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桥下春波绿沈园的故事

赵惠文/文 逆行阿星/图

到绍兴，沈园是必去的。这个宋代的园林，因为一个独特的爱情故事而闻名于世。徜徉其中，或伫立孤鹤轩，或凝望春波惊鸿，或者站在园壁前，轻轻吟诵两阙《钗头凤》，时光也似乎放慢了脚步，安静了下来。

钗 头 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题写在园壁上的词，成了沈园的灵魂。

沈园，原是南宋时山阴（今绍兴）城内沈姓人家的私家园林，占地七十余亩，花木扶疏，亭台参差，可谓江南名园。据《东京梦华录》记载，依照宋朝的惯例，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一至四月初七，私家花园都要对外开放。作为江南名园的沈园，在这个花叶生辉、春光烂漫的时节，自然吸引了大批游客。

南宋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的一个春日，二十七岁的陆游走进沈园。或许，他只是想在春光明媚中，让黯淡沉郁的心灵得到一丝抚慰吧。但，造化弄人，偏偏在这里，陆游遇到了他曾经深深相爱的妻子唐琬。而今的唐琬，已再嫁作他人妇。望着唐琬遣人送来的酒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陆游与唐琬，青梅竹马，曾经共度过美好的少年时光。两人结为夫妻后，琴瑟和好，情意缠绵。但是，曾经两次在科考中铩羽而归的经历，让陆游父母认为，儿子与媳妇的卿卿我我会使儿子“惰于学”而影响功名前程，因而逼迫陆游休弃唐琬。

二十九岁时，陆游再次赴临安参加科考。不幸的是，秦桧的孙子秦埙以右文殿修撰的身份就试。当时的主考官非常欣赏陆游的文章，推为第一，秦埙第二。秦桧得知后大怒，在第二年的礼部考试中，硬是把陆游黜落。直到秦桧死后，宋孝宗即位，才赐陆游进士出身，此时的陆游已经三十八岁。陆游科举之路上的绊脚石不是唐琬，而是臭名昭著的秦桧。

沈园的重逢，怎能不让人痛断肝肠？四目相对电光火石的刹那，如何诉说？只能默默罢了。能哭出来的、说出来的痛苦，都不是真正的痛苦。陆游与唐琬，无法言说的苦，却是痛彻心扉。

怅然若失，望着曾经的爱人离去，陆游将所有的伤与痛和着黄縢酒，咽下，万般滋味儿，都在《钗头凤》这一阙词中。

沈园相逢，是致命的邂逅。唐琬见了陆游的题词，百感交集，后来也和了一阕《钗头凤》，不久便抑郁而终。沈园，这座风光旖旎的园林，从此以后只合在江南的烟雨中忧伤，低回。

光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六十八岁的陆游再次来到沈园。此时的沈园已易其主，距上次遇唐琬也已三十余年，而题于园壁的《钗头凤》尚在。物是人非事事休，痛彻心扉的思念又一次如浪潮涌起，陆游怆然写下：“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宁宗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离唐琬逝世已四十年，七十五岁的陆游再次来到沈园，写下《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游离世前一年，再次重游沈园作诗怀念唐琬。

读这些断肠诗文，独立沈园，不禁想：是怎样的情感，让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一次次来到同一个地方，缅怀同一个人？或许，沈园之于陆游，满目都是唐琬的影子。当年唐琬的一壶黄縢酒，化成刻骨的相思，浸染了陆游的一生。

历经千年风雨的沈园，荒废了，又修复了。只是，陆游与唐琬，再不能破镜重圆。

踏进沈园，仿佛千年前的缕缕情思还在园中飘荡，游人的脚步慢了，轻了，静了。就这样，看桥下的春波，看断开却又依依的断云石，看孤鹤轩，情不自禁地想陆游——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曾有“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的豪情、“千年史策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的忠心、“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悲愤，和“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的痛苦。当豪情、忠心最终都化为乌有，内心无限悲痛的时候，沈园，默默地接纳了陆游，任他凭悼心底最真的情爱，最痛的相思。

去沈园吧，在春波碧绿的时候，在枫叶初丹的时候，园壁上的两阙《钗头凤》，轻轻地吟诵，你一定会读到沈园的灵魂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