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支付大战“下半场”

张睿

“它们在推自己的收银系统，推不出去就搞封杀。”二维火创始人赵光军几周前向《第一财经周刊》回忆了美团点评和二维火在今年9月爆发的正面争执。

这两家公司之所以擦枪走火，源于它们都在争抢“餐饮行业收银系统”这块蛋糕。创立于2013年的二维火，2016年获得蚂蚁金服超过1亿元的投资，而它与美团点评的摩擦也始于去年。

据赵光军介绍，二维火收银系统所接收的美团点评的外卖订单经常出现信息被篡改的情况，它转而通过与第三方外卖平台合作，让那些使用自己收银系统的餐馆可以无缝操作来自美团点评的外卖订单。但美团点评视此种方式为“未授权”行为，要求第三方外卖平台停止向二维火提供数据。

二者争执的结果便是，以美团点评的外卖作为重要订单来源的商户不得不考虑是否继续使用二维火收银系统。

美团点评对这项新业务表现出志在必得的姿态，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迫切想要建立起自己独立的支付体系。

同期，“单笔满20立减10元，满50立减20元，满100立减30元 ”过去几个月，京东终于也杀入微信支付与支付宝僵持数年的补贴大战，联手屈臣氏、DQ、吉野家、华联超市等商户，鼓励消费者改用京东App或京东金融App扫码支付。

截至今年上半年，表面上看，中国移动支付市场继续维持了“双寡头”局面—根据艾媒咨询的研究报告称，支付宝与腾讯财付通的份额分别达到了53.8%和40.3%，其他众多支付企业的市场份额之和为5.9%，但围绕不同场景的移动支付，政策和竞争双重作用下的各种角力仍在频繁发生，喧嚣的移动支付大战已经进入“下半场”。

如果说移动支付大战的“上半场”，是两大巨头从抢夺连锁零售的品牌大客户入手，辅以巨额补贴，迅速覆盖线下消费场景和培养用户使用习惯，那么转入“下半场”后，新加入的选手包括京东、美团点评，以及更多“聚合”性质的支付创业公司。

除了用补贴与两大巨头硬碰硬、直接拉拢连锁性质的品牌商家加入其支付选项，“下半场”更重要的市场拓展空间，在于如何去征服那些体量更微小、尚且构不成连锁规模的街边店，也就是不计其数的“小本生意”经营者。尽管出于用户习惯的“倒逼”，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已经成为很多小店的支付手段标配，但美团点评的思路是通过为商铺提供订单管理、收银、营销等服务，而美团支付将作为首选嵌入其中，先形成营销和交易的闭环，未来则可以基于用户和企业的资金管理账户延伸出更多的金融业务。

一旦蛋糕变大，相信那写在“其他众多支付企业”名下的市场份额注定不会永远停留在5.9%这样一个低水平。用美团点评CEO王兴的话来说，围绕消费者端的移动支付竞争已经是一场“结束的战斗”，而商户端才是一片尚未被充分开垦的良田。回看自己手握的三四百万家小商家，以支付为起点，王兴有理由展开很多美好想象。

美团点评对支付业务的推进风格现阶段仍显得低调神秘，甚至像是一场“地道战”。

北京美术馆后街一家川菜馆“椒小厨”的老板小白向《第一财经周刊》展示了一部美团点评开发给商户的POS机—它可以用来核销团购券、接收美团点评的外卖订单，同时还能兼容接收饿了么和百度外卖的订单，此外它还支持微信支付、支付宝和银行卡等多种收款方式。

这台橙色的机器，每台价格是1200元。今年年初，美团点评的销售跑到店里向他推广时，小白倒是挺乐于接受的。“顾客要微信付款的时候我就用这个，因为免手续费，但是刷支付宝要收0.1%（的手续费）。”小白猜测这个POS机背后应该是美团点评和微信的合作。

