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叶克勒”考源
2017-10-27周菁葆
□ 周菁葆
图瓦人制作的叶克勒
中国图瓦人是我国新疆具有悠久历史的古老人群。至新中国成立之时,图瓦人仍处于原始氏族社会中后期发展阶段,他们仍然保持着十分完整的氏族部落社会发展制度,同时仍操持着古老的图瓦语。图瓦人居住在新疆阿勒泰深山之中,与外界很少联系。图瓦人使用的弓弦乐器——叶克勒,是我国目前遗存最早的弓弦乐器,其历史很悠久。
一 清代关于叶克勒的记载
关于叶克勒的文献记载,清代称其为“伊奇里胡尔”。《西域图志》中记载其形制为:“伊奇里·胡尔,即胡琴也。以木为槽,面蒙以革,柄以木为之,柄端穿直孔以施弦,槽面正中设柱以承弦,曲首下际安山口,开孔通后槽以设弦轴。施弦二,以马尾为之,别以木为弓,以马尾为弓弦,以弓弦压双弦,以取声。”①
关于叶克勒的尺寸,《西域图志》中记载说:“槽径12.288cm,厚6.912cm,柄长89.088cm,曲首长17.8176cm,柄端木长9.216cm,轴槽长6.464cm,宽为长的十分之一,轴长9.696cm,山口至弦柱长65.1264cm”②。
这里柄长89.088cm,比我们2014年调查时的94cm要小许多;
其轴槽长6.464cm,比我们2014年调查时的7.5 cm也要小;
其厚6.912cm,比我们2014年调查时的7cm要小一些③。
总之,清代文献记载的叶克勒是比较小一号的乐器。文献中“施弦二,以马尾为之,别以木为弓,以马尾为弓弦,以弓弦压双弦,以取声”的乐器形态与当代叶克勒完全相似。
奇怪的是,叶克勒为什么在《西域图志》中称为“伊奇里呼尔”,蒙古族学者柯沁夫先生有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古代回鹘把马尾称为“克勒”,即马尾丝之意,“伊奇里”是“克勒”的音译④。但是,柯沁夫先生也注意到,蒙古人虽然沿袭了“黑利”、“伊奇里”、“奇奇里”等回鹘语的变异称谓,但在蒙古帝国和元代的蒙汉文典籍中,至今尚未发现这些称谓的记载。
原来,《西域图志》中说的很清楚,清代称其为“伊奇里胡尔”,是指准噶尔部的拉弦乐器。准噶尔属于西蒙古,其使用的文字与语言与内蒙古的文字和语言是不相同的。“伊奇里胡尔”应该是察合台汗国及卫拉特部蒙古人中的称谓。这种称谓的历史最少要追溯到元代时期。
柯沁夫先生虽然提到古代回鹘语把马尾称为“克勒”,但是,还是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图瓦的乐器也称为“克勒”?
