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演义》的得与失

◎ 邹建军 王金黄

《长征演义》的得与失

◎ 邹建军 王金黄

一

长征是近代中国发生的一件引人关注的重大历史事件，涉及国共两党之间的斗争以及当代中国的命运，许多中国人对此都感兴趣，想知道它的来龙与去脉、过程与内容，价值与意义。然而，一般的作家不太容易涉及这个题材，一是因为它本身比较敏感与重要，二是因为其中有一些问题，至今也还难以看得很清楚，所以要写好一部关于红军长征题材的文学作品，并不容易。关于长征及其意义，历史上已经有过定论，那就是全盘的肯定、高度的评价。正如毛泽东在1935年12月瓦窑堡会议上说：“讲到长征，请问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说，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毛主席在这里用再简洁、再通俗不过的话，说明了长征对于中国革命的意义、对于中国历史的意义，以及对于中国与中华民族的未来所能发生的意义。因此，这么重大的政治军事题材，周承水敢于涉及并且写了一部长达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实在是一种难能可贵。

长征的目的是为了救民于水火之中，同时也是为了拯救国家的命运。前辈作家与诗人也有不少长征题材的作品，然而总是以纪实性的为多，真正的文学作品并不多，因为这样的题材会受到种种限制。它是现代中国所发生的真实历史事件，不可胡编乱造，也不可随意评价。现在，还有一些当年参加过红军长征的人在，如果写得不好或者不真实的话，就会有否定性的意见，所以，周承水创作这部长篇小说是要有相当勇气的。

二

《长征演义》在以下五个方面，取得了明显的成绩：第一，全景式地再现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创作这部长篇小说，作者做了长期的资料准备，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文献，在书后所列的参考论著就达70种之多，还不包括大量相关的人物传记与当事人回忆录。同时，为了创作这部长篇小说，作者还多次来到红军长征时所经过的一些地方，进行了长时间的实地考察，获得了许多第一手资料。所以，我们认为全面而真实的“地理感知”为其长征故事的讲述与小说人物的塑造，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也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实感与动感。第二，对于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作家有具体的、生动的、准确的把握，并且以文学的方式进行了全面地呈现与展示。作家正是在这种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中，成功地塑造了许多长征史上的英雄人物。像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闻天、李德、张国焘、刘伯承、徐向前、林彪、彭德怀、李先念、陈昌浩、杨勇等，还有反面阵营的蒋介石、白崇禧、李宗仁、胡宗南、刘湘等历史人物，作家都以大量篇幅进行了讲述与描写。正是如此，才让我们可以轻松自如地看下去，且有所收获，有所感动。作家并没有把这样一些历史上的人物简单化、脸谱化，而是以自己对历史的认识、对历史人物的理解，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描写与生动形象的刻画，取得了显著的艺术效果。第三，小说的艺术结构宏大细密，全方位立体地展现了红军长征的开始、过程与结局。从第一回“彭德怀鏖战高虎垴，蒋介石夜上紫金山”开始，到第一百回“大雪封山西进受阻 会宁城中三军会师”结束，红军长征中的主要战役与战斗，在小说中几乎都有全面的与真实的反映。小说篇幅巨大，读起来不易，然而其中的每一回也只有一万字左右，所以情节进展比较顺利，故事本身并不复杂，方便了读者的阅读与欣赏，体现了作者的总体构思与艺术匠心。正如贺捷生将军在序中所说：“在一百个章回的篇幅中，作者精心编织，大开大合，基本做到了繁简适宜，穿插巧妙，脉络清晰，前呼后应，人物丰满，语言流畅，显示了比较深厚的文学功底和诗词才能，读来引人入胜。”第四，小说的语言平实自然，少有故意夸张与渲染之处，与那种以侦探与奇案为题材的、吹牛皮的传奇故事，有了很大的区别。在连续不断的故事情节讲述、循序渐进地表现人物性格，以及在关键地方体现作者的感情色彩等方面，全书基本统一。杜绝粗俗的语言，慎用地方方言，而是简洁的、准确的、富有表现力的现代汉语口语，当然也有一些典雅的文言文味道。第五，小说中有不少的“诗云子曰”的东西，并且每一回的最后都是以诗词结尾，对所叙述的故事与人物进行评价，也符合章回体小说的基本精神，形成了自己鲜明的特色，给读者的阅读与理解带来很大的方便。在第九十回《贺老总攻占黔大毕，周素园出任总司令》的结尾，则有这样的诗句：“将军捷足将军山，干净利索斩敌顽。一夫当关万夫惧，嚣张气焰顿消散。”这似是一首七律，把红军将军的气势与作战的地方简要地表现了出来。小说里的诗词很多，特别是在每一回的结尾全都是诗词，加起来可能有一百多首，在小说故事中的讲述中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与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中的诗词具有同样重要的作用。与此不同的是，小说中因为以毛主席为故事的主角，所以作者把他在长征中所写的几乎全部诗作，都用在了相关的故事情节中，发挥了巨大的叙事功能。《长征演义》在以上五个方面所取得的成功，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获得批评界的高度肯定。

