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匠
2017-11-09任乐
任乐
那时候半截沟的人修房子不用砖,都是拿土块垒。窑匠来了以后,在村子北边的梁湾里建了个圆圆的小砖窑,说要烧砖,说以后谁家用砖就去他窑上拿。村民们半信半疑,都望着他笑。当时窑匠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他顶着酷夏的毒日头,赤着黝黑滚圆的膀子,大汗淋漓地打砖坯子、装窑、架火,没几天工夫,就烧出一窑砖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砖窑西边一块平整好的场子上。许多村民以前都没见过砖,都围到跟前看,拿起砖端详,有人说,这东西好呢,又干净又结实;也有人说,不行,尕不叽叽的,三个都抵不上一个土块。半截沟的人修房子还是用土块,只是在窗台上、房檐子上压一点砖。后来,人们渐渐意识到砖到底比土块好,比土块结实,比土块漂亮,有的人修房子时,在土块墙外边单表一层砖,称之为“砖包皮”。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村里修砖包皮房子的人越来越多,窑匠烧的砖都有些供不应求了。没过多久,人们纷纷开始修砖房了,也就是在这时候,砖窑一下子多了起来,还都是多风道大轮窑,一窑就能烧八九万块砖。人家不把砖窑叫砖窑了,改叫砖厂。人家那些砖厂都是用打砖机打砖坯子,不仅速度快,而且打出的坯子還齐整、好看。于是人们买砖都到那些砖厂上去买了,一车一车地往回拉,窑匠的小砖窑被冷落了。窑匠也想搞个那样的砖厂,也想用打砖机打砖坯子,但那得投入好多钱,他没那么多钱。他继续用他的小砖窑烧砖,继续端着砖模子一模子一模子地打砖坯子。他虽然做得很卖力、很辛苦,但烧出的砖却越来越卖不出去了。窑匠硬撑了段时间,觉着不行,就不烧砖了,改养羊。他给村人说,他以后还是要烧砖,等养羊挣上钱了,搞砖厂,一定要搞个砖厂!
初夏的一天,窑匠和往常一样在中葛根河高高的堤岸上放他的八九十只羊。河边上长着几棵老榆树,还有一片一片的红刺和绿茵茵的芨芨墩。
羊在红刺和芨芨墩之问的空隙中啃食青草,窑匠躺在一棵榆树下面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打着盹,黑子卧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坎子上,用它警觉的双眼注视着羊群。黑子是条狗,它忠心耿耿地执行着主人交给它的任务。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窑匠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睁开眼睛才知道天变了,铅黑色的云块在空中疯狂地奔涌着,朝他头顶上盖过来,西下的日头早已被吞没了。一时间,山峦、树木、村庄,还有河边那所自己栖身的小屋,都变得朦胧不清了。窑匠知道要下雨了,就赶紧把羊群往回赶。
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翻滚的天空,照得山野瞬间一亮,紧接着响起了雷声。雷声过后,很快就下起了雨,密集的大雨点子从空中砸下来,地上立即泛起一层白烟。窑匠坐在屋里的小木凳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门外几只蚂蚱在雨水中笨拙地挣扎。忽然,黑子从地上噌的站起来蹿了出去,跟着窑匠就听到呼叫声。窑匠知道有人来了,快步出了屋子,他看见雨地里站着一个姑娘,黑子正朝她汪汪地叫着,做着要进攻的样子。窑匠唤回了黑子,黑子在他身后不停地晃着粗粗的尾巴。姑娘手里举着一把紫红色的雨伞,腋下挟着一个包裹,雨水已浇透了她的衣裤,她被黑子吓得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缓了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大哥,能在你这儿避避雨吗?”窑匠向她点了下头。
