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圣人范仲淹(连载8)
2017-10-27肖亮升
肖亮升
14独不见皇帝
大中祥符七年(1013年)二月十五日真元节前夕,宋真宗率文武百官远赴毫州朝拜太清宫,车马队伍路过南京时,万人空巷,满城沸腾,满城百姓都站在皇家车队必经之处的街道两旁,要一睹龙颜,沾沾帝王的贵气。
真元节是被道教尊奉为教祖、尊称为“太上老君”的老子的诞辰日,是道家最大的纪念日。唐宋以来,尊崇佛道,大兴土木,建塔造寺,佛寺道观随处可见。唐皇姓李,自称老子后裔,尊老子为圣祖。唐高宗乾封元年(666年)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唐玄宗于开元三年(715年)诏以二月十五日老子诞辰为玄元节,休假三日。又于天宝年间一再加号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大圣祖高上金阙玄元天皇大帝”,并于西京、亳州设太清宫,供奉老子。宋真宗为避宋室圣祖赵玄朗讳。改称老子为“真元皇帝”,并把老子诞辰改为“真元节”。
每年真元节,大宋朝廷都要举行祭拜大典,皇帝亲率文武百官祭拜老子。近年来国家灾荒不断,外敌屡侵国土,真宗皇帝决定御驾毫州朝拜太清宫,祈求太上老君及诸神灵护佑大宋江山社稷千秋万代,固若金汤,护佑天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天下人都知道真宗皇帝信奉神道,他在位期間虽然没做出什么大事,但是有两件事情却让后人铭记,一是“澶渊之盟”,另一件便是“天书封祀”。
景德元年(1004年)秋天,辽国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侵入宋境,妄图吞并大宋。宋廷朝臣一时间慌了手脚,不少朝臣主张迁都南逃,真宗本人也有南逃之意。因宰相寇准力劝真宗御驾亲征,鼓舞士气,真宗才勉强至澶州督战。宋军坚守辽军背后的城池,又在澶州城下射杀了辽军主将萧挞凛,大挫辽军嚣张气焰。辽国担心腹背受敌,遂提出和议。真宗本来就畏敌厌战,历来主张议和,见辽主动要求议和,自然是皆大欢喜,便于当年十二月间与辽国订立和约,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因澶州在大宋亦称澶渊郡,所以史称“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虽然是“城下之盟”,但对于大宋而言其实也算是利大于弊,毕竟宋、辽两国之间从此不再刀兵相见,得以礼尚往来,百姓也得以修生养息。但有些朝臣对“澶渊之盟”也有非议。甚至说是大宋的耻辱,这让真宗为此郁郁寡欢,心里很不畅快,总想办一件大事来化解非议,冲淡心中的阴影。
有一天,真宗问知枢密院事王钦若:“‘澶渊之盟让朕心里总有个疙瘩解不开,近来难受至极,总想找个办法化解。爱卿有什么好办法吗?”
王钦若一时还摸不准真宗心里想什么,便故作愤慨地攻击他的政敌寇准:“如果陛下因为‘城下之盟而心里难受,罪魁祸首应该是寇准,陛下应该将他问罪……当初要不是寇准一再坚持要陛下御驾亲征,哪会害得陛下以万乘之贵而屈为城下之盟?陛下遭此奇耻大辱全因寇准办事鲁莽、一意孤行引起,此人罪不可赦!”
真宗不想再扯别的事情,便摆摆手说:“过去的事还提他干吗?朕以后对他的建议谨慎些就是了……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好办法呀!”
真宗心急火燎地催问,王钦若却不急于给出办法,而是继续用激将法:“陛下如能再次御驾亲征,收复燕幽,甚至直捣辽贼老巢,定能洗刷澶渊之盟的城下之辱!”
真宗心里说:“如果朕有这等胆魄,当时就不与契丹议和了,现在也不用问你要办法了。”嘴上敷衍道:“此举不妥。连年战事,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朕怎么忍心再起战事?”
善于迎合帝意的王钦若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肉瘤,沉思了一阵才欲擒故纵地说:“陛下如果不御驾亲征征服辽国,按当前的形势,要想建立丰功伟业恐怕不易。不过……”
“不过什么?”真宗追问。
“封禅,”王钦若看着真宗,不动声色地说,“陛下如果泰山封禅,那就既能够威镇四夷,又可以洗刷前耻,赢得民心,一举两得。如果能这样,那就是丰功伟业啊!”