美团点评的POS机还有一个功能是闪惠买单。闪惠是大众点评2015年推出的线上优惠买单业务，不同于以往先买团购券再享受优惠的方式，闪惠让用户在线下消费结账时直接获得一定的折扣或者是满减优惠，这显然比团购方式更得人心。

站在美团点评的角度，优惠是拉拢更多消费者在众多支付方式之中首选使用美团支付的动力。不过，小白对闪惠的积极性不高，他觉得顾客既然都已经到自己店里来消费了，就没有必要再给他优惠了。很多小店店主都持有与小白相同的心态，因此对支付环节的这种优惠并没太多热情去主动推广。

美团点评的销售也向小白推荐过另一款产品—智能收银台，但小白嫌它的功能还不完善，便没有使 用。

2016年12月，美团点评成立餐饮生态业务部，这个部门的主要业务，不再是运营团购券或者让餐馆在点评上花钱做推广，而是对商家销售符合“餐饮开放平台”标准的餐饮管理软件。按照王兴的规划，下一步美团点评应该与各个垂直行业实现更深层次的连接—从向消费者提供信息，到提供到店交易，再到提供外卖配送，现在美团点评要完成对店铺管理运营这一端的不断渗透，深入参与到和店铺经营相关的供应链、财务数据、会员管理，掌握更多的消费数据。

以小商家为主体的新战场，对于经历过“千团大战”生死考验、同时还手握大众点评和外卖两张好牌的美团来说，恰恰是它再熟悉不过的消费场景。相比支付宝和财付通，扫街地推这类“巷战”正是美团点评的拿手好戏。但与此同时，摆在美团点评面前的另一大课题是如何改变消费者的支付习惯。

2016年2月，美團点评悄然上线了银行卡支付服务。家住北京房山的苏晓静经常用美团外卖订餐，在外卖订单的支付页面，排在第一行的是“银行卡支付”，旁边常有一行用来推荐使用的小字—“立减2元”“美团推荐”“支持储蓄卡信用卡，无需开通网银”字样。而银行卡支付选项的下面，才是微信支付和支付宝。

虽然原本习惯用微信支付，但苏晓静觉得既然有优惠活动用用也好，就点进去绑定了一张自己的招行借记卡，然后这张借记卡就成为了美团外卖的默认支付方式。endprint

这大约是2017年年初。如今苏晓静再打开美团外卖，在支付页面她会看到，默认排名第一的已经换成了有着蓝色菱形图标的“美团支付”，页面置顶处还挂着醒目的“使用美团支付抽88元话费券”的广告。从上线银行卡支付、吸引用户绑定银行账号，到推出自己的支付品牌，拥有6亿用户的美团点评正在悄无声息地将用户引导至自己的支付体系。而且美团点评构建的支付体系已经不仅仅应用于线上交易，还包括线下。

认证为“美团支付”的微信公众号在2017年9月15日发布的一篇文章中称：“美团支付是一个品牌，美团闪付和二维码是两个产品。”

最近几个月，不断有用户在微博上反映，支付宝从美团外卖的支付选项中消失了，只剩下了直接绑定银行卡的美团支付、微信支付以及Apple Pay。美团外卖客服解释称，支付宝这一支付选项其实没有取消，而是“根据用户的支付习惯，对支付方式的综合推荐排序加以优化”后被折叠了。不过事实上，的确也存在一些原本已绑定支付宝交易的美团用户遇到无故解绑的情况，如果想要重新绑定，只能通过给客服打电话或者发私信这样的繁琐流程。

要满足用户的支付需求、提供最好的支付体验，同时又不愿意让对手不断收集自己的交易数据，对于美团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加快壮大自己的支付工具，减少通过支付宝完成的交易占比。

支付宝背后的蚂蚁金服和阿里巴巴集团已经是美团公开的敌人。美团与大众点评完成合并后，点评与蚂蚁金服旗下的口碑的竞争关系，让双方地推团队之间冲突不断。阿里巴巴虽一度参与美团点评的B轮和C轮融资，但双方在美团点评控制权和战略规划上意见不和，阿里巴巴索性开始扶持口碑，后又与蚂蚁金服联合投资美团外卖的最大对手饿了么，并出售了美团点评的大部分股 份。