图瓦人长期与回鹘人融合⑤,其语言中使用回鹘术语就很自然了。我们从当代图瓦人的语言来看,绝大部分与哈萨克语相同,而与蒙古语大不相同。所以,明清察合台汗国及卫拉特部蒙古人中的称谓“伊奇里胡尔”并不是古代图瓦人的真正称呼,而是一种卫拉特部蒙古人的译音而已。
《皇朝礼器图式》中的奚琴
我们在清代《皇朝礼器图式》中发现有一种叫“胡琴”的乐器,其形制是两根弦,琴体为梨形,用马尾弓演奏。琴体似乎是一种木制面,与当代叶克勒的形制大致相同,但是叶克勒的琴体是蒙皮的形式。
我们在《皇朝礼器图式》中还看见有一种叫奚琴的乐器。从图来看,琴体应该是空的。⑥这空的琴体在以后的时间里发展成为用皮蒙面是可能的。这就与当代叶克勒的琴制相似了。
清代的奚琴已经不是宋代陈旸《乐书》中记载的那样:“奚琴,本胡乐也,出于弦鼗而形亦类焉。盖其制,两弦间以竹片轧之,至今民间用焉。非用夏蛮夷之意也,”⑦而是使用马尾来演奏了。
尤其特别的是,宋代陈旸所描绘的是一种圆形的,两弦间以竹片轧之的形制,而清代的奚琴已经是梨形共鸣体,而且是把弓搁置在琴体之外来演奏了,本质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柯尔克孜族的克亚克乐器
《皇朝礼器图式》中的奚琴,与当代柯尔克孜族的克亚克乐器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克亚克的琴体只有上半部是空的,而且,整个琴体也比《皇朝礼器图式》中的胡琴与奚琴要大。我们从上述的比较发现,图瓦人的叶克勒乐器与柯尔克孜族的克亚克乐器有些雷同,其原因是有历史根据的。原来,图瓦人的历史渊源,可上溯到我国唐代生活在北部叶尼塞河流域的“都播”部,这一点已是史学界的共识,是无争的史实。
唐代,都播部与弥列、哥饿支同为黠戛斯的附属。《新唐书·都播传》称:“都播,亦曰都波,其地北濒小海,西坚昆,南回纥,分三部,皆自统治。”这就载明唐代图瓦人分布在叶尼塞河东岸,与回鹘、坚昆部为邻。《新唐书·黠戛斯传》又记载了都播部与黠戛斯部的关系,称“坚昆之人得而役使之”,是证明都播部是属于黠戛斯部,受坚昆人的役使。
从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古代图瓦人与柯尔克孜人的关系。证明古代柯尔克孜人与图瓦人共同杂居,生活习俗十分相近,更说明古代柯尔克孜人与图瓦人不可分离的密切关系。其中一些习俗,在今日柯尔克孜与图瓦人中依然保留着⑧。
所以,我们认为,图瓦人的叶克勒与柯尔克孜人的克亚克乐器更为相近。是图瓦人受克亚克的影响而发展的一种乐器。但是,叶克勒究竟是产生在明清时期还是更早呢?还需要深入探讨。
二 宋元时期关于叶克勒的记载
在北宋初年,高昌地区(即现今吐鲁番)发现有一《番王按乐图》,图中乐器形制为小圆腹,梨形,四弦,四个弦轸并于一侧,直棍棒为琴弓⑨。按《番王按乐图》图中除一人击掌、一人击钹、一人吹角,一人吹管外,还有一人拉奏火不思类的拉奏弦鸣乐器,此乐器有四轸,位于一侧,用以擦弦的器具应为马尾弓,图中弓毛虽不太能清楚辨析,但杆子的两头都明显呈向内弯曲状,甚至与今日的弓子的弯曲性质都十分一致,相反,此种杆的弯曲方向是不太可能适合棒擦的,所以基本可断定,演奏者是手持马尾弓拉奏琴弦的,演奏之人均着胡服,再联系《番王按乐图》分析:番,旧时对西北方边境各族的称呼,亦为外族的通称,此幅画中演奏的应该是胡地之乐,乐器与西北地区也就不可避免的存有联系了,当然图中并未载明这拉奏弦鸣乐器的名称。乐器的名字是在《元史》的记载下得到的⑩。
《元史》载:“胡琴,制如火不思,卷颈,龙首,二弦,用弓挟之,弓之弦以马尾”[11]。
《番王按乐图》中的这个拉弦乐器名称是什么呢?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但是,根据《元史·礼乐志》中的相关记载,不难发现“胡琴”这一名称所指代的乐器,与宋代《番王按乐图》中的乐器十分近似。从《元史》的记载来看,是两根弦,而《番王按乐图》中描绘的则是四根弦的“火不思”的乐器,只不过已经不是弹奏,而是使用马尾弓了。