王钦若的话虽然让真宗怦然心动,却有些迟疑:“平白无故的,怎么好封禅?”
自古以来,封禅就是帝王祭祀天地、向世人宣示天地认可帝王执政地位及功绩的最高典礼,在历代帝王心目中神圣至极。白秦皇汉武封禅泰山以后。泰山封禅便让历代帝王顶礼膜拜,心神向往。因为封禅条件苛刻,必须天降神瑞方可进行,所以虽然历代帝王都神往封禅,但真正能够达到目的者却寥寥无几。
王钦若处心积虑地说:“只要天降神瑞,就能泰山封禅。”
真宗喜形于色地问:“如何才能天降神瑞?”
王钦若拍着胸脯,笑容诡谲地说:“这事儿微臣白有办法。”
真宗自然知道王钦若的心思,此人聪明机灵,甚至诡计多端,弄个天降神瑞应该不在话下,他相信王钦若有这个能力。但真宗心里还是不踏实,过了几天,他逛秘阁时询问直秘阁杜镐:“爱卿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朕想问你个事儿。”
见皇帝要向自己讨教,杜镐毕恭毕敬地说:“微臣虽然日夜苦读,却才疏学浅,陛下有什么事尽管问便是,微臣定当抛砖引玉。”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随便聊聊而已。”真宗故意问得轻描淡写,“古代天降《河图》《洛书》那些事情,确有其事吗?”
忠厚老实的杜镐自然听不懂真宗的话外音,他一本真经地回答道:“依微臣所见,那些不过是古代帝王以神道宣施教化而已,不足为信。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装神弄鬼罢了……世上哪有那样的怪事儿?”
杜镐的话虽然让真宗心里有些不悦,但毕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既然古代圣君都能那么做,我赵恒为什么就不能做?
经过王钦若的一番谋划,真宗心里有了主意。
次年正月初六一大早,真宗就把宰相王旦、王钦若等一干朝臣叫到崇政殿,煞有介事地描述道:“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子夜时分,朕就寝时刚要入眠,忽见寝殿满堂通明,金光闪闪。同时朕还耳闻奇妙音乐,更有异香扑鼻。朕大为惊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星冠绛袍的天人对朕说:‘下月初三,应在皇宫正殿建黄箓道场,为期一月,到时上天将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机!朕愕然,正要答话,天人却转瞬即逝,无影无踪。十二月初一,朕素食斋戒,按照神灵旨意在朝元殿建道场,恭请神灵驾临,恭候了整整一月有余。说来也巧,昨日皇城司上奏说,左承天门屋南角挂有一条黄帛。朕马上令人前去查看,发现二丈有余的黄帛捆着一个书卷,朕估计这可能就是天人所说的天书吧。”endprint
见真宗说得如此认真,心领神会的王钦若马上跪地道贺:“陛下至诚,德如尧舜,感动上天,天降神瑞,预示我大宋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王旦等众大臣也一齐跪拜,山呼万岁。
跪拜完毕,王钦若煞有介事地说:“此乃上天的旨意,神圣至极。微臣以为,在天书启封之前,外人不得靠近,以免亵渎天意,惊扰神灵。”
“此举恐怕不妥,”真宗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天降诏书,自然要让众位爱卿知晓。说不定天书是要对朕有所告诫,指出朕施政的失误之处,要朕反躬自省,增长德行呢?朕又岂敢隐瞒天意呢?还是众爱卿一起敬观为好。”
王钦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陛下圣明,微臣也想一睹天书为快。”
于是真宗便率众朝臣来到承天门,焚香望拜,虔诚至极。两个身手敏捷的太监跃上屋南角取下“天书”,然后由王旦双手高捧着跪奉给真宗,真宗再拜之后才双手接过“天书”,诚惶诚恐、煞有介事地端详许久,才将天书庄严肃穆地迎进道场。王钦若上前,启封两丈有余的黄帛,从中取出一个卷轴,封口处赫然现出一行大字:“封受命,興于宋,付于慎,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真宗及众大臣见到上天的旨意后,纷纷跪拜,众臣齐齐向真宗道贺。王钦若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现出天书三篇,果然与真宗所说的一字不差,是《大中祥符》!
