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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恩情

2017-11-06王建生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10期
关键词:麦浪农家油菜

王建生

“快黄快割”“各个快活”——几声布谷鸟的泣血吟唱,唤醒了山河深处的活力,那片几天前还墨绿着的土地,顷刻间便满目金黄,一个个颔首低头,面带微笑,仿佛成了谦谦君子,饱学之士。那神农氏留下的麦粒啊,走过千年万年,此刻已经是嘣嘣香,正呼爹喊娘地要来到人世间。

这里叫周口,我国的小麦之仓。

我曾流连于京广线上的火车,从南往北,再从北回到南。快则五六个小时,长则朝发夕至,然而,步移景换,一路上,江南的山奇峰秀,北方的一马平川,还有花丛中粉墙的民居,绿荫里黛青的瓦脊,一幅连着一幅的美景,全都镶嵌在车窗的镜框里,走一路便是一路的享受。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小麦和油菜,相伴而生,交相辉映,从冬至夏,执手偕老。它们是土地的主角,可随着山坡上,生活在半天云里;也可逶迤河流下,隐居于峡谷之中,一生一世地把翠绿和金黄奉献给农民。列车驶出北方的车站时,油菜那青翠欲滴的花骨朵还待字闺房。接着,花开了,豆大的黄点,稍不留神,眼前便是金黄的海洋;然后,稀稀落落,枝头褪尽了脂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的籽角……当火车停靠在南方的月台时,油菜已完成了青涩少女向半老徐娘的转身。小麦也有如此的季节差,单说五月,洞庭湖周边,湖北人唱起了“立夏三日梿枷响,小满三日麦粑香”的歌谣,湖南人吟诵着“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诗句。 而黄河的两岸,河南平原才刚进入“麦出火来烧”的时节,庄稼人磨刀霍霍,也只能行走在地头嗅一嗅麦香。

一趟行走,便可遇见一场季节的更替,一次历史的向前,铁路两边尽是时光流淌的痕迹。更为深刻的是,把从生到死,从幼小到成熟,从以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过程装进黑匣子里回放。好似站在天宫看人间,一眼看穿数百年,真乃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我索性合上手中的书,闭上双眼,开始不着边际地遐想。我把自己想成伟大的科学家,把这辽阔宽广的大地当作实验室,在五月的阳光里研究小麦。我戴上高倍放大镜,近距离地观察小麦的一生,观察每一株的长相,还有骨骼和灵魂;认真地闻辨它们的体香——从婴儿到老年,从子时到亥时;最重要的是查清这神奇物种的来龙去脉,它究竟是不是伏羲女娲的子孙?它与人类结下了多少世纪的因缘?还有,怎么有那么多人爱吃白面馍?可是,还没有开始研究,火车就到站了,嘹亮的汽笛声吵醒了我的美梦,我只好期待下一年的北行。

五月,麦子成熟的时节,随着《海外文摘》笔会的一行作家,我如愿以偿地穿行在豫东大地的麦林中。

眼前是一片浩瀚的海洋,直达遥远的天际,深色的墨绿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出斑驳的光亮。一阵风起,一排浪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扑向遥远的小岛,那里有农家房舍,有疲惫的航船和栖息的港湾。我们的车队像几只露出背壳的海龟,在海洋上劈波前行,不时传出一阵阵爽朗的谈笑声。这车上,有说普通话的讲解员,有操河南腔的区委书记,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知名作家谭仲池、叶延滨、蒋建伟、巴根等。当然,我也混迹其中,就坐在后排的犄角旮旯里。

“你好,老哥,今年的麥子收成咋样?”麦地里有一个年近六旬的庄稼汉,戴着草帽,扛着锄头,采风的队伍就停在他的跟前。

“中!中!”老汉连说了两个中字,那黝黑的面庞滚动豆大的汗珠,额头的皱纹沟里流淌着满满的喜悦。 “你看这麦穗又长又壮实,麦粒多多。”

“今天的太阳有点毒吧?”

“太阳好,麦子一天一变样,再有十个太阳就可开镰。你闻闻,都有麦香味了。”

我弯下腰,鼻子抵近麦穗,使劲地深呼吸。

“我香溜溜的麦子啊!/一闻我就想得慌,/白面馍、汤面条,/比啥都香哟……”是谁在歌唱?如此深情,如此贴切。是他,蒋建伟,这首歌——《大地麦浪》的作词人。蒋建伟就是周口农家的儿子,他对着一望无垠的麦地,喊了一千句爹,喊了一万声娘,唱出了永远也表达不完的感激!

大家安静下来,唯有麦浪翻滚的风声。

我的老家在大别山南麓的农村,人平几分田地,自然条件较差。生产队的年月,粮食自给自足,农家从春干到秋,难混肚儿圆。靠“瓜菜代粮食”的庄稼人,撑过了春荒,便盼着麦子快快长。进入五月,就有人站在田埂上发呆,望梅止渴地嗅几口油菜小麦的味道。老家还流行一句俗语:“插田的,好辛苦,吃了年饭望端午。”端午节是五月的恩赐,农家收了油菜,磨了新麦粉,鸡窝里下了鸡蛋,端午那天插艾蒲、吃粽子,更多的人家是煮鸡蛋,蒸包子,炸油条。姑娘大了的农户等女婿上门提亲,早早地准备好“回节礼”,很有讲究,鸡蛋壳要染红,包子上也要盖红章,寓意着吉祥红火。吃了端午这一餐,农家便要田里地里两头忙,舍下身子干农活。我记得麦粑的恩情,那年读高中,不到十六岁,农忙假回队里干活,像男劳力一样挑草头,一担百余斤。挑到下午四点多,肚子饿得咕咕叫,两只脚千斤重,但队长没叫收工,田里的草头还得挑。就在这时,一根筷子拄着一只带着硬壳的麦粑,连同一阵香味,送到了我的嘴边,白白的、泡泡的,入口即化,敏锐的味蕾激起了我无法言表的欲望,胜过雪中送炭。我毫不客气地从伙伴手中接过麦粑,猛地吞进一口,顿时溢满两眶泪水。以后的几天,他天天回到家里,两根筷子拄着两只粑,我俩一人一只。四十年后,麦粑成了酒店的特色主食,那天,我把仍生活在农村的伙计接进城,特意点了农家麦粑,像当年一样,用两根筷子拄起,他一个我一个,并恭恭敬敬地站在这位仁兄的跟前……

耳边,响起《大地麦浪》的旋律:“我哗啦啦啦的麦浪啊/一撇一捺长呦/让咱在地里种出了金/把一个家来扛……”我们挥动手掌,打起了节奏,放飞歌声,尽情感恩着生长麦子的大地。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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