实际上,这种“火不思型”的乐器早在唐代就出现在壁画上了,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弓子。火不思是古代北方草原许多游牧民族使用过的一种弹拨乐器。它以羊肠为弦、挖木为槽,四个琴轸并列一侧。做为一种古老文化的产物,曾为国内外专家所瞩目。至迟在公元前一世纪时出现在北方草原。这种乐器的产生,标志着北方少数民族随着经济的逐渐繁荣和手工业水平的不断提高,在文化上也获得了相应的发展。
此后,火不思乐器分为东西两支向各地传播,其西支,先由回鹘艺人于公元九世纪传至天山以南的吐鲁番盆地。继之,又由黠戛斯(今柯尔克孜族)艺人将其传至新疆境内的阿合奇、乌恰一带和中亚的伊塞克湖南部地区,其东支,则由蒙古艺人传至中原,并远及云南地区。随着火不思乐器在各地的流传,促进了各民族间文化的交流和发展。
《番王按乐图》中的这个拉弦乐器就是回鹘艺人于公元九世纪在火不思乐器的基础上发展成为用弓弦拉奏的形式。但是,这种乐器还不是我们所说的图瓦人的叶克勒。
最早记载马尾胡琴的是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卷五《乐律一》的“凯歌词”。典籍载云:“边兵每得胜回,则连队抗声凯歌,乃古之遗音也。‘凯歌’,词甚多,皆市井鄙俚之语。余在鄜延时,制数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记得数篇:
其一,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其二,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其三,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记书。[12]
其中,第三段“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是马尾胡琴第一次见诸于汉文献的记载。但是,宋代马尾胡琴究竟是什么形状,沈括没有详细的描述。单于是汉朝北方匈奴王的音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马尾胡琴是汉代时期的乐器。但是,我们在古代的文献中并没有发现汉代以及隋唐时期有马尾胡琴的记载,出土文物也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我们发现的《番王按乐图》是北宋时期的文物,因此,我们有理由说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的马尾胡琴应该是类似《番王按乐图》中的梨形拉弦乐器,这与中国历史上传统的圆形胡琴有本质上的区别。
然而,《番王按乐图》中的确出现了用马尾弓演奏的乐器,但是一种类似“火不思”的乐器,这只能说明,宋代已经开始使用马尾的弓弦乐器,但与图瓦人使用的叶克勒乐器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唐代以前,中国史料记载中从来没有使用马尾弓演奏的乐器,那么,这种马尾胡琴究竟发源于何处?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三 丝绸之路上的马尾胡琴
仅从中国古代文献的记载要想搞清楚马尾胡琴的渊源是非常困难的。我们必须要放眼世界,从丝绸之路的宏观角度才能比较出马尾胡琴的发源地。
关于弓弦乐器的起源,日本学者林谦三认为:“一般人承认这个方法起源于印度。这样说法,或许大体上可以承认,也未可知;要论到起源的年代,简直可以说足以信赖的说法一个也没有——这是今日的实际现状。将最古的弓擦法,归之于印度,恐怕是宋内拉(M.Sonnerat)开的端。他在十八世纪末叶旅行到印度时,见到一种原始性的弓擦弦乐器,叫做ravanastron(罗婆那弦索)。相传这乐器是锡兰王Ravana(罗婆那)所发明的。由于他的这一记述,后来成了一个触发的契机:法兰西的音乐史家斐氐省悟自己对弓擦的年代认错了,于是把印度弓擦乐器的起源,一直推到了非常远的古代。”[13]