天书降临,普天同庆,满朝文武欢呼雀跃,真宗因此而大赦天下,设宴庆贺,加官文武,改承天门为“承天祥符门”,改元中有“祥符”二字……
既然有了天书,那么封禅就不是真宗的个人想法,而是奉上天的旨意了。于是,文武百官,后宫佳丽,僧道百姓,都成群结队地前来诣阙请愿,要求皇帝封禅,众人个个都神色虔诚,态度坚决,好像皇帝若是不答应,就有负神灵,愧对天下苍生似的。可真宗却偏偏再三推让:“封禅可是神圣至极的大事,历代君王均心神向往而不敢轻举妄动,朕德行浅薄,怎敢轻易封禅?”
王钦若煞有介事地劝说道:“陛下的文治武功人神共睹,而今又天降神瑞,陛下理当遵从天意才是。”
过了几天,内廷功德阁又降下一份“天书”,内容无非也是称赞当今圣上文治武功,大宋江山千秋万代云云。于是朝廷内外、举国上下再次掀起请求皇帝封禅的高潮,一时间前来京城请求封禅的文武百官、州官县吏、各族群众竟多达两万余人。
众朝臣更是一齐跪地继续请愿:“当今圣上文韬武略,实乃旷世奇才。而今国泰民安,神灵感动,天降祥符。圣上应以封禅报恩天地,祈求上天护佑我大宋江山固若金汤,千秋万代。”
真宗这才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半推半就地答应前往泰山封禅。
于是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簇拥着真宗大张旗鼓、一路奏乐、浩浩荡荡地开赴泰山。前往泰山的路上,又接连不断地发生祥瑞之事,甚至还有外国商人半路敬献玉圭,此人声称这是为了履行他老祖宗的遗言,因为他的老祖宗曾交代子孙后代,此传家宝乃西天宝物,除中土圣君外,常人受之不起。为此他携带宝物来到中土多年,靠经商维持生存,终于等来了圣君的封禅大典,遂星夜兼程,前来敬献宝物。
这还没算完,队伍行至泰山的半山腰时,第三次降临的天书竟然悬挂在一棵千年古松上,让同行者无不啧啧称赞,激动万分……
那次泰山封禅大典隆重至极,高耸的祭台中央供奉着玉皇上帝的牌位,左右两侧则是宋太祖和宋太宗的牌位。祭礼官无比虔诚地捧上三道天书,一一置于玉皇大帝之前。真宗亲自三叩九拜之后,才由大臣庄严地宣读玉册,将上天旨意昭告天下。最后由王钦若率群臣山呼万岁,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振动山谷,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此后,真宗不仅在朝臣心目中的威信大增,被文武百官争先恐后地阿谀逢迎,歌功颂德,更被全国民众奉若神明,顶礼膜拜。举国上下,江南塞北,百姓茶余饭后都喜欢绘声绘色地描述三降天书于真宗的故事,人们甚至煞有介事地说真宗就是玉皇上帝的第五个儿子,他是受命于天,执政凡间。
为了使天书对辽国起到敲山震虎的震慑作用,真宗还数次邀请辽国使臣前来观礼,笃信萨满教的契丹人看得眼花缭乱,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对天降神瑞于大宋之事自然是信以为真,敬仰至极。辽使回国后,将自己耳闻目睹的事情向本国君臣大肆渲染:大宋国频降天书,宋真宗泰山封禅,大宋国泰民安乃天意使然……这些事情对辽国君臣多多少少都会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此后宋、辽两国之间礼尚往来,互通商贸,保持了百年之和平,这“天书封祀”可能还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呢。这是后话。
如今上帝之子路过南京,南京百姓怎能错过一睹龙颜的大好时机?
应天书院为了让学子们也能一睹龙颜为快,增加求学上进的动力,便放假一日,准许师生自由出行。于是整个书院的师生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唯有心无旁骛的范仲淹闭门不出,仍埋头苦读。几个同窗好友甚感诧异,纷纷提醒他:“你怎么舍得错过一睹当今圣上的千载良机?”
范仲淹微微笑道:“异日再见,也未必晚。”
“日后再见?”一个同窗好友忍不住笑道,“错过这次机会?你还去哪里见皇上?”
范仲淹不慌不忙地说:“要见终归是能见到的。”
好友追问:“去哪儿见?”