姑娘进屋后把伞折上,想跟包裹放在一起,可她瞅了半天却不知放在哪儿合适。她的面前是一个锅台,旁边乱七八糟堆放着干树枝和木块,墙角码着一些粮食袋子,还有各种瓶瓶罐罐及葱蒜萝卜之类,根本没有放东西的地方。屋子中间隔了道墙,把屋子分成内外两问。墙上开了道门,从这里可以看见里间有一个破旧的桌子,上面胡乱摆着碗筷、缸子、暖瓶等东西,桌子旁支着张床,床上堆着被子和一些衣服。整个屋子散发出一股湿霉和馊汗味儿。外面的雨像发了疯一样越下越大,冷风吹进屋子吹到她湿透的衣服上,她感到有些冷,小声问坐在门口的窑匠有没有热水。窑匠还在看外面的雨,扭了一下脸说要喝热水自己烧。姑娘将伞和包放在一个木块上,麻利熟练地洗了洗锅,然后往锅里添水、生火,红红的火焰烤着她的衣服、脸颊和乌黑的头发。水烧开后,她舀了一碗端到窑匠面前说:“大哥你也喝口热水暖和暖和,这雨咋这么大呀!”窑匠回过头把碗接住,顺便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不像刚进屋时的模样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差不多被烤干了,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材挺拔、模样好看的姑娘,一张鸭蛋脸白里透红,红里透白,弯弯的眉毛下,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窑匠挺喜欢她的样子,开始问她这么大雨为啥要出门。她说她要到乌鲁木齐去,她在乌鲁木齐工作,她是来这里一个亲戚家,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大雨,汽车开不动了,车上的人只有各想各的办法了。她还告诉窑匠,她叫杜菲菲,然后她问窑匠叫什么名字。
窑匠说:“我以前烧窑,他们都喊我窑匠,你就叫我窑匠吧。”
已经很晚了,雨还下着,偶尔还传来几声闷闷的雷鸣。杜菲菲感到焦虑不安,她问窑匠附近有没有旅社。窑匠摇了摇头,说镇上有旅社,但镇离这儿还好远呢。杜菲菲望了望外面黑糊糊的雨夜,不知如何是好。窑匠说:“要不你今晚住我这里吧,我去别处住。”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住啊?”杜菲菲忧心忡忡地问。
“我有地方。”窑匠说完,就披上雨衣出了门,黑子紧紧跟在他身后。
窑匠迎着风雨,走到那个用砖窑改造的羊圈跟前,打开门,进去跟羊们挤靠着坐下来,从砖窑顶上漏下来的雨水滴滴嗒嗒落到他的雨衣上……
第二天早上,窑匠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杜菲菲坐在他身边,眼角旋着晶莹的泪花,见他醒来才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感到自己的头像要炸开般的疼痛,张了张嘴想说话没说出来,随后眼前又是一片昏暗。再往后他就觉得嘴边有个东西往嘴里送开水。
杜菲菲是清晨发现窑匠的,天刚麻麻亮,她一开门就见黑子等候在门口,它的目光饱含着焦急和乞求,见她开了门,便朝前面扬扬头哼哼叽叽意示着什么,然后就朝砖窑那边跑。杜菲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在黑子后面走到了砖窑跟前,朝砖窑里一看,见窑匠躺在地上,她叫了两声,没叫醒;摸了摸窑匠的头,热得烫手。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窑匠背回了屋子。
窑匠身板结实,喝了些热开水捂着被子躺了阵子就好了,他要从铺上起来,坐在旁边的杜菲菲伸手将他摁住,说:“不要动,再躺着休息会儿。”窑匠就躺着没动。杜菲菲边用小手绢为窑匠擦着头上的汗边嗔怪说:“你怎么睡在砖窑里了?受凉了吧!”杜菲菲问他为啥昨晚不在屋里住,窑匠说:“你一个姑娘,我咋能……”杜菲菲伸出白皙的小手攥住窑匠粗壮的大手,泪水汪汪地说:“哥,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endprint
太阳出来了,天空异常晴朗。杜菲菲要走了,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窑匠送她,沿中葛根河的东岸,一直朝镇上走。杜菲菲临上车时对窑匠说,到了秋天,过八月十五的时候,她会来看望他的。
杜菲菲走后,窑匠依然在中葛根河边放羊,依然在老榆树下乘凉,只是心里多了一份祈盼,那就是盼望秋天快点到来,秋天来了,八月十五来了,杜菲菲也就来了。盼着盼着秋天就真的来了,爽爽的秋风从中葛根河面上刮来,从那几棵老榆树问吹过,吹到窑匠焦急火热的心里,使他感到舒畅痛快。
这天,窑匠把他的一只半大羊羔子拿到镇上去卖掉了,用卖了羊的钱买了两把木折椅,买了只鸡,还到商店买了些别的东西。当他肩上扛着木折椅,手里提着鸡走在镇上时,听到有人喊:“哎,窑匠,进来喝口水,大晌午的你扛两把椅子干啥?”