美团点评从2016年开始倒向腾讯阵营，接受了腾讯的投资。今年10月19日，美团点评宣布新一轮高达40亿美元的融资进展中，腾讯二度充当领投者的角色。

围绕支付的暗战就此升级。2016年2月美团点评首次上线银行卡支付服务后不久，央行等监管机构便接到实名举报，称美团点评的银行卡支付和账户充值等金融功能涉及资金支付结算业务，而美团点评在当时并没有获得第三方支付牌照，属于非法经营。美团点评因此不得不暂停了用户充值功能。

直到2016年9月，美团点评通过收购第三方支付公司钱袋宝，曲线获得了一张具备互联网支付、移动电话支付、银行卡收单等业务资质的“全国性支付牌照”。这是一张含金量很高的牌照，交易双方拒绝透露收购价格，但如果参照同期其他公司通过收购获得支付牌照的价码来看，美团点评至少为此耗资数亿元。

同年年初，小米为获得支付牌照以6亿元收购捷瑞富通。8月央行曾对外透露，未来一段时间将不再新批支付牌照。美团点评的牌照交易正是发生在这则消息之后。9月，稍晚于美团点评的另一笔支付牌照收购交易中，上市公司洪磊股份为获得合利宝90%的股权所开出的价码，已经飙升至14亿元。

2010年从团购起家、定位为生活服务电商的美团点评，面对的是一个快速增长、潜力巨大的市场，王兴曾明确表示，他相信美团点评能成长为与阿里巴巴或者腾讯同样体量的公司。但是无论从成本角度，还是与巨头抗衡的角度，王兴也许已经后悔没有在发展初期就及时做出自己的支付工具。

在这个问题上，与阿里巴巴在实物电商领域打了十几年架的京东，倒是很早就觉醒了。

2011年5月，京东以费率过高为由中止了与支付宝合作，次年10月京东通过收购网银在线拿到自己的第三方支付牌照，但是对网银在线的业务合并却并不顺利。

直到2014年，京东才推出全新开发的“网银钱包”。其间，京东在2013年将金融相关业务拆分出独立公司，前后用了3年多时间来不断改进自己的支付工具。与白条、小金库这些新产品相比，支付工具优化工作的难点在于，前者是从零开始的业务，不会影响京东商城的交易，而支付工具则要承接京东商城的结算支付。“肯定要放80%的人承接京东商城的支付，先保证不能让交易垮掉断掉。不敢在系统上做革新式的、颠覆式的变化，只能慢慢一步一步做，所以它花了我们快3年的时间。”京东金融副总裁许凌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如果参考京东对支付产品的开发时长，美团点评要做出比较完善的支付产品还需一定时日，而且美团点评做支付所面对的消费场景的复杂程度以及支付竞争格局，已远远不同于当年京东做支付时的情况。那时候京东只是要在电商环境内停用支付宝，再以京东支付取代它，而美团点评瞄准的是线上线下结合场景，且支付宝和微信在线下移动支付市场已经基本完成了第一轮全国圈地。

一则由美团金融的负责人今年在脉脉上发布的招聘信息这样自我介绍说：“美团智能支付是2017年整个新美大集团下最重要的业务（没有之一，这是唯一公司级的重点项目），在过去的2016年，我们已经完成了业务线基础设施铺设和基本的链条搭建。”endprint

从2017年年初开始，一批由美团支付部门产品经理、工程师所发布的招聘广告陆续出现在脉脉，招揽Java工程师负责对用户钱包、商家支付收银台、银行支付通道等项目的开发。而美团点评官方也在通过拉勾网为自己的金融平台招募模型开发专家和授信分析专家，入职地点显示为上海。

