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缜密的计算，他试图杀死更多的人

易升

4年前，斯蒂芬·帕多克只是长期出没于拉斯维加斯赌桌前的一张普通面孔，在金碧辉煌的赌场大厅里，踢踏着夹脚拖鞋，穿着松垮的运动服。

他白天睡觉，夜间行动，一夜的赌本可达百万美金，却会因为不愿意付太多小费而自带饮料进入赌博区。

實际上，常年高额的赌博已经让他成为了拉斯维加斯各家赌场的贵宾。但他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在高风险赌徒的群体中，几乎无人知晓。

4年后，还是在拉斯维加斯，斯蒂芬·帕多克带着23把枪，无数的弹药，击碎曼德勒海湾酒店32层一间房间的窗户，向在楼下音乐会狂欢的2.2万观众扫射，酿成了美国近代历史上伤亡最为惨重的枪击案件，58人死亡，515人受伤。

退休的富人

事件发生一周之后，警方仍然对帕多克的作案动机一头雾水。

2013年10月，帕多克一纸诉讼将拉斯维加斯大都会酒店告上法庭，因为他2011年在酒店走廊内滑了一跤。这起官司以帕多克的败诉收场——他当年上诉时的证词记录，成为了宝贵的关于他生活习惯的侧写。

在CNN获得的长达97页的法庭记录中，帕多克描述自己是个“夜行动物”，为了缓和焦虑，时常服用安定药物，有个专属医师为他定期开药。

“我每年支付一笔费用，然后就可以轻松地在需要的时候从他那里获取这些药品。”

但这些药物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使人狂躁、易怒和好斗。根据一家洛杉矶当地媒体的调查，今年6月帕多克的医师才刚刚为他开过这种抗焦虑药物。

帕多克常年居无定所，在加利福尼亚、内华达、德克萨斯和佛罗里达之间跑来跑去。而赌场的宾馆房间几乎成了他的另一个家。因为他的贵宾身份，这些房间和里面的设施用品“95%的时间”都是对他免费的。

他毫不隐瞒自己嗜赌的事实，还声称自己曾经一度是“世界上最棒的电动扑克玩家”。在他赌博的鼎盛时期，每天平均会花14个小时在赌桌前。

而赌博也的确为他带来了一笔不菲的财富，据CNBC所考据的美国国税局记录，他在2015年进账至少500万美金，其中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赌博。

这也让帕多克与以往枪击案的凶手相比，显得有些另类。

美国《时代》杂志分析，财富流失、社会地位下降有可能成为激进人士“报复社会”的动机，但截至枪案发生前，帕多克并未出现明显的财务问题，其资产状况仍然“稳居美国中产阶级之上”。他不仅在德州等4州拥有产业，还拥有两架私人飞机。

早年，帕多克当过邮递员、税务官员和会计。2004年起，他开始通过投资和经营房地产发家，路透社的财务评估显示，在那十年中，帕多克一系列在德克萨斯州的房产投资为他赚取了500万美元至600万美元的利润。

在赚到了足够的钱之后，帕多克就退休了。2015年，他花了大约37万美元，在梅斯基特市一个退休社区买了一所住房，和62岁的女友玛丽卢·丹利住在一起。那里算是当地的高档退休社区，共有超过一千户，休闲设施包括18洞高球场、室内与室外泳池和健身中心。

退休后不久，他开始沉迷于赌博的世界，据警方收集的资料，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囤积他在枪击案中所需要的大量的枪械装备。

调查人员反映，帕多克名下持有的50多支枪械中至少有33支是购买得来，这些枪支性能精良、价格不菲，从5000美元到1万美元不等，其中一些枪械还经过改装。为采购这些装备，他至少花费了数十万美元。

最后时刻

拉斯维加斯并不是帕多克的第一个目标。

帕多克电脑上的浏览记录显示他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查看了许多其他的大型活动。8月，当芝加哥举行著名的Lollapalooza摇滚音乐节时，他预订了附近的酒店的两间房间，而且坚持要订能够看见会场的房间，但最后并没有入住。