“皇宫啊?”
“你我不过一介书生,怎能进得了皇宫?”
“人崇政殿参加殿试,不就是进皇宫了么?”
“好大的口气!你敢说你就一定能够参加殿试?”
范仲淹反问道:“你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吗?如果没这个信心,甚至连梦想都没有,那岂不是虚度光阴、浪费父母的钱财吗?”
“好好好,”好友点头不止,拱手笑道,“你果真是颜回转世,我等凡夫俗子不能跟你相比……罢了,你还是到皇宫再看皇上吧,我们可是要去先睹为快咯。”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一帮同窗好友走后,整个书院里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窗外,树影婆娑,风儿轻轻;窗内,阳光初照,万籁俱寂,只有范仲淹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endprint
其实范仲淹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作为一名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进京入宫参加殿试,以求进士及第吗?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发奋苦读,还怕见不着皇上?因此与其现在浪费时间凑热闹去远望皇帝,还不如安心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名满天下之后再去皇上跟前指点江山,辅佐朝政。
想到这里,范仲淹的心情不免有些激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同窗认为我今日是夸下海口,那我就要兑现诺言。我不仅要入崇政殿参加殿试、金榜题名,还要入朝为官,成为辅佐当今圣上的良臣!”
读完半本书,范仲淹才想起很久没给母亲写信了,他合上书本,取出笔墨纸砚,提笔给母亲写信,向母亲汇报近来在书院的学习情况。
他在信中写道:
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儿远游乃为求学,以求他日能为母争光,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范仲淹在信末写道:
儿一切安好,勿念,保重。
范仲淹写好信,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这些墨条还是他从家中带来的,是母亲亲自去给他买的。记得小时候在家读书习字,母亲经常在一旁一边为他研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读书写字,那是他终生难忘的温馨一幕。
闻香识墨,异乡思亲。回首往事,范仲淹倍加思念母亲,母亲的笑容浮现眼前,叮嘱犹在耳边。
范仲淹手捧信笺,遥望家的方向,默默地为母亲祈祷,祈求佛菩萨保佑母亲平安吉祥。
15不为良相 即为良医
天气晴好的一个午后,范仲淹禁不住同窗好友三番五次的游说和纠缠,决定破例跟好友们一道出去游玩一次。
出了书院的一群学子就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谈笑风生,连蹦带跳,好不快活。他们一路走一路玩,不知不觉就出了城。一个学子提议:“咱们干脆去爬山如何?”
“好呀!”学子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学子们快步朝城外的山上走去,刚到山麓,一个仙风道骨、白须银发的算命先生朝他们高声叫道:“几位公子请留步!”
学子们停下脚步,发现是个算命先生,便有人提议:“咱们看个相如何?”
“好啊。算算我等命运如何。”有人马上附和。
算命先生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学子,问:“各位是想看相、算卦,还是测字?”
“我看相。”
“我测字。”
“……”
一群学子围着算命先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轮到范仲淹时,算命先生问:“你是看相还是测字?”
“看个相吧,”范仲淹不动声色地说,“您看我将来能否成为一个良相?”
“良相?”算命先生纳闷地看着范仲淹,他显然还没听明白范仲淹话中的意思。
范仲淹说:“就是宰相啊。”
算命先生一怔,忍不住笑道:“这位公子口气可不小啊……你想当宰相?”
范仲淹听算命先生这个口气,以为对方说他当宰相无望,便马上改口道:“既然当不了良相,那您看看我能否当个良医?”
“一下是良相,一下又是良医,你到底想当什么?”算命先生觉得眼前的这个书生有些怪异。为何他一下子开口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宰相?一下子又想当个把脉问诊甚至游走江湖的医生?两者间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范仲淹开诚布公地说,“良相可以治国安邦,良医可以治病救人。倘若我没当宰相的命,当不了为君分忧、为民谋福的良相,那我就当一个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良医。”
算命先生被范仲淹的话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对范仲淹拱手不止,佩服不已:“就凭这番话,您就是真宰相的心!”
有个学子问:“先生何出此言?”
