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最珍贵的两样东西

○伦敦的安

城里最珍贵的两样东西

○伦敦的安

那时候，死亡名单已公布，城里处处可见人们表示哀悼的丛丛鲜花。

我在伦敦桥头为柯思蒂献上了一束百合。

几日前，在伦敦桥和桥头下的博罗市场发生了一起恐袭事件，死亡8人，其中有因救助他人而献身的柯思蒂。

柯思蒂28岁，是名护士。当恐怖分子在伦敦桥向人群袭击时，她刚好经过事发地点。混乱中，她没有随着人群撤离，而是跑向一名受伤者为他进行急救，虽然被急救的男子得以生还，柯思蒂却因此遇难。

柯思蒂是个喜欢旅行的女孩，在博客中她这样介绍自己：“跟你们一样是个平凡的做梦者，有份全职工作，有个始终不变的愿望：去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她最近去过的地方有米兰、索非亚、里斯本……她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乌克兰的基辅，参加2017年欧洲歌唱大赛活动。

她在微博中说：“生命短暂，我们都应该明智地使用自己拥有的时间。”在6月3日那个恐怖的晚上，她便作出了她所认为的明智的选择，勇敢地利用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时间。

站在桥头，遥遥望去，通往博罗市场的路已被黄线拦住，由于被严重破坏以及警察调查的需要，博罗市场已被暂时关闭。

我想起那只猫。那晚它在吗？有无受到伤害？

我挂念那只猫，因为除了博罗市场鲜浓的绿（绿柱子、绿管子、雕花绿梁上的绿色梅花）之外，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那只猫。

我第一次去博罗市场就遇见那只猫。

博罗市场是色彩、味道、国际文化和人交汇的风景，既弥漫烟火之气，又温情浪漫。在那儿出售的大多是用传统技艺手工制作的“工匠食品”，既保留着英国传统食品文化，也融合了其他国家的美食精华。

我在一家专门卖各种自制调料和果酱的店里遇见了那只猫。店里的柜台有棕色的雕花木柱，在几根木柱之间，摆着竹篮子，篮子里盛着各种漂亮颜色的玻璃瓶。我低头去看时，在右边角上发现了那只猫。它躺在一只木箱子里，准确地说，是躺在木箱里的瓶罐上。

那木箱里摆着一些栗子酱锡罐，罐子上下边缘印着棕色条纹，中间是绿叶和毛茸茸的带壳栗子图。另外有几个装红酒醋的陶瓷瓶，瓶身枇杷色。躺在上面的猫一身深棕、浅棕和淡黄的斑纹毛，它的毛色和瓶子罐子及木箱的色调那么接近，不仔细看，你都难发现它的存在。它把自己融在里面，安然地沉睡。

后来我去那儿，那木箱还那样摆着，瓶罐还那样组合着，猫也还那样睡着，我总会俯身静静地看它一阵。我期望再去时还能看见那只猫安然地睡在一堆栗子酱上。

6月14日，博罗市场重新开放。我近中午时走进市场，这里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冷清，相反，非常繁忙。不少摊位、餐馆和咖啡店前都排着长队，人们很友好地微笑、闲聊，熟客和老板为重新相见而激动地拥抱，环境有点儿喧闹，非常温馨，充满活力。

我亦微笑，可心里有点儿紧张，直接走向那家摊位。哦，一切照旧，女老板十分忙碌，架子和柜台上，红的、黄的、绿的瓶子依然摆得漂亮诱人。眼光向柜台的最下层右角扫去，木箱子还在，瓶罐还在，那只猫也还在！这次它没有睡觉，睁着幽蓝的像能看穿一切的眼望着我。

我松一口气，蹲下来和它默默对望。是的，这儿还是博罗市场，没有变，热闹，也静好。

良久，我站起来，开口和老板说话时声音是欣喜的：“朱莉，祝贺你重新开业。”

“谢谢，很高兴又见到你。”朱莉笑吟吟地看着我，“今天要什么？”

“就要瓶栗子酱和红酒醋吧，帮我从那儿拿。”我指指柜台右下角。

朱莉俯身从猫爪边拿了棕绿罐子和枇杷色瓶子，用纸袋装好递给我。

“你感觉怎样？”我接过袋子问。

朱莉明白我的意思，笑着说：“过去10天比较困难，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感到悲愤和沉痛，不能营业也让人忧心。但我们绝不会被少数恐怖分子打垮，那些人永远破坏不了这个国家的和平和人们的坚强不屈。多少风浪博罗市场都挺过来了，这几个恐怖分子还能摧毁我们，阻止我们的生活继续？”

边上还有顾客在等，大家似乎都不急，听朱莉讲起了博罗市场的历史。博罗市场这地方有千年的经营史，1754年，国会帮助博罗教区建设现在这栋建筑时，法令规定：这项产业由地方社区永久使用。“是永久。”朱莉强调，“不是十年百年，是永远，只要伦敦还在，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博罗市场就会在。”

在这样的法令和精神下，1862年，铁路高架从市场中间穿过，博罗市场顶住了，也熬过了1940年代的战争轰炸。市场管理者和这些“工匠食品”店主的信念是：一定要好好经营这个市场，坚守传统美食文化并将其传承给下一代。

“你看，博罗市场照常开放，伦敦照常开放。”朱莉骄傲地说。

我突然想起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在童话的结尾，上帝对天使说：“带给我城里最珍贵的两件东西。”天使给上帝带来王子的铅心和死去的小燕子。

假如上帝现在说：“把城中最珍贵的两样东西给我带来。”我想，天使要带走的第一样东西，是护士柯思蒂那颗勇敢的心。而另一样珍贵的东西，天使会让它留在人间，那就是无数个朱莉身上所具有的永不被罪恶和灾难打垮、永不放弃、坚韧活着的高贵精神。

伦敦的安，本名宁苹，曾任国内某报社编辑记者，2000年留学并移居英国，北京优阅文化等多家传媒公司签约作者。长篇小说《原来，爱你如深海》曾入围华语新锐小说大赛决赛，长篇小说《我等的人也一直在等我》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