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交通茶馆 山城最后的老茶馆会消失吗
2017-11-02王思亲
王思亲
这几年,关于交通茶馆即将被拆的消息传出过多次,但也仅仅是停留在传闻上,至今没有成为现实。可是,随着重庆黄桷坪长江大桥即将开工,黄桷坪正街这一片被纳入拆迁范围的老街,将随着城市建设慢慢消逝在时光中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交通茶馆自然在劫难逃。
这个拥有30年历史的老茶馆,也被许多人看作是重庆最后一间原汁原味的老茶馆。那么,它真的会消失吗?
恍如隔世的老茶馆
在热闹繁忙的黄桷坪涂鸦街,奔放多彩的涂鸦和充满时代感的小商铺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艺术感。而在贩卖着各种小吃、咖啡的正街的一条小巷中,交通茶馆低调地坐落在一间空门面里面。如果不是专程造访,很容易逃出人们的视线。
穿过一小段走廊,低头进入门内后豁然开朗。茶馆是两层的老式木架结构,房梁参差不齐,阳光透过缝隙射向墙面和桌面,恍惚之间像钻进时间的夹缝,一幅年代感极强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如同许多老式房屋一样,茶馆整个的采光条件不好,氛围显得阴暗,四下摆放着老式条凳和方形老木桌,桌上还有八十年代特供的绿色或者红色热水瓶,头顶上转动的四页老式风扇是最精致的电影片场也复制不出来的韵味。茶馆分为两层,坐满了下象棋、围棋或是纯粹喝茶聊天的人们,这中间以老年人居多。而每一个初次走进茶馆的年轻人都会“哇”的一声,正是对这保存得如此原滋原味的茶馆最好的反应。
“听说了,说黄桷坪大桥如果开始动工,要不了好久这里就会拆了,这么好的地方,拆了我们去哪儿摆龙门阵啊?”“莫乱说哟,不是说市政府为了保护好这些地方,拆迁范围要重新划分,这里也有可能不拆都嘛”“哎呀,就算不拆这里我看也搞不到好久了,哪里搞得到钱嘛?”……得知记者的来意,其中一桌正在聊天的老茶客便七嘴八舌地跟我们讨论起来。趁着老板还没到,我们也索性点上一杯茶,和几位老人家海阔天空地畅聊。直到老板佘女士的姗姗来迟,才将记者从老茶客们讨论美国大选的唾沫星子中解救出来。佘女士表示,最近来茶馆的人特别多,很多都是一些带着单反相机的年轻人,在了解到交通茶馆有可能拆除的消息之后来到这里喝茶拍照,纪念这山城最后的老茶馆。
交通茶馆位于黄桷坪正街4号附5号,是隶属于黄桷坪运输公司的产业。黄桷坪运输公司是集体性质的企业,而交通茶馆最早则是运输公司的员工食堂,现在进门左手边堆放茶具桌子旁的小屋是以前的锅炉房,而交通茶馆牌匾楼梯下那间永远锁着的房间是当年员工的洗澡堂。1987年,国家号召集体企业采取多种运营方式,于是企业所属的房子中,二楼变成了如今的交通旅馆,一楼变成了交通茶馆。佘女士便是黄桷坪运输公司的老员工,1976年参加工作至今,熟悉的老茶客都称呼她为“幺妹”。茶客们在这间茶馆从青丝坐成了白发,而“幺妹”也在这里见证了茶馆的兴衰变迁。据佘女士介绍,最初茶馆为了“跟上时代”,二楼摆放的是几张台球桌,在众多茶客的要求下重新改回喝茶的木条桌凳。1991年到1992年之间,二楼还专门空出一片当做戏台,让演员或是票友在此唱川剧或者折子戏,《二十四孝》、《王宝钏选段》、《穆桂英挂帅》是最受欢迎的曲目,端茶倒水的“丘二”换了又换,总是维持在四个人。
被遗忘的时光
交通茶馆仿佛从未改变,依然是一人一茶一棋,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一段几米的小巷所隔断,巷内巷外,两个世界。就这样,时光如白驹过隙,走到了2005年。这一年,对于小小的交通茶馆来说,发生了一件大事。
随着网络的兴起,因为看中交通茶馆位置比邻学校地区,有人想要将交通茶馆拆掉开成网吧,而本身并不赚钱的交通茶馆去掉房租、茶叶、人工等成本后利润更是所剩无几,所以公司也有意将店面盘出去。为了保住茶馆,长期在茶馆喝茶作画的川美教授陈安建向九龙坡区政府上书,由自己和茶馆每月各出1500元的租金,才让交通茶馆躲过一劫。10多年来,陈安建交了接近20万元的租金。他只有一个要求,茶馆坏了,可以修补,但原貌不能改变。他说这里有时间凝固的味道。陈安建的大多数作品都出白这里,那些老茶客就是他的模特,而交通茶馆的每一处风韵,也都留在了他的油画上。