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地说:“这位公子虽然现在还不是宰相,但他的心已经是宰相的心了。老夫不敢说他以后一定能当宰相,但至少也能辅佐朝政,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你看,咱们这群人就数你的命最好!今晚你该请客!”一个好友拍着范仲淹的肩膀笑道。
范仲淹笑笑:“这位老先生只是随意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我说的都是真的,”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的相不用看,命也不用算,佛家讲‘相由心生,你的心已经决定了你的命。”他对学子们摆摆手,爽朗地宣布,“今天老夫就不收你们的钱了。”
有学子马上摆手:“不要钱?这可使不得。”
算命先生推心置腹地说:“这位公子开口便说‘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当良相想的是救国,当良医想的是救民,念念为人,独不为己。老夫在这山下看相算命二十年了,这样的大善人老夫还从未见过,今日得见,也是老夫的福气呀!就当老夫今日跟各位公子交个朋友吧!各位难道不赏脸吗?”
那个急着要给钱的学子见算命先生的话说得如此真誠,便把掏出的钱又塞进衣袋,拱手致谢:“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返程的路上,一群学子聊到当天的经历,纷纷对范仲淹啧啧称赞,恭维不已,都说日后如果他真能入朝为官,位极人臣,可不要忘了关照各位。
范仲淹拱手不止,只道来日方长,我等今日头等大事就是用功读书,来日方能实现心中梦想。否则只能是竹篮打水,空梦一场。
16金榜题名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27岁的范仲淹终于实现了“异日见之未晚”“进宫见皇帝”的预言,在大宋皇宫崇政殿参加殿试,得以见到了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赵恒。
殿试的试题为:赋题《置天下如置器赋》,诗题《君子以恐惧修省》,论题《顺时慎微其用何先》,共有197人进士及第,范仲淹登蔡齐榜进士,中乙科第97名,成为天子门生。
早春二月的汴京,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春意盎然。金榜题名的范仲淹与其他同年进士一道,身披红花打马游汴京,春风满面,英姿勃勃,好不惬意。endprint
骑在马上的范仲淹想到自己十多年来的寒窗苦读,想起自己在醴泉寺那段闻鸡起舞,吃粥咽菜,伴灯苦读,和衣而睡的日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不禁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回首往事,范仲淹情不白禁地想起了唐代诗人孟郊的那首《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没错,此时的范仲淹就是这种心情。跟今天金榜题名的喜悦相比起来,过去无论吃过多少苦都已不值一提。流年似水,百转千回,而今往后,过去的一切都将成为往事,渐行渐远,永远尘封在记忆里。此时此刻,马背上的他,真正感受到了皇恩浩荡,恩泽四海,他真想一眼将汴京的繁华看个够。
成功来之不易,应当倍加珍惜。范仲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他想到了自己在心中发下的“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谋福”那个大愿,不禁心潮澎湃,豪情满怀。过去,遥望梦想,如履薄冰;如今,金榜题名,梦想成真。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履行诺言,实现心中的抱负。
当晚,范仲淹参加了真宗皇帝御赐的御宴,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环顾左右,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段吃粥咽菜的日子,一前一后,鲜明对比,十年寒窗终于苦尽甘来,他不禁潸然泪下。
翌日,范仲淹漫步在汴京的街道上,对这几天经历的一幕幕依然回味无穷,流连忘返。这些年来,因为寒窗苦读,他极少出门,特别是在应天书院读书的日子,书院与闹市仅一墙之隔,他却终日与书为伴,闭门苦读,心无旁骛。如今,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总算对自己、对父母有了个交代,因此他打算在汴京好好地游玩几天再说。
“前面的同年仁兄,请留步!”
范仲淹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驻足回头一看,是一位面熟的同科进士,可惜他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后面的新科进士快步跑上前来,笑着对范仲淹说:“你我同年进士,也是一种缘分。在下滕宗谅,字子京,西京洛阳人……仁兄贵姓?”滕子京
范仲淹拱手自我介绍:“在下朱说,苏州人氏,客居淄州长山。”
滕子京拱手不止:“幸会幸会!朱兄贵庚?”
范仲淹说:“太宗端拱二年出生,现年二十七。”
“哦,那朱兄长我两岁,小弟是淳化二年的。”滕子京指了指前方的街道说,“你我既然有缘相识,同游东京,岂不快哉?”
范仲淹说:“好啊!我正好也想在东京好好游玩几天。正愁没伴呢。”
“是该好好玩几天,”滕子京快言快语道,“十年寒窗苦读,而今金榜题名,你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是该好好庆贺庆贺!今夜小弟做东,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他几杯!你看如何?”