枪案前数周，帕多克参加了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一个枪械展，试图从参展商那里购买“曳光弹”。这种子弹在美国可以由私人合法购买，在射出后，其中含有的特殊弹药能够在空中发光，显示出子弹的弹道，从而帮助射击者在光线较差的环境里——例如此次枪击案发生的黑夜——校正此后射击的角度。

因为已经售罄，帕多克最终并没有买到他想要的子弹，尽管如此他仍通过枪展买到了大量弹药。

同一时间，他开始豪赌，所下赌注数额尤其巨大，总金额至少达16万美元（约合105万元人民币），单日最高纪录高达3万美元左右。

案发前一周，他突然对玛丽卢·丹利说：“我给你买了一张回菲律宾的便宜机票，你回去一阵子吧。”丹利是和他一起生活多年的伴侣，现年62岁，澳大利亚国籍，出生在菲律宾。

9月29日，一段监控录像拍到帕多克独自驾车前往沙漠的画面。这块偏远地区在他内华达州梅斯基特市的住处附近，经常被当地人用于射击练习。

30日，帕多克住进了拉斯维加斯曼德勒海湾酒店，特意要求安排高层房间——这个32楼的房间价格是每晚590美金，但由于他的贵宾身份，是免费提供的。

随后，他将23支枪械带入房间，并准备了至少12个撞火枪托，以提高射击速度。那天晚上，他打电话投诉了住在楼下的一家人，“他说我们太吵了，我们只好把音乐什么的都关掉。”

拉斯维加斯当地时间10月1日的夜晚，“91号公路丰收”乡村音乐节如期在曼德勒海湾酒店前的广场举行，2.2万观众兴奋地聚集在舞台前，乐声震天。

晚上9点多，酒店的一名保安接到报告，称32楼有一间房间的房门一直保持开着的状态，前去查看。而这个房间就在帕多克所处的房间附近。

在走廊里，他听见帕多克房间里传出电钻的声音。突然，从门内发来一阵扫射，共计200多发子弹，保安腿部受伤。endprint

大概又过了6分钟，10点05分，乡村歌手杰森·阿尔丁正在舞台上表演，帕多克向人群开火。

现场视频显示，一共有三波密集扫射，持续了大约10分钟。起初，枪声混杂在现场的音乐烟火声中，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當终于反应过来时，多人已经中弹，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人们从倒下的尸体上四散而逃。

接下来的12分钟里，正在执勤的几名警员组成临时分队攻入帕多克的酒店房间。在一阵浓重的烟气中，他们发现帕多克倒在血泊里，身边躺着一支沾着血的手枪。

但他们还是无法相信，造成那样一个屠杀现场的凶手是孤身一人。“我们当时还一直感觉房间里一定还藏着50个人，不停检查窗帘后面是不是藏着其他枪手。”警官马修·廖纳森回忆。

可能曾计划逃生和下一步攻击

案发后，警方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对一名菲裔女子的通缉令，这名女子正是玛丽卢·丹利，帕多克的女友。帕多克此前使用了她的身份信息，让警方误以为她是同伙。

与此同时，接受了帕多克建议的丹利正在菲律宾度假。

她迅速收到了美国警方的传唤，3日就从菲律宾赶回美国接受联邦调查局的问话，询问中她透露最近帕多克的心理健康出现了一些问题，曾在床上尖叫、痛苦呻吟。

之后律师宣读了她的一份声明。

声明中，丹利说帕多克为人“友善、体贴、安静”，她也曾希望与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拥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她说，一开始她很高兴，因为帕多克给了她一个惊喜，让她可以回到菲律宾探望自己的家人，还在她回去后汇了10万美金给她，让她给家人买房。后来她开始担心帕多克这样做是要与她分手，但“怎么也没想到他是打算暴力伤害别人”。

