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徽州
2017-10-29李娟
李娟
雨是徽州的一点淡墨,清水淡墨,描在泛黄的宣纸上。
睡梦中的古村是被潺潺的溪水声唤醒的。漫步在青石铺就的小巷,清流自各家门前而过,有白发的婆婆在水边浣洗。阡陌小巷,鸡犬相闻,你仿佛一瞬间走进光阴的皱纹里,走进几百年前的明代。
天落了小雨,雨一不留神,湿了粉墙,湿了黛瓦,湿了雕花的屋檐,湿了高耸的马头墙,湿了廊前的紫薇,湿了徽州女子水一样的双眸,湿了脚下的石板路,湿润了我的心。撑一把雨伞,漫步在古朴幽静的小巷,人就像是一阕词了。
老宅,小巷,粉墙,溪流,月沼,古树,描绘成了一幅水墨丹青。
迎面走来卖豆腐的妇人,挑着一副担子,素净的衣衫,竹筐里卧着白玉一样的豆腐,她的叫卖声旖旎婉转,如溪水边一丛丛凤仙花,水汽泱泱。“吱呀”一声,小巷深处雕花的木门里,走出白发的老人,手里捧着青花瓷碗,不一会儿,她的青花瓷碗里就泊着两块白嫩的豆腐了。
雨停了,一对老人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聊天,笑语晏晏。老人脚下依偎着一条狗,门槛上卧着一只猫。一簇簇凌霄花从斑驳的围墙上探出头来,绿叶丛生,花枝摇曳。一场风雨后,淡黄色的凌霄花落在青石板上,凄美绝伦。有时,他们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相对静坐着,反刍光阴,内心安详。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世间的一切安然静美,都在默默无言相守相依里。
小巷里遇见卖木雕的小店,门口坐着一位老人,戴着眼镜,低着头专注地雕刻着。我倚在门前,看他在碗口粗的竹筒上作画,上面刻着南湖荷开,小巷老宅。古朴雅致,诗意幽幽。
走进小巷深处,去看老宅。推開厚重的木门,幽暗的天井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泊着浮萍几片,开着几朵洁白的睡莲。厅堂里一副副雄健刚劲的槛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自古徽商都是儒商,遵循诗书礼仪,孝悌传家。一抬头就看见朱熹的对联:“松风间放鹤,花雨夜鸣琴”。另一副对联上写:“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落款则是郑板桥。正是,好诗如清风,佳句似香茗。从容入世,清淡出尘。多么雅致的古人,多么娴静闲逸的古代时光。
走进老宅的后院,亭台水榭,蕉肥石瘦,回廊下一湾碧水中,几尾红鲤鱼欢快地游来游去。假山旁依着一树紫薇,正开得烂漫。这里,便是红顶商人与他的如花美眷赏月品茗的地方吧。
来徽州,只有住在百年的老宅里,才能嗅到古老文化的芬芳。几百年的风雨沧桑、诗情画意都在深深的庭院里。一面花窗,一湾碧水,一处水榭,一道长廊,一幅石雕,让你品味出不同的意趣,那是古老岁月蕴含的古典与优雅,也是东方文化孕育的温婉和静美。
静夜里,倚在窗前,隔着百年的窗棂望月亮,月亮还是几百年前的月亮,人已隔着万水千山,却有着一样深深的寂寞。
深夜落雨了,听雨打窗棂,想起这座老宅经历了多少旧事浮云,生死离散,记起诗句: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徽州的雨夜,有着说不出的悲凉。
留连在徽州,粉墙黛瓦,云树烟庐,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徽州之美,含蓄优雅,与世无争,气定神闲,美在风骨。浪蕊浮花都尽了,别有嫣然风流。
徽州是一部古书,一阕宋词,一幅木雕,一杯淡茶,一簇花开,一轮明月,一卷水墨丹青……
徽州从未消失,它只是和流逝的岁月双双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