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克城市诗歌的生态解读
2017-11-10叶浩林
叶浩林
摘要:从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人类在获得更多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与自然的关系也逐渐恶化。杨克的诗歌写作情境经历了从田园到城市的变化,这个变化可以说也是中国社会城市化进程的一个注脚。杨克将城市景观视作人化自然,在其中回望田园,思考人们在城市化裹挟中的命运。
关键词:杨克;城市化;城市诗歌;自然;田园
自然是人类的生活环境,人类一直试图改造自然,让自然满足自身更多的需求,同时却对自然缺乏相应的补偿,造成了动植物生存空间的大面积缩减和环境污染。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化过程中,保留自然本真面目最多的乡土与商品经济主宰下的城市景观此消彼长。面对城市化这一不可阻挡的进程,杨克以平和的态度处理着诗歌与时代的关系。他关注着城市中的自然、乡土与城市的关系、关注着与城市有关的人。
一、城市中的自然
杨克擅长在描写城市生活时加入与自然相关的比喻和与农耕文明的历史相关的联想,尽管经济的浪潮已经洗去了很多田园的风光,快节奏的生活已经淡化了历史,杨克在写作时还是抓起记忆中的画面,覆盖着让人逐渐忘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往昔的城市生活。这种处理方式保留着城市已有的事物,同时也用旧时记忆给城市事物增加温馨和诗意。《天河城广场》中,广场里参加时装表演的少女成为鹭鸟,三三两两散步。在电脑屏幕对面的博客好友是深潜的鱼,车站广场里的漫游者是误入房间的鸟,这些都是诗人记忆中的自然在城市现实景观的投影。
杨克还关注城市里动植物的命运。《在野生动物园觉悟兽道主义》这首诗里杨克以欣赏的眼光看待动物,同时也发觉人类制造这动物的监狱,使其在这些美丽天然的生物面前显得丑陋不堪。“动物很美\植物很美”,“对白虎的奴役很丑陋\它们的表演很美”,人类让动物们生存于动物园,是对他们生存状态的一种限定,因为人潮汹涌的城市确不能让动物们同人共享。《野生动物园》里出逃的黑豹葬身车轮,“在这个人满为患的世界\再没有什么庇护所\比牢房安全”。植物的生长也要受到人类的影响:《灰霾》写了人们在雾霾天的生理不适,“这座城市假装不在乎”,可是“《2012》、碳排放、哥本哈根”这些词还是出现了,污染已经到了人们不能无视的地步。
在杨克的城市诗歌里,自然的本真形态仿佛影子附着在城市景观上,以实体形态存在的,都是被人类规约过的自然变体。
二、城市与乡土的关系
同样是“人化自然”,乡土保留了自然更原始的形态,也是人与自然矛盾更不明显的一种人类生活场域。城市化侵占了乡土原有的风景、改变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的生活方式,乡土却唯有做一些无力的挣扎。《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就是城市化推进过程中乡土命运的写照。“厂房的脚趾缝/矮脚稻/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它的根锚/疲惫地长着/愤怒的手/想从泥水里/抠出鸟声和虫叫”诗人的内心被这城市里难得见到的稻田清洗,然而这样的稻田也不会存在太久,将要成熟的稻穗也为生存的艰难而欣喜、悲痛。乡土挣扎地生存在城市的脚趾缝里。城市对乡土的挤压并不具有某种针对性,因为高楼大厦作为城里的庄稼,不仅要和各种作物争地,还要和城市老宅争地。乡土挤出来的农民参与了高楼大厦的建设,与剥夺了他们原有生存方式的城市共谋。他们被迫参与消灭乡土,离开父母子女。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城市并不能给他们一个真正欢迎的怀抱,不能提供给他们一个舒适的新家。《经过》中的民工“挂在记忆中的蓝天/已经是晾在工棚外,一块硬邦邦的旧毛巾”。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融入城市,皱巴巴的西装、没有头绪的暂住证,都是他们努力的印记。冰冷的现实是,他们所熟悉的家乡话将他们与飘荡着粤语的城市隔开。城市化鲸吞他们的乡土,冷落他们的愿望。
当杨克将高楼比作庄稼的时候,充满这样庄稼的城市并未构筑新鲜的充满诗意的乡土,也正说明了乡土相对于城市来说,只是消灭的对象,而不是替代的对象。乡土的一切受到城市的挤压,但杨克并没将乡土与城市的关系简单地处理成对立。在海子那里,麦子代表的乡土才是他心灵世界的全部。虽然住进城市,可他并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城市似乎是与乡土完全对立、全然分割的两个世界。而他的感情一边倒地倾向于乡土,把城市完全关在他诗歌的门外。