窑匠抬头一看,认出是本村蔡明的媳妇,心里就有些烦,便说:“还能干啥,坐么。”
蔡明媳妇说:“人家早就时兴坐沙发了,谁还坐你的破木折椅。看你满头大汗的,快进屋來,吃不吃饭先进来歇一会儿。”
窑匠确实也觉肚子饿了,便把东西放在小饭馆门口,走了进去。
蔡明两口子嫌种地来钱慢,在镇上开了这个小饭馆,窑匠哪回来镇上蔡明媳妇都张罗着他到她的饭馆里吃饭,可心里却瞧不起他。窑匠坐在饭馆一张空着的桌子旁。蔡明媳妇问他吃什么,他说饺子。蔡明媳妇就让人去后堂包饺子,然后拉过一个凳子顺势坐在窑匠身边问窑匠:“你没事买两只椅子干啥?还买鸡。”
窑匠说:“招待客人啊。”
蔡明媳妇眯着眼睛说:“哟,你也有客人!是哪村的?”
窑匠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蔡明媳妇说:“这方圆十里八里没我不认识的,你说出来看我认不认识。”
窑匠就把杜菲菲的事跟她说了。蔡明媳妇听后,脸上立马就弄了些神秘紧张的表情,她说:“那姑娘深更半夜咋会在你小屋里过夜,又下那么大的雨,你就自个儿不想想,一个姑娘家咋能背得动你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弄不好就是个女鬼,要不就是个狐狸精。”窑匠看了她一眼,心说,你才是狐狸精呢,看你的眼睛又黄又亮,闪着贼光,还半裸着两个大奶子,你不是狐狸精谁是狐狸精!
八月十五到了,杜菲菲没有来。窑匠不怪菲菲,在城里工作不像自己在河边放羊,想啥时歇就啥时歇,什么事还不是要听人家安排。再说了,人家杜菲菲不是也说了,八月十五不来年底一准来么。
碧绿的榆树叶子渐渐变得斑黄,由斑黄又变成纯黄,晚秋一阵阵的冷风将叶子哗啦啦吹落下来,掉到树下,掉到河岸上,又被风儿吹到河里,于是中葛根河的河面上便漂浮着无数椭圆形金黄金黄的叶片儿。
下雪了,亮晶晶的雪花落在榆树光秃秃的枝桠间,落在硬邦邦的河堤上,落在窑匠小屋的屋顶上。窑匠从屋里搬出了两把椅子,轻轻地擦拭着,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熊熊地燃烧,虽说西北风夹着雪花迎面吹着,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前几日,他觉得杜菲菲该来了,每天都带着黑子到镇上的长途汽车站去等候,他渴望能见到杜菲菲。然而,随着大年初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的愿望就像那鞭炮的红纸外皮一样,被炸碎了。窑匠还是不怨杜菲菲。杜菲菲在城里工作就是城里人了,城里人能记着你一个窑匠吗,人家为啥要来看望你呢?
窑匠这天把两把木折椅砸碎扔在了柴禾堆上,杜菲菲不来了,自己留着它干啥呢?