从大约成书于公元一世纪的《乐舞论》分析,古代印度人使用的乐器中并没有使用弓来拉奏的乐器。宋内拉十八世纪末叶所见到的不过是一种叫沙朗吉(Sarangi)的弓弦乐器。南方的沙朗吉是把硬木挖成长方形,上面蒙上羊皮,用四根弦作主奏,此外还有二十到三十根之多的共鸣弦。北方的沙朗吉比南方大,琴身下部鼓起成圆形。
我们在德国学者汉斯·希克曼等编著的《图片音乐史·印度卷》中并没有发现使用马尾弓来演奏的乐器[14]。公元一世纪的《乐舞论》中也没有,所以,我们说,弓弦乐器起源于印度之说是值得商榷的。
在世界音乐史中,最早是美索不达米亚人使用的箜篌与琵琶这两种弦鸣乐器。无论是西亚、非洲、欧洲、南亚与中亚地区,弓弦乐器的出现都是非常晚的。这的确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林谦三在《东亚乐器考》一文中写道:“依据施勒沁伽(K.Schlesinger)女士所说:阿拉伯人从波斯人手里传承下来的喇巴卜(rehab),最初就是用弓来擦奏的。那么,七世纪时,阿拉伯人是用弓擦法演奏的了;因之,波斯人的使用弓擦,还在更古的时代,还有欧洲人在八世纪时已经从摩尔(Moor)人那里学得了弓的使用方法。
欧洲人始知的弓弦乐器列巴勃,早从公元九世纪就已存在,则为其模范的摩尔人的列巴勃,再为其渊源的阿拉伯列巴勃,还非往上溯一个更古的时代不可。阿拉伯人获得列巴勃而学到弓擦的方法,假设是在征伐波斯之时,则是公元七世纪(初唐);而再传之于高尔多婆(Cordova)朝,是在八世纪。可见波斯人知道弓擦之法,至迟也在初唐以前。”[15]
萨米·哈菲兹在《阿拉伯音乐史》一书中,也谈到弓拉乐器标志的拉巴卜(同莱巴卜)的问题:“拉巴卜是一种用弓摩擦琴弦而奏乐的乐器,音乐史学家说,现在世界上东西方乐队中使用的大、小提琴是源自这种古代的阿拉伯乐器。拉巴卜是在公元八世纪伊斯兰教征服西班牙时传入欧洲的。”[16]
这两段文献说明公元七世纪阿拉伯人已经用马尾弓演奏了。而且,欧洲人在公元八世纪也已学会了马尾弓的使用方法。而与之相对应的中国唐朝,是没有马尾弓的,马尾弓的出现,是从诗句“马尾胡琴随汉车”和绘画《番王按乐图》开始的,这已经是中国的宋代,差不多已是十一世纪,相距阿拉伯弓的产生,已过去了两个世纪,在漫长的岁月中中西的频繁交往,阿拉伯人将马尾弓传入我国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遗憾的是,上述文献中并没有图像可以证明其观点,还是令人感到有一些困惑的。我们从埃及音乐史家萨米·哈菲兹的《阿拉伯音乐史》研究中,看见阿拉伯有一种弓弦乐器。萨米·哈菲兹告诉我们:“西沙克——西沙勒这两个名字都是指一种样子近于古代小提琴的乐器。西沙克是突厥语,西沙勒是波斯语。阿拉伯人在阿巴斯王朝时期把该乐器引入阿拉伯国家,并沿用了外国名称。该乐器首次出现于阿拉伯历史资料中是在公元903年,即阿巴斯王朝著名历史学家伊本·法吉西的著作中。乐器研究家伊本·埃伊比叙述西沙克的构造如下:
1.有一个椭圆的音箱,大都由核桃木制成。
2.有一个木制器柄,形状略长。
3.器面上蒙一层羊皮,只露音孔。
4.有一根较短的弓,外表缠一层马尾鬃。
5.下端有一块铁片,以便在演奏中琴弦放在地面上时垫用,起保护乐器的作用。”[17]
阿拉伯装饰画中弦鸣乐器演奏图,公元13世纪
这是我们已知的有关弓弦乐器最早而且详细的描绘。其中“器面上蒙一层羊皮,只露音孔。有一根较短的弓,外表缠一层马尾鬃”的描述,与我们目前所见图瓦人的叶克勒乐器是相似的,只是叶克勒琴体没有音孔的形制。该乐器首次出现于阿拉伯历史资料中是在公元903年,与我国宋代记载的马尾胡琴的时间基本相吻合。当然,其历史还应该比此时间更早些。
我们从德国莱比锡音乐出版社1966年初版,1976年第2版的《图片音乐史·伊斯兰》第三卷第二册中可以看到最早的弓弦乐器的描绘是在公元十世纪。[18]与阿拉伯历史资料的记载也是相同的。