这些招聘广告不断更新版本的“职位介绍”中，也透露出一些美团支付业务的进展：比如在线支付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业务部门，美团点评计划为用户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务—除了支付，还会包括消费信贷和账户资金理财。种种迹象表明，美团点评正在搭建自己的支付金融系统，该系统囊括商家端的结算、营销，用户端的支付、理财等模块。

事实上，移动支付大战转场的重要信号，是今年第一季度末在央行指导下，由中国支付清算协会组织支付机构共同发起筹建的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清算平台（简称为“网联平台”）进入试运行。

网联的股东数超过40个，现有持股结构中，央行下属的6家机构总计持股37%，支付宝和财付通以9.61%的相同股份位列第三方大股东，京东旗下网银在线持股4.71%，百度旗下百付宝持股2.42%。目前，具备开展网上支付业务资质的持牌第三方支付机构有100多家，截至10月15日，已经有包括支付宝、财付通在内的20余家支付机构和银行接入网联。

过去那种由支付机构直连银行的模式，被取代为“支付机构-网联-银行”的三方模式，而业界将这种新模式视为第三方支付被国家的一种“收编”，因为网联平台以及其背后的最高监管层—央行，都将清楚掌握每一笔第三方网络支付交易的资金流向信 息。

网联这个新角色的出现，对移动支付市场格局演变将产生深远影响。一方面，所有的第三方支付公司与银行的合作友谊，被重新拉回到“同一起跑线”。其次，值得注意的是，过去与第三方支付在线下支付场景博弈多年的银联，这次被完全排除在用于“网络支付”的网联体系之外，这会令今后双方的竞合关系变得更加微妙，银联会更加积极地拉拢两巨头之后的那些支付新势力，新一轮结盟站队正由此上演。

2017年5月，银联联合40家商业银行推出云闪付二维码，更重要的是，银联拉拢了京东、美团点评。这个新联盟意味着用户在支持云闪付二维码的商家消费，使用京东App、美团App、大众点评App或者手机银行、银联App，都可以扫码支付。

据悉，银联目前在全国已经部署了近1000万部“云闪付”POS机。所以无论是美团点评还是京东，都乐见与银联在线下支付场景的结盟。

线下消费场景对于京东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尽管今年4月京东CEO刘强东又掷出新的豪言壮语，称未来5年京东将在全国开设超过100万家京东便利店，而在这项战略中，京东支付注定将成为线下店网络最重要的支付选项，但这仍是一个“未来时”的故 事。

经过头3年的内部发展，2017年以来京东支付的业务目标已经升级为“走出京东”，其策略就是同拥有线下支付网络同时又掌握重要政策资源的银联合作。

无论是京东闪付与美团闪付，使用方式是一样的：它们在各自的电商App平台的支付环节，利用支付优惠活动引导用户先关联一张或多张银行卡信息，然后生成一張虚拟支付卡片，苹果、华为、小米等支持NFC支付的智能手机就会跳转到一个新窗口，引导用户将这张虚拟卡添加至Apple Pay、华为Pay、小米Pay。之后用户就能在支持NFC的银联POS机上刷手机付款了。

这种合作方式，相当于银联把京东和美团点评的账户，变成了基于银行卡账户的聚合支付账户。

作为新出现的移动支付选项，京东闪付强调，自己这种支付模式是基于银联的清算系统，这意味着每笔交易的资金和数据“从银行进、从银行出”，京东闪付可以成为为银行获客、引流的渠道。

当然，消费者对这套听起来颇为专业难懂的解释应该没太大兴趣，他们最关心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支付体验的便捷性，二是个人资金账户的安全性。

一向精打细算的小商家最在乎的则是效率和成本，因此“聚合”已成为移动支付大战在下半场的关键词。美团点评和二维火向商铺提供的都属于一种聚合式的支付以及订单管理服务，这种模式的优势是可以帮助降低商户接入不同支付渠道所产生的维护服务的成本，但相应的在提供这种服务的机构之间，竞争和洗牌也在所难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