当地星巴克咖啡店雇员则告诉《洛杉矶时报》，帕多克经常在公开场合斥责丹利。他在今年夏天开始服用抗焦虑药物，曾和雷诺市的一名汽车销售员说他心情抑郁，面临感情问题。

一位曾经服务过帕多克的妓女在接受警方询问时，表示帕多克是个多疑、暴力的人，满嘴阴谋论的腔调，常常讲起自己的罪犯父亲，说自己血液里有着“邪恶的基因”。

进一步的报道透露了更多当天的信息，显示这是一场经过极其缜密计划的屠杀，而目的就是带来更大规模的杀伤力。

拉斯维加斯警察局K-9小组警员大卫·牛顿在进入酒店房间后，发现了一张纸条，正摆在帕多克架设的射击台附近的床头柜上，但与人们猜测的不同，上面写的并不是遗言或某种仇恨宣言。

“我看到他在纸上写了距离、他所在位置的高度、子弹射向人群的弹道。他把这些都写下来也都计算好了，这样他就知道，从他所在位置要朝哪里开枪以打中目标。”

帕多克作案时的位置距离音乐会人群约365米，在他使用的多把枪的射程以内。他扫射了长达十分钟，每分钟开出数百发子弹。当时站在人群中的一名警员，也被流弹擦伤，“我当时简直惊呆了，想他怎么可以瞄得那么准。”

当天酒店房间内的枪械和弹匣之多，让所有警员瞠目结舌。“好像电影里的场景一般，简直是一个枪械厂。”

他们在搜查时还不停地被地上的枪支绊 到。

不仅如此，警官隆巴尔多10月4日接受采访时说，帕多克的汽车里发现了1600发子弹，和几个装着炸药的箱子，总重达到约23公斤。那天晚上向人群扫射之余，他还特意向酒店附近的麦卡伦国际机场的储油罐射击，可能意在制造混乱，分散警方注意力。

这也意味着帕多克原本也许还有逃生的计划，在逃生后，他计划带着这些弹药去向何处，也永远都无法为人知晓了。

这样缜密又庞大的计划让警方感到十分棘手，虽然帕多克本人已经当场自尽，但5日警方还在持续排查他是否计划了更多的后续攻击。

廉价枪托成死神道具

一个人造成近60人死亡，震惊了美国。

造成这样强大杀伤力的，是帕多克在多支半自动步枪上安装的“撞火枪托”。这种廉价且可以合法买卖的装置，可以将枪支的射击速度提高到每分钟数百发。原本是为了辅助身体不方便的残疾人，知名度也不是很高。

但一经报道，这种“枪托”一时竟成为了美国枪市的热销产品。“过去一年无人问津的产品，人们现在争相购买，根本来不及进货。”有枪支商店老板表示，“可能是担心这个装置在未来会遭到禁止。”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此次枪击案发生之后，连被称为美国枪械管制道路上最大阻力的国家步枪协会也罕见发声，表示支持对于这种“枪托”装置的进一步管制。

受此影响，沃尔玛等商家已将这一产品从其网站上下架。YouTube视频网站上也下架了一系列枪支改装的教学视频。

宾馆房间里发现的23支型号各异的枪，其中12支都配备了改装“枪托”，加上帕多克几处房产中搜出来的枪支，他一共拥有47把枪。然而，即便是这样大量的枪支购入，也没有引起当地警方的任何注意。

“在这些狩猎和户外运动盛行的州，拥有这么多枪并不是一件特别可疑的事情。”

美国宪法和法律没有限制个人持有枪支的数量，也没有建立任何可以追溯个人购枪记录的数据库。购枪者会被进行一轮背景调查，但是问题也出在这里，买了那么多枪的帕多克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没有任何法规可以阻止他购入这样数量级的武器。

事件过去了一周，人们发现就像近年来其他的案件一样，总统副总统轮流出来表态发声，表示遗憾。支持枪支管制的代表们又发起新一轮的声讨。但所有人都知道，美国并不会因此就放弃自己的枪支。拉斯维加斯又回到往日的光景，人们在赌桌前撒下了筹码，端起了酒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