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世界去
2017-11-10叶文璐
叶文璐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我抚了抚白马。
弟弟追上来问:“哥,你去哪儿”?
“到世界去”。
父亲一下又一下抽着劣质香烟,满屋子的烟把他的话呛在心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生活了18年的小屋,跨上白马。真的该走了,夕阳抖了抖,抖落一地碎霞。村头的小桥下永远不停的流水告诉我,走吧,别回头。它已经不是一次这样说着目送村里人离开了。
一路上,我遇见许多村子,像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村子一样,也有很多像我一样身骑白马的少年,操着各自的口音,问,哪儿去?一样或不一样的答案。大家相伴着走一段路,然后分开,前往不同的地方。
我看了无数次的日落,千篇一律又各有不同,却又都美得惊心动魄。我想找人说些什么,但发现,空旷的田野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好对白马说,我享得了这孤独。我逃过了无数的黑夜,白马带我没命地奔跑,直到冲撞出一丝光亮,东方有一丝血色。
真的累了,我俯在白马耳边轻轻说,我们休息一天,就一天。
这是座繁华的城市。我说,白马,这不是我的世界,我们休息一天,就一天。有人冲我喊,喂,你停下。我惊讶地回头,看見几个像我一般大的少年,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白马。其中一人走上前来,不屑地看了看我和白马,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是一家酒吧,舞池里的人夸张地扭动,躯体与红红绿绿的灯光和震耳的音乐撕扯着。一个少年把一瓶酒推给我,我喝了一口,辣出满眼的泪水,他们乐不可支,说,都喝掉就好了。我饮尽,随他们跳下舞池,依稀听到了一丝悲怆的马鸣。
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烟、酒、扑克和吧台上调笑的女人。那些少年楼着我的肩,醉眼朦胧地笑,兄弟,这儿也不错吧,我也笑,兄弟,干。
白马,我说道。但又惊慌起来,我的白马呢?他们大笑,就凭一匹马,你走不远的。
我疯了一般跑出去,声嘶力竭地喊,白马,白马,无数家小酒馆里探出各色的脑袋,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鄙视与嘲笑。或亢奋或柔美的音乐流出来,要淹没我。白马,白马,我颓然地倒在地上,人们像对待一条狗一样从我身上跨过去,鞋底的扬尘迷了我的眼睛。
突然想起了父亲。很多年前,父亲牵着他的白马,踏上那个桥头。我和弟弟追出去,弟弟问,爸爸,你去哪儿?父亲蹲下身,用胡子拉碴的下巴蹭蹭弟弟的脸,说,到世界去。他的目光越过弟弟的肩头,延伸得很远很远,坚定又迷茫。父亲跨上马,走远了。
几年后,父亲回来了。还是那个男人,但他的目光再也到达不了他的远方。不,没有人偷走他的白马,是他自己把白马悄悄地锁到屋子里,从那天,父亲不再抚摸他的白马,而是把最好的草料喂给我和弟弟的白马。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一块田地,一间草房和几支劣质的香烟。
已经是深秋了,我在漫天飞舞的树叶中窥见一座城,哦,帝都,你在这里。我搂住白马,激动出满眼的泪水。
衣着光鲜的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没有人看我一眼,或许他们见多了吧,或许他们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吧。我牵着白马走在这繁华的街头,天黑下来了,车水马龙,是灯的长龙,夜的喧腾。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我胆怯地拉住一个人问,是这里吗?他打量了一下我和白马,笑道,是的,又说,不要弄丢了你的白马。
一生一梦,一人一马一天下。
我看了看身边的白马,说,走吧,到世界去。
(作者单位:广饶县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