我们在安德鲁西亚的壁画中发现一种叫拉巴卜(Rabab)的弓弦乐器,两根弦,用弧线的弓拉奏,是公元十三世纪的乐器。
我们在克什米尔发现一种突厥名称的乐器叫“萨兹”,但它不像土耳其那样是弹拨乐器,而是弓弦乐器。乐器共鸣体呈圆形,指板不像巴基斯坦那样长,张有两到三根主奏弦。[19]
这种将琴体用皮蒙面的特点与叶克勒乐器相似。我们知道,图瓦语与蒙古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的两种不同语族,图瓦语则属于突厥语言范围。克什米尔突厥名称的乐器叫“萨兹”,其中共鸣体呈圆形与图瓦人的梨形有区别,但是两根弦,用弧线的弓拉奏的特点则完全是一样的。克什米尔的弓弦乐器与阿拉伯文献中记载的也完全相同,足以说明,使用马尾来拉奏的乐器发源于古代突厥和阿拉伯时期。因为西沙克是突厥语,阿拉伯人认为其弓弦乐器与突厥人有关。
如果施勒沁伽(K.Schlesinger)女士所记载的准确,那么,阿拉伯人是公元七世纪从波斯人那里学到的知识。萨米·哈菲兹告诉我们:“西沙克——西沙勒这两个名字中西沙克是突厥语,西沙勒是波斯语。阿拉伯人在阿巴斯王朝把该乐器引入阿拉伯国家,并沿用了外国名称。”我们发现其中是有出入的。萨米·哈菲兹告诉我们“该乐器首次出现于阿拉伯历史资料中是在公元903年。”这与上述的公元七世纪明显是有区别的。
目前我们还找不到有关突厥人使用弓弦乐器记载的确切年代,所以,我们只能根据目前的资料说,弓弦乐器的发源地是在阿拉伯世界。宋朝与阿拉伯有过频繁的交往,对经济和人民生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公元十世纪以后,中国出现宋、辽两个对峙的政权。这两个朝代都同阿拉伯国家有往来,辽朝主要是通过陆路交通,宋朝则主要通过海上交通。
据中国史书记载,在辽天赞三年(公元924年),阿拉伯就派遣使节到辽朝。辽太平元年(公元1021年),辽帝还应阿拉伯国王的联姻请求,将一位王室的公主嫁给阿拉伯国王的王子。这个阿拉伯国家只可能指的是皈依伊斯兰的一个中亚国家。宋朝则在乾德四年(公元966年)通过去西域游历的和尚行勤等,向阿拉伯国王修书问好。从开宝元年(公元988年)起,阿拉伯就不断派遣使节来宋朝。据现存史料统计,由辽天赞三年(公元924年)到宋开禧年间(约至公元1207年)约二百八十四年中,来往使节见于记载的约四十三次,大约平均六年多一次。阿拉伯人频繁来到中国,他们将其某个弓弦乐器传入中国是很有可能的。
克什米尔的萨兹演奏
黠戛斯人自公元840年之后也来到中亚一带,他们应该最早接受了来自阿拉伯的弓弦乐器。同时,与黠戛斯人长期共居的图瓦人自然受到影响。他们在黠戛斯人的克亚克乐器基础上发展了自己的乐器,起名为叶克勒。
所以我们说,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所说的马尾胡琴大概就是我们现在仍然可以见到的叶克勒琴了。图瓦人保留了马尾胡琴的原生态形式,是研究中国音乐史中弓弦乐器的活化石。
我们在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发现,他们使用的叶克勒与中国新疆图瓦人的乐器完全相似,所不同的是共鸣体要小许多,但都用皮蒙面。其中,既有老人的演奏,也有妇女们的演奏,更有许多男士在舞台上的演奏。值得注意的是,图瓦共和国把这种弓弦乐器叫Igil(伊盖尔),这是俄罗斯语言的称谓。因为图瓦共和国人与俄罗斯人长期杂居,受到俄罗斯文化的影响比较深。所以,对这种乐器使用了俄语的名称,这与中国新疆的图瓦语“叶克勒”(回鹘语Kel,克勒)已经有了一些区别,当然乐器的形态上也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总体而言,还是属于同一类的乐器,与蒙古人使用的马头琴还是有非常明显的区别。这进一步说明,同是图瓦人,由于长期与不同民族的杂居,其文化的内涵也就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正是丝绸之路上民族文化交融的结果。