春天来了,春风吹醒了河堤上缩卷了一冬的小草,吹开了半截沟所有村民家墙根杏树上的杏花。那一片片洁白的杏花宛如蓝天上的白云,很是壮观,整个中葛根河两岸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窑匠在河岸上放羊时偶尔还是要想起杜菲菲的,每次想起杜菲菲时他都要情不自禁地朝通往镇上的那条村路上望一下。
这天,快晌午的时候,窑匠赶着他的羊群回到他的小屋子,没想到杜菲菲已站在了门口。她的衣着比上次更漂亮了,脸还是红扑扑的,她正朝走来的窑匠微笑着。窑匠见她的样子像仙女下凡一般,怀疑眼睛出了毛病,他用手揉揉眼才觉是真的。杜菲菲满面春风地进了小屋。屋里还是像以前一样乱糟糟的,坐没地方坐,站没地方站,幸好杜菲菲不嫌弃。窑匠后悔极了,自己真是个混蛋,为啥要把新新的两把椅子砸掉呢?
杜菲菲从城里给他捎来了一堆东西,有衬衫、皮鞋,还有一套西装。午后,杜菲菲把窑匠乱堆着的脏衣服抱到河边去洗,洗好一件件搭在小屋前面的晾衣绳上。
然后她又给窑匠收拾屋子,窑匠看她头上落了一层尘土,脸上挂着汗珠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又不知道说啥。
杜菲菲把窑匠的屋子收拾好后,从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一本杂志,对窑匠说:“你先到门口去看杂志,我要洗一洗。”窑匠出去给羊添了些草,然后就坐在门口看杂志,看着看着,碰到两个不认识的字,他想菲菲肯定认识,去问菲菲。于是就推开了小屋的门,哪知道菲菲正脱得光溜溜的在屋里洗澡,他愣了一下,赶忙关上门走开了。
窑匠走到河边,满面羞愧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他想,自己不知是看杂志看昏了头,还是根本就没听瞳杜菲菲说的洗一洗的意思,竟推开了那道虚掩着的门。这下自己咋好意思再见杜菲菲呢,即使见了又咋跟人家说话呢?杜菲菲肯定会生气的……哎,这事情弄的,太不好了!窑匠正这么独自后悔。猛然有一双绵软的手从他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是菲菲。菲菲随后松了手坐在窑匠旁边,脸上挂着笑容,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这让窑匠心里更是愧疚,红着脸说:“菲菲,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
杜菲菲没让他再往下解释,而是侧着脸问他:“哥,你喜欢我吗?”
窑匠点了下头。
“那好,我就先不回家了,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给你做媳妇。”
窑匠兴奋地抬起头看杜菲菲,但他最后又埋下了头,说:“可我什么也没有,是个穷光蛋。”
杜菲菲说:“那不要紧,人只要肯吃苦,鼓着劲过日子,一切都会有的。再说,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除了养羊,我们可还以种菜,用不了几年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好的。”endprint
从此,中葛根河边那两问小屋子便有了生气,屋子的四周用干木棍圈起一个篱笆小院,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斑驳的墙壁被粉刷一新,屋顶糊了顶棚,又置办了几样简单家具。窑匠找村长要种河边的几亩地,村长说你想种就种去,反正那些地荒着也是荒着。
窑匠和杜菲菲每天都在地里忙着,干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然后再接着干。每当晚霞洒在小院子里时,杜菲菲就开始烧火做饭,于是就有炊烟在小院子的上空袅袅飘起。一会儿,杜菲菲就会朝还忙着的窑匠喊,吃饭喽——那声音甜甜的,绵绵的,在麻沟河畔悠悠地萦绕着。吃过晚饭,窑匠就坐在木折椅上喝茶。茶是菲菲给他沏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儿。他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菲菲依偎在他身边。木折椅是他带菲菲去镇上那天重新买的。那天蔡明媳妇问他这漂亮姑娘是谁,他说:“就那个,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还说是狐狸精。”蔡明媳妇细细端详了一下,对窑匠说,不是不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咋能是狐狸精呢?你还真有福气。她还说,木折椅就是比沙发好,夏天坐着凉快,想搬哪儿就搬哪儿,方便。窑匠没吭声,心想,人的嘴是两片片,反了正了都能说,你爱咋说就咋说吧。
这天菲菲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她就对窑匠说她有事要去趟乌鲁木齐。窑匠想跟菲菲一块去,菲菲说,两人都走了家里的羊谁照看呢?窑匠一想也是,就再没吭声。
第二天早上,窑匠把菲菲送到镇上的车站,菲菲就坐上班车走了。
菲菲是在一天夜里回来的,外面刮着小风,她拎着一个棕色的旅行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着什么。
窑匠已经躺下了,见菲菲回来高兴得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菲菲将包放在床上,神秘兮兮地说:“你猜一下这包里装的什么。”
窑匠不加思索地说:“你的衣服吧?”