《我的两小时空间和二十平方公里空间》里,在城市生活的“我”突然想起了没有进过县城的百岁老妪。老妪生长在乡土,过着和游走在城市里的异国客和本地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乡土的封闭、自然、纯粹,城市的开放、繁忙、复杂,泾渭分明,又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进行不悖地运转。
杨克诗歌的确与时代融洽得多,部分原因也可能是杨克处在城市化快速推进的时期,商品经济轰轰烈烈地燃烧,他切实感受着物质的丰富带来的好处,“感官在享受中舒张/以纯银的触觉抚摸城市的高度”。满足人对物质的基本需求,是商品经济很容易就跨过的一道跨栏。这一点无可厚非,杨克也因此对城市保留着欣赏。从生态伦理的角度讲,人通过工具(中介)作用于自然界,人发明、制造和使用工具是用自然界反对自然界,用掌握到的自然物来反对另外的自然物。人类的生产劳动,创造了“人化自然”,推动了自然界的进化,这种进化又反过来推动社会的文明进步。虽然城市化的推进挤占着乡土的生存空间,消磨着乡土的资源,给乡土留下无数疮疤,不可否认的是,城市化同时也确实传播着效率更高的生产方式,提供能满足更多人基本需求的经济生活。
三、作为城市精神港湾的自然
杨克的城市诗歌虽然也盛赞“工业的玫瑰”,但是物质洪流并不能给人以安慰,让人找回精神的安宁。《真实的风景》直接宣告“再大的城市,都不是灵魂的\庇护所,飞翔的金属,不是鹰\钢筋是城市的骨头,水泥\是向四面八方泛滥的肉\玻璃的边缘透着欺骗的寒冷。”《人民》里,游走在城市的不是“人民”,是卑微地说话的小人物,形容猥琐,“就像肮脏的零钱”。人们在城市中成了金钱的追逐者,物欲的奴仆。
《火车站》选取城市人流量很大的地点之一火车站来展示生活的快节奏。火车站就像发育不良的心臟,铁路就是通向远方的大动脉。人们都匆匆忙忙,连牧羊人也为发财从北走到南。与羊为伴的日子或许并不孤单,至少还能对着自然敞开心扉。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陌生人不可能在短时间产生信任,不同的语言、身份、思想、性格等体现了城市的包容开放,也增加了城市中人的孤独感和距离感。匆匆忙忙中大家都只寻找自己的道路,这种无交流的相遇在公共场所是常态。
商业法则主导的快节奏的生活与制造寂寞的拥挤人群,将一些人挤进繁荣物质生活的黑洞,在商品社会中释放欲望,《时装模特和流行主题》、《情人节音乐會或借题发挥》、《你和我都有过这样的体验》……都在叙写消费给人带来的快感。但是这种快感不是长久的,它消逝之后对城市的厌恶、寻找新的心灵栖息地的渴望就会浮现。
自然成为诗人获得心灵慰藉之处。《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描述了杨克在厂房附近发现一片稻田的欣喜。稻子是有生命力的,“从一片亮汪汪的阳光里\我看见禾叶\耸起的背脊\一株株稻穗在拔节\谷粒灌浆\在夏风中微微笑着\跟我交谈”如此坚韧的生命不肯放弃生的希望,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成为一种象征,宣告着自然在人类大刀阔斧地改造之下,仍能保存自己的本来面目,同时也让浸泡在商品社会的人们获得返璞归真的领悟。
在杨克的诗歌里,自然为人类提供心灵栖息地,这不只是生态价值的证明,而且还体现了生态整体观。依照人类中心主义构建现实世界的时候,人类往往忽视了自然的生态价值,结果除了自食过分攫取自然资源和破坏环境造成的可见恶果之外,还会发现精神世界的日渐荒芜。杨克意识到了城市化过程中人们并未将自然视为和自己一体,因此在写城市的景物时也会联想到自然风物,写城市人的精神困境以及自然对人的抚慰,体现了人与自然为一体的生态整体观。
四、结语
在杨克的城市诗歌中,书写了作为人本质力量对象物的自然遭遇的改造,也书写了自然所特有的生态价值,体现了生态整体观。杨克并未以人类中心主义或者生态中心主义的视角去表现去批判城市化过程,而是在肯定人类对物质文明的追求同时看到城市化对自然的伤害。生态诗人杰弗斯认为“人、种族、岩石和星星,它们都在改变,在成为过去,或者在死亡,它们之中没有哪一个具有单一的重要性,它们的重要性仅仅存在于整体之中”杨克也是持有类似的观点,他没有将人类的利益看得比自然本身更加重要,因为二者本就是一体。人类与自然的利益关系不是获取资源与提供资源的关系,人作为自然的产物和受惠者,对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有更加全面的思考。杨克的诗歌就体现了城市化这一人类与自然矛盾容易凸显的过程中,人们这种思考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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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