学批评活动,更是与一代人整体的文学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他认为这始终是新时期历史选择的结果,自己不过顺应其中,承担了一些责任和义务。

从“文化大革命”之后,文学创作活动的昌盛,到80年代末期,文学创作的黄金期过去,於可训感慨自身经历了文学批评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进入90年代,文学批评活动转入潜伏期,面对当代批评的种种不合理状况,作为近30年中国文学批评的一名亲历者,於可训的心态丝毫不见颓唐,更多的是一种经历历史沧桑的感慨。他坚持默默耕耘,文学批评已经融入了他的日常,成为其文学活动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坚信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学,有文学的地方必然有文学批评的一席之地。他也坚信着社会历史批评方法在新时期能重焕生机。在《这一代》的创刊号上刊发的《潜在的潮流》中,那批重获新生的学子这样写道:“他们今天有权利,有义务,也抑制不住要向人们诉说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他们今天正在经历的现实以及他们所认为的理想的将来。”这份来自于历史深处的选择,裹挟着个人的命运,顺应时代的潮流,承担着个人的责任和义务,深深影响着其理论体系的建构。

回顾於可训的文学批评工作,他立足于本土文化,从民族文化的本位需要出发,博采西方,融会贯通,终成一家之言。他的诸多论说,有效地指导文学创作与批评实践,在参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建设等方面将发挥着重要作用。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注释:

[1][20]李遇春:《重建文学批评的时代——文学评论家於可训访谈》,《文艺报》2013年2月4日第003版。

[2]於可训:《自觉意识·主体精神——关于文学批评的通信》,《中国作家》1986年第2期;《社会学批评在新时期的更新和开放》,《文艺争鸣》1987年第3期;《论多元格局中的社会历史批评》,《湖北社会科学》1988年第9期。

[3][5]於可训:《论多元格局中的社会历史批评》,《湖北社会科学》1988年第9期。

[4]於可训:《社会学批评在新时期的更新和开放》,《文艺争鸣》1987年第1期。

[6][9][10][19][21]於可训:《新世纪文学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页,34页,35页,11页,6页。

[7]於可训:《论作为实践形态的新写实主义——写在“新写实主义”倡导周年》,《当代作家评论》1990年第10期;《论方方近作的艺术》,《文学评论》1993年第8期。

[8]於可训:《论方方近作的艺术》,《文学评论》,1993第8期。

[11]参考於可训:《论多元格局中的社会历史批评》,《湖北社会科学》1988年第9期。

[12]於可训:《小说的新变》,长江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3—4页。

[13]参阅於可训:《且说文艺批评的异化》,《文艺争鸣》2012第9期。

[14][15]於可训:《新世纪文学的困境与蜕变》,《江汉论坛》,2009年第9期。

[16]於可训:《方方的文学新世纪——方方新世纪小说阅读印象》,《文学评论》2014年第4期。

[17]张均:《事实比观点更有力量——於可训先生访谈录》,《新文学评论》2013年第3期。

[18]於可训:《王蒙传论》,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10页。

附:

於可训小传

於可训,男,1947年3月生,湖北黄梅人。1977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1982年春毕业留校任教至今。曾任武汉大学教务处副处长、中文系总支副书记、副主任、文学院副院长。现为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国写作学会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写作》杂志主编,《长江文艺评论》主编,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艺新观察》主编、《长江学术》丛刊执行主编。

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研究与评论,文学活动和学术研究先后涉及文学评论、中国新诗、中国现当代小说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等多个领域。个人专著有:《中国当代文学概论》《王蒙传论》《当代文学:建构与阐释》《新诗体艺术论》《当代诗学》《新世纪文学论集》《文学批评理论基础》《小说的新变》《批评的视界》《新诗史论与小说批评》等。主编著作主要有:《中国文学编年史·现代卷》《中国文学编年史·当代卷》《小说家档案》《对话著名作家》《“我读”丛书——当代文学新秀解读系列》《写作》等。

承担过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通俗文学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编年史,教育部社科基金项目:当代文化视野中的王蒙研究、新世纪文学的现状与创新研究,湖北省社科基金项目:当代湖北文学研究、湖北现当代文艺家与楚文化研究,武汉市社科基金项目:汉味文化与武汉市民精神生活,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我读”丛书——当代文学新秀解读系列》。参与“中央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项目:“文学教材编写”。《中国当代文学概论》(修订版)被批准为教育部“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项目。

曾获宝钢教育奖,湖北省优秀教学成果奖一等奖、二等奖,湖北省第三届文艺明星奖,湖北省文艺论文奖第一届一等奖、第二届二等奖、第三届一等奖,第九届湖北文艺评论奖一等奖,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第二届三等奖、第四届三等奖、第六届一等奖,武汉市第六次、第七次、第九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中国文联第三届文艺论文奖二等奖,第三届湖北文学奖,第六届屈原文艺奖,以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中国大学版协等全国性学会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优秀教材一等奖等奖励多种。获“武汉大学优秀博士后合作导师”、“武汉大学优秀共产党员”、“武汉大学教学名师”、“武汉大学学生最喜爱的十佳优秀教师”、武汉大学“师德标兵”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猜你喜欢

文学批评文学历史
文学批评新生代
我们需要文学
倡导一种生命理想——论谢有顺的文学批评及其文学批评观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成体系的文学批评
回族文学批评的审视与反思——以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文学批评为例
新历史
历史上的6月
历史上的八个月
历史上的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