三

同任何事物都有正面与反面，这部长篇小说也还存在一些不足。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在故事情节的处理上有时过于集中，而有时则过于简略。对于张国焘与红一、二方面军的关系，在那一年多时间里与党中央之间的来来往往，小说写得过于详细，并且似乎总是纠结于此，让党内斗争过于激化，可能会引起读者的反感与误会。对于林彪、彭德怀与毛泽东之间的关系，本可以作为小说的重点进行开掘，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深厚，但在对于一些具体问题的看法上又有所不同，这是正常的同志之间的争论，不存在小团体与利益之间的纠纷，然而这个方面的表现似乎远远不够。第二，一些人物的描写比较外在化与表面化，对于其内心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开掘还得加强。总体而言，小说的技法略显单调，比较缺乏小说故事情节本身的大起大落，也没有在艺术结构与艺术体式上的全面创造，在艺术体式与艺术表达上也比较平板与拘谨。小说在思想艺术上虽然脱离了从前的革命题材作品通常存在的表面化与脸谱化毛病，但在对于历史人物的个性与风采、思想与情感的表现上，并没有取得大的突破，恐难以超越同类的文学作品。第三，关于“演义”的问题。“革命历史题材有不同的写法，可以注重客观性，再现历史的风云，走史传文学或近于史传文学的路子；也可以借得历史的一块躯壳，着重于完全的艺术虚构；还可以借得一点素材作自由的历史感怀，长征题材的文学创作也应该是多样的”；但是对于红军长征这样的题材，是不是可以写成“演义”，也许是存在争议的。因为长征事件及其过程，确实是可查的历史存在。那么，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想象对之进行创造吗？小说中所“演义”的内容从历史发展而言，基本是有历史根据的，然而有许多历史人物和历史细节，恐怕就无从查考，不可落实。如果“演义”不好的话，会存在和出现许多重要的问题。第四，历史根据的细节问题。小说中出现了许多的材料，如当年的文件、红军的电报、国民政府的文件之类的，虽然已经运用不同的字体以示区别，然而有许多内容是没有注明出处的，这可能会成为一个学术问题。总体而言，《长征演义》是有根据的，然而有一些细小的方面缺少根据，或者说没有注明这样的根据。作为小说而言不会有很大的问题，而我们在研究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因为它讲的是一段历史并且是著名的历史，涉及到许多的人与事，并且有一些当事人还活在世上，如果有什么不真实的地方，或与史实不符的地方，他们就会指出来，并且我们还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他们提出不同的意见。所以，关于“演义”这样一种文学创作的方式以及相关的文体，以及历史根据的缺失或没有注明原始出处，让这部小说产生了一些与作者的本意相反的倾向，也是不得不引起我们重视的问题。

四

《长征演义》的政治立场与世界观也是相当鲜明的。在谈到为什么要以长征为题材创作长篇小说时，作者曾经这样明确地表示：“中国工农红军长征，是中国革命最艰难困苦的历史时期，那一段历史虽然远离了人们的视野，但长征的苦难辉煌，是中国共产党的宝贵精神财富，是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今天我们有责任传承和弘扬长征精神，有责任用文学的形式再现那段血雨腥风、波澜壮阔、催人奋进的光辉历史，让更多的人了解长征、传颂长征、铭记长征。”他创作这一部小说的目的，并不只是因为他对红军的长征感兴趣，也不只是他想创作一部小说以展示自我的才华，而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红军长征的故事及其重要意义，以及对国家与民族的未来发展负起责任。在这部小说里面，作者对许多重要的历史人物进行了高度赞美，特别是他们的人格情操与精神品质，这也是让我们十分感动的地方。不过，这样的选择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如果将红军长征放在一个大的历史背景里面来考察，可以将这个历史题材尽量地客观化与历史化，特别是对于其中的人物与事件，也就是说如果减弱自我的主观情感，将它放在中国历史长河里来看待，则会更加客观与科学，那么就会让这部小说具有更大的历史价值。同时对于任何历史事件，也要有作者自己除了情感之外的看法与见解。如果我们毫无保留地肯定所有的革命起义，从一个国家的历史与未来的发展而言，也是存在问题的。我们要肯定的是正义与和平，人民的安居乐业与国家的长治久安才是最根本的目标。显然，作者还没有完整的世界历史眼光，甚至也没有完整的中国历史眼光。中国历朝历代都发生过规模大小不等的农民起义，几乎每一个朝代的更替都是靠农民起义完成的，然而是不是每一次农民起义都是正义的、进步的、值得全部肯定的，可能需要具体的研究与翔实的考证。虽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一种规律，然而历史也不全是胜利者来写的。真正的历史还是由历史学家来写的，这就需要正确的史观，并且还要以客观的史实作为前提。同时，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还是要把自己的作品当成小说来要求，才会具有更强大的美学的意义，那么，我认为这部小说对于历史的叙述相对来说比较平实，对于人物的描写与塑造有时候拘泥于史实，缺少更加丰富的想象力与足够的艺术手段，小说的结构与情境也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丰富、曲折与复杂。当然，这样的目标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三月五月就可以解决的。红军长征是不太好写的题材，许多历史人物也不太好处理，有一些问题也还要认真地研究才可以搞清楚，所以，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难度也是有的，甚至还很大。然而，红军长征是具有正义性、合理性、逻辑性的重大历史事件，也是与中国现在的现实、未来的发展关系重大的历史事件，它体现了共产党人的历史感与命运感，它和一般的农民起义具有本质的区别，它所实现的不是推翻一个封建王朝而建立了一个新的封建王朝，而是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一种新的制度，实现了人民当家作主。正是在此意义上，这部长篇小说才在思想与艺术两个方面形成了自己的鲜明的特点与明显的优势，并且取得了高度的认可与强大的支持。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1]毛泽东：《毛泽东著作选读》（上册），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 73、74页。

[2]周承水：《长征演义》（上卷），百花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5页。

[3][5]周承水：《长征演义》（下卷），百花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708页，796页。

[4]张器友：《长征和长征题材的文学创作》，《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