“不是,”菲菲说,“你掂一下,衣服哪有这么重。”
窑匠就提了提那个包,说:“就是怪重的,啥东西?书吗?”
菲菲望着窑匠诡秘地笑了一下,将旅行包的拉锁拉开,包上面塞着一些报纸,她把报纸抽出来,就露出了下面一沓一沓码得整整齐齐的粉红色百元大钞。
“咋这么多钱?”窑匠问,“谁的钱?”
“咱们的。”菲菲一边把包里的钱取着往床上放,一边喜滋滋地说,“你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没见过。”窑匠说,“真的没见过这么多钱。”
菲菲将包里的钱全掏出来堆在了床上,一万元一沓,一共六十沓,垒在床上粉灿灿好大一堆。
窑匠呆呆地望了半天,说:“这钱真是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菲菲娇媚地一笑。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地挂在窗外的天幕上,月光从窗户上投射进来,和灯光融在了一起,使屋里显得格外明亮。
窑匠拿起两沓钱掂了掂,又轻轻放回原处。
“这些钱……”窑匠瞅着菲菲说,“你实话告诉我,这些钱到底咋回事兒?”
“我没哄你,真的是咱们的。”
“你干啥挣了这么多钱?”
菲菲见窑匠一脸的严肃,知道不讲清楚他肯定会一直追问下去,只好实话实说了。
菲菲在乌鲁木齐的工作是给一个什么厅的厅长家当保姆。在厅长家,她经常见有人给厅长送礼,名酒名烟、奇石字画等。肯定还有现金,不过送现金她不可能看到的。前不久,厅长听说有人举报了他,当他获悉纪检部门将对他进行调查时,吓得都快跳楼了,他慌慌张张地开始转移、销毁那些赃款赃物。那天厅长打电话把她叫去,神色紧张地将这个提包塞给她,说里面也不知道是多少钱,让她赶快拿走,走得越远越好,并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还说以后再不要去他家了。
窑匠望一下菲菲,又望了望那堆钱,说:“你是在帮着给贪官销赃呢。”
菲菲说:“你不是一直想办个砖厂吗,这些钱正好给你办砖厂用。”
窑匠说:“这钱能用吗?等风头过去,人家来问你要咋办?”
菲菲说:“哥你放心,不会要了,这钱现在就是咱们的了……”
窑匠听了,似乎有些动心。但他瞅着那堆钱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算了,钱要自己挣,这种钱,花着心里也不踏实。”
菲菲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这时外面风似乎大了一些,吹得墙根树上的枝叶刷刷地响;月亮也被遮在了云层后面,天上地下变得漆黑一片。
窑匠说:“我也说不出多少道理来,反正我觉着这个钱咱们不能动。”
菲菲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窑匠说:“那咋办呢?”
窑匠说:“交公吧。”
菲菲说:“要是交了公,就等于把那个厅长举报了。他虽然贪,但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不想举报他。”
窑匠说:“那你就赶快把钱拿去还给他。”
菲菲说:“他把这些钱给我,就是想让这些钱从他身边消失,我怎么能再给他送回去呢?”
停了停,窑匠说:“这么多钱,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给他送回去吧。”
菲菲犹豫了一阵子,再什么也没有说,把那堆钱一沓一沓地又装进了包里。
第二天早上,菲菲拎着那包钱走的时候,窑匠要往车站送她,菲菲不让送。菲菲说:“不用了,你去放羊吧。”窑匠想对菲菲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菲菲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望着菲菲渐行渐远的背影,窑匠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心说:都是钱惹的祸!菲菲这次去了,还能再回来吗?
天有些阴,中葛根河的水声如泣如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