注释:
①②(清)傅恒等《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40),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③2014年我们对阿勒泰的图瓦人乐器叶克勒做了详细的调查,见拙作《图瓦人的弓弦乐器——叶克勒》。
④柯沁夫《忽兀尔源流梳正》,载《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2005年9月第2卷第3期。其文如下:“关于蒙古人为何将马尾胡琴的回鹘语Kel(克勒,马尾丝之意)称为“伊奇里”以及蒙元时期马尾胡琴的称谓究竟是“忽兀尔”还是“伊奇里”,蒙古族音乐学界有不同解释和论说。以笔者之见,“伊奇里”、“奇奇里”、“黑利”,均是回鹘语马尾丝kel(克勒)的音译变异。蒙古语标准音中,往往将k音弱化为h或g,所以,蒙古人的口语自然将kel(克勒)称为hil或gil(汉语均音译为“黑利”)。古蒙古语中又有在以七个元音开头的词前冠以h系辅音的现象,所以“黑利”在回鹘蒙文中写作hi-hili或higili,而发音时往往省去h音,实际发音为yihili或yigili,汉语则又音译为“伊奇里”或“奇奇里”的变异称谓。
⑤苏北海《新疆阿尔泰山区土瓦族的来源和现状》,载《新疆大学学报》,1984年第1期:“从公元七至九世纪间图瓦人除受柯尔克孜人统治外,曾受突厥汗国及回鹘汗国的统治,十一至十二世纪时又受到契丹贵族的统治,从而突厥、回鹘、契丹几族的语言和文化都对图瓦人有一定的影响。特别是公元840年黠戛斯攻破回鹘汗国后,把不少回鹘族迁到了唐努乌梁海及萨彦岭以北地区居住,这就更加速了图瓦与回鹘族的融合”。
⑥(清)允录《皇朝礼器图式》,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410页。
⑦(宋)陈旸《乐书》载(清)永路、纪购等纂修《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⑧贺继宏《图瓦人考》,载《新疆地方志》,2001年第4期:“从以上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古代图瓦人与柯尔克孜人的关系,即从唐代直至明清,图瓦人的居地为叶尼塞河流域,是隶属于柯尔克孜人的属部。巴尔托力德的《突厥蒙古民族史》中谈到吉尔吉斯习俗时,有不少引用的是图瓦人的资料。这不仅证明古代柯尔克孜人与图瓦人共同杂居,生活习俗十分相近,更说明古代柯尔克孜人与图瓦人不可分离的密切关系。其中一些习俗,在今日柯尔克孜与图瓦人中依然保留着”。
⑨徐晓霞《圆筒类拉弦乐器马尾弓》,载《天津音乐学院学报(天籁)》,2009年第3期
⑩马韵斐《中国拉奏弦鸣乐器史源新探》,南京艺术学院硕士论文,2004年版。
[11]宋镰《元史》,金新电子出版公司,2003年版。
[12](宋)沈括《梦溪笔谈》,影印元大德九年(1305年)陈仁子东山书院刻本,文物出版社,1975年版。
[13][15](日)林谦三著《东亚乐器考》,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第295——307页。
[14](德)汉斯·希克曼等编著《图片音乐史·印度卷》,德国:莱比锡音乐出版社,1966年版。
[16][17](埃及)萨米·哈菲兹《阿拉伯音乐史》人民音乐出版社,1980年版第49——50页。
[18]德国莱比锡音乐出版社1966年初版,1976年第2版的《图片音乐史·伊斯兰》第三卷第二册中可以看到最早的弓弦乐器的描绘是在公元十世纪。
[19]周菁葆著《丝绸之路的音乐文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本文图片由周菁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