慢慢地,人们在繁忙的生活中突然想起了这颗依然带有浓重历史感的沧海遗珠。2006年,宁浩在拍摄电影《疯狂的石头》时来到这里坐了几天。点上一杯老沱茶,摇身一变成为沧桑的市井小民,也就有了电影中郭涛和几十个棒棒在此“谈判”的经典镜头,老板佘女士也至今仍保存着和郭涛、宁浩等人的合影。川美的老师和学生特别喜欢交通茶馆,经常没事过来坐一坐,有时还将自己的一些艺术展览放在交通茶馆举办。曾经有一位澳大利亚的男子,来重庆旅游之后爱上了这里,连续来此几天,只是静静地喝茶,用并不流利的中文和周围的茶客们聊天,描述着自己对于这里的喜爱和赞叹。还有人为交通茶馆专门拍摄了一部15分钟的纪录片,用光影记下了茶馆的模样,拍摄之后将制作的道具牌匾送给了茶馆,也就是如今我们看到的悬挂在茶馆中央的招牌。更有一些新人甚至将自己的婚纱照选景点选在了交通茶馆,让自己人生最美妙的时刻充满了时代感和艺术感……
现在,茶馆的一切依然如同30年前的样子,茶的价格大部分也都在三四块钱左右,可无限加水。很多老茶客白带茶具茶叶,两块钱的开水费便可以坐上一天。来到这里,进了茶馆,大家便是朋友。茶馆的钥匙都放在茶客那里,早上给茶馆开门的也是茶客。茶馆里泡茶喝的水也是茶馆的魅力所在,自来水用鹅卵石加棕垫镇过,目前这种制水方式已绝少看到,茶客们好的就是这一口被镇过的水。抿一口茶,时间的味道满溢。
那杯茶,那些人
范家强是这里最老的茶客之一,现在家已经搬到了国际村,却要专程转车到这个茶馆来,就像赴一个永不结束的约会。“形象饱满,大爷风范。”这是陈安健对范家强的评价,三个戒指,一串佛珠,在他身上看起来很搭,他管咖啡叫“加啡”,向人推荐一瓶辣木籽,说是可以增进酒量。见到记者时,抬手招呼坐下:“来嘛,娃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同时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我是铁路上搞美术的,自己也画画,也遭别个画。这个地方,是当年全国铁道部门的一面红旗……”据范家强说,他师从过川美的魏老师。如今,范家强是陈安建画笔下最好的模特。
张老头也是这里的老茶客了,从茶馆开张那天起就在这喝茶,现在依然每天到茶馆里坐坐,这一习惯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他说:“我以前就在黄桷坪住,现在搬到了毛线沟,还是会每天早上坐车过来,会会老朋友,摆一下龙门阵。”在交通茶馆,你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市井奇闻,官场秘闻,大至美国大选,小到超市打折,在茶馆里都能听到真真假假的消息,这也是茶客们喝茶一大乐趣所在。和张老头坐在一张桌子的刘老爷子接话道,“我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重庆哪个咔咔角角都走过,我敢肯定地说,这里是目前保存得最好的老茶馆,所以现在我还是每天从中梁山坐车过来喝茶吹壳子。”在这里的茶客,记忆大多停留在了过去,高兴时唱的也还是当年的川剧。据说,这里还经常有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年轻男子,披着乱而长的头发,来到这里要一杯三块钱的茶水,却总是让周围的茶客们请他喝。记者采访时这人不在,“他不敢找我要,搞惯了我要决(骂)他。”一旁的范家强提起这个人愤愤地说。
据佘女士说,她们也听说了黄桷坪长江大桥开通之后,这里将划归为九龙半岛,黄桷坪老街这一片的房子和店铺都要拆迁,交通茶馆也不例外的消息,但现在还没有得到具体的通知。事实上,这几年,关于交通茶馆即将被拆的消息传出过多次,但也仅仅是停留在传闻上,至今没有成为现实。不过,佘女士有点悲观地说道:“只要通知一下来,这里说拆就要拆了。”
由于物价的增长和地价的持续走高,茶馆这几年几乎是没有什么盈利的,茶馆这一片也很有可能用来改造成更加现代化和经济效益更强的店面。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黄桷坪长江大桥就将开始动工修建,而届时交通茶馆很有可能面临着拆除或是迁出。最近国内多家知名媒体都来此采访过,茶客和记者也希望通过媒体的力量保住这一极具老重庆味道的老茶馆,但如今的交通茶馆所有权依然属于黄桷坪运输公司这一集体企业,而茶馆的去留也將由施工方和企业领导共同决定。如今前来纪念茶馆的客人越来越多,人们也特别珍惜这个重庆最后的老茶馆。
“幺妹,掺(加)水!”随着一身吆喝,佘女士又开始忙碌起来。我们没有告别,起身离开,害怕道一声再见就真的变成再也不见。走出来时,扭头回看,黑巷子里的交通茶馆,一扇窄窄的小门,只有一点点亮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