“既然贤弟认我这个兄长,我来请客便是!”范仲淹身上虽然银两已不多,但吃一两顿饭的钱还是有的,而且他感觉跟眼前的滕子京很投缘,因此如果真要一起吃饭,他打算请客。
“兄弟聚会,哪能让兄长请客?理应小弟请兄长才对。”滕子京说,“咱们先去逛逛,晚上回客栈再说喝酒的事。”滕子京凑近范仲淹,笑容诡谲,“咱们不逛窑子,喝两杯还不算过分吧?不瞒你说,为了进京考试,我已经3年没沾过一滴酒了。”
范仲淹笑道:“3年没沾过酒算啥?我吃了6年粥呢!”
“啊?!喝了6年粥!不会吧?”滕子京惊得张大了嘴,“那朱兄是怎么熬过来的?”
范仲淹淡淡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反正6年就这么过来了。呵呵。”
滕子京竖起大拇指赞道:“朱兄我太佩服你了!我以为我滕子京3年不沾酒已经算是个奇迹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喝6年粥的新科进士!”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范仲淹眼望前方,无限感慨地说,“6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只可惜岁月如梭,时间转瞬即逝。”
“所以我们应该珍惜今天,善待自己。”滕子京说,“经历过诸多事情,我也想通了,今后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升迁还是贬谪,都要看开些,不要太在意。”
“没错,”范仲淹点头道,“一切都不必太在意,包括名利。名利如过眼烟云,纵然繁花似锦,终将烟消云散。追逐名利犹如手握细沙,握得越紧,流得越快。”
“朱兄说得很有道理,”滕子京说,“在没中进士之前,我对进士百般向往,无限憧憬,如今心想事成,倒也觉得没什么。”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范仲淹说,“只要付出努力,一切都水到渠成。”
“是的,”滕子京看着范仲淹问,“朱兄,今后有何打算?”
范仲淹说:“一切遵从朝廷的旨意。”
滕子京笑问:“你不想在京城走动一下吗?”
范仲淹微微一笑:“我不想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做。”
范仲淹当然知道滕子京说话的意思。在不少官场中人眼中,不结朋党,就没势力,没靠山,就没前途。虽然宋太祖曾下旨,学子进士及第后,不准对考官称师门,所有及第者均称为天子门生。但每逢殿试完毕,皇榜揭晓后,还是有一些上榜者会通过各种关系在京城私下走访,投拜门生,参访同乡,试图通过攀附一些达官显贵来走些捷径,为自己的仕途生涯打下良好的基础。他身份卑微,没这方面的背景关系,也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情。既然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中了进士,他就要凭自己的本事去获取官职,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而不是靠阿谀逢迎去投机钻营,攀龙附凤,寻求旁门左道。
滕子京笑问:“你就不怕朝廷给你派个苦差事吗?”
“我不担心,”范仲淹平静地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也是,”滕子京说,“一切听天由命,决不强求。”
“一切随缘就好,”范仲淹停顿了一下接著说,“就算给我个苦差事,我也不会嫌弃。不管在什么位置,做何种差事,都是为国效力。”
“朱兄的心态真好,”滕子京由衷地说,“看来我要向朱兄多多学习。”
范仲淹说:“相互学习。”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走了半个时辰。滕子京说:“朱兄,要不咱们先回客栈再接着聊?”
范仲淹点头道:“也好。贤弟住在哪家客栈?”
滕子京说:“同福客栈。”
范仲淹有些惊讶:“这么巧?我也住那儿。难怪看着你眼熟。”
“可不是吗?这就是缘分。”滕子京说,“走!先回去再说。晚上咱俩一醉方休!”
当天夜里,范仲淹和滕子京在同福客栈对面的鸿发酒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边饮酒边聊天。两人频频举杯,推杯换盏,谈天论地,相见恨晚。两人谈心事,谈抱负,谈将来,对未来无限憧憬,对即将开始的仕途跃跃欲试,满怀期待。
不胜酒力的范仲淹点到为止,滕子京却开怀畅饮,喝得满脸通红,满嘴豪言壮语。
最后两人举杯约定:一朝相识,终身挚友,今后无论身处何方,都要保持联络。(未完待续)(连载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