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短篇小说）

余伞

1

平时好端端的妈妈突然失踪了，当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时，真是大吃一惊。是大姐最先发现妈妈不见了的，她在家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就知道这次妈妈是真的找不到了。一想到这一点，她便哭着去找爸爸。爸爸没法相信大姐的话，他把家里里里外外的地方都找个遍，然后确定妈妈是失踪了，便和大姐抱作一团哭了起来。那时，我刚好在楼上，听到了他们的哭声，便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问大姐到底怎么了，大姐流着眼泪说妈妈不见了，人没了，找不到了。当我听到了大姐的话，还以为她在和我开玩笑，妈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呢？她在这个家这么多年了，从来都不会突然不见了，但大姐明确地说妈妈真的不见了，至于去了哪里，她都不知道。我知道大姐从来不会撒谎，她是个特别严肃的人，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她是不会哭的。一看到大姐那哭红了的眼睛，我知道这次事情重大，严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没过多久，我把妈妈失踪了的消息告诉了二姐，我认为妈妈的这次突然不见，应该马上告诉她。尽管她远嫁了另外一个县城的男人，回一趟家不容易，需要好几个小时，但我认为不管要多久，哪怕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她都应该毫不迟疑地马上回家。尽管二姐不否认妈妈不见了的事实，她还是问了我一些关于妈妈消失前的情况，在妈妈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状况，妈妈有没有什么迹象表现她要消失，有没有什么话留下，和我们说她要去哪里。二姐说按照妈妈的性格，她要去哪里，都会事先告诉全家人，没有一次意外。二姐的理智出乎我的想象，当大姐告诉我妈妈消失时，读过多年书的我，都没有问她这些事，完全相信了她的话。所以当二姐问我这些话，我一概答不出来，只好对她说还是先回吧，家里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二姐答应我马上回家，并且开着那辆二姐夫刚买的汽车。二姐虽然学车已经有好多年时间了，但没有一次敢单独地开着车子回家，这让我们对她的驾驶技术存在怀疑。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况，我想二姐会一直不敢开车回家的，可以说妈妈的这次消失让二姐打破了之前的顾忌。

我挂断二姐的电话后，那已是妈妈不见了的第三个小时，但所有人都没有放弃希望，尽管在这之前，大姐已经在家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但大家还是想再找一遍。任何一个角落，我们都没有放过，妈妈住过的房间，厨房，楼上两个房间，还有厕所，卫生间，所有的地方在二姐没来之前都找了一遍。妈妈的衣服还在家里的衣柜里，好几套过年刚买的衣服还在那里，那是二姐给她买的，她一直不舍得穿。连她最喜欢的衣服都没有带走，连身份证都没有带走。我们不知道她这次是要去哪里，难道连身份证都不需要了吗？我认为妈妈简直是太粗心大意了，不管去哪里，都要带身份证的，如果不带，可能会被警察误认为是流民。如果妈妈真的被当做了流民，我们还是乐意看到的，警察也许会把妈妈给带回家，就怕妈妈不被警察抓住。妈妈消失前还把家人的衣服给洗干净了，晾晒在晾衣绳上面，那个晾衣绳上现在就飘着全家人的衣服，也包括妈妈的。

2

我们在家没找到妈妈，听了爸爸的话，我和大姐分头去邻居家找，去妈妈以前喜欢串门的家庭找。我还以为妈妈会在这些家庭其中的一家，还抱着这样的期望，能在他们家找到正在聊天的妈妈。以前我经常看见妈妈捧着饭碗在他们家，一聊就是好长时间。那时家里的饭菜都凉了，我怕妈妈回家吃不了热饭，就去找妈妈。从我懂事起，大概七八岁吧，到我个头已经超过妈妈，到我大学毕业，到我工作好几年了，都会去找正在别人家聊天的妈妈。我去了就喊一声，妈妈，快回家啊，家里的饭菜要凉了啊。妈妈听了，让我不要等她了，她已经吃饱了。现在，我在去找妈妈的路上，当走到邻居家时，照例喊了一声妈妈，妈妈，你吃饭吃好了吗？可没有听到妈妈的回答。邻居们也都说妈妈不在他们家，今天就没来过。他们看到我着急的样子，还笑话我呢，那意思是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粘妈妈。我问完了这一家，去了另外一家，等到的答复还是一样的。

想必大姐和我的遭遇一样。我们分头去找妈妈，没有找到，又回到了家里，看见刚好二姐也开着车子回家了，车子停靠在门前。二姐不相信电话里的话，一个人在家又找了个遍，找完后，问我们，妈妈的电话打了吗？我说，妈妈不见了的时候大姐就打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嘟嘟的声音，没人接。二姐说妈妈的手机是不是坏了，是不是没电了，所以接不到，现在她大概知道我们在找她，正往家赶呢。大姐说她也希望妈妈像二姐说的那样，希望是我们瞎担心，但妈妈不见都好几个小时了，我们不能在家干等着，这是不孝，知道吗。大姐性格比较急躁，想到了什么，就必须让大家都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如果我们不答应，她就会一气好几天，这点和妈妈很像。二姐又问垂头丧气的爸爸，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爸爸睁着无辜的眼神，好像二姐在冤枉他，他说他这几天和妈妈根本没有吵架，妈妈最近几天心情很好，因为二姐刚买了车子，她还在等二姐开车子回家，把她接到二姐家去玩一玩呢。妈妈在家还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等二姐和大姐一起回家吃，那些东西现在就在冰箱里面，都是妈妈小心翼翼地用保鲜膜给包好了的，妈妈怕时间长了，食物会变质。

3

妈妈说走就走，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也太让人气愤了。爸爸说如果妈妈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她。不教训都不行，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走就走，又不是小孩子，就算小孩子去哪里了，还会和父母说一下吧。妈妈活了五六十年，这些道理不用说，也懂得啊，爸爸叹气说。爸爸的话让我们觉得好笑，但妈妈的确不在家里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等把她从躲藏的地方找到。那时我们都会站在爸爸一边，爸爸再怎么去说妈妈，我们也不会帮妈妈了，因为她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去了哪里也不和我们说一下。如果妈妈在家太闷了，突然想去哪里散散心，如果哪里有个朋友打电话叫她去玩，如果老家出了事情，突然叫她回家，她完全可以和我们说。不用隐瞒我们，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她的几个子女都长大了，会体谅她。现在她说走就走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几个子女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让妈妈感觉到难过了，又或者是我们不值得她信任，有些话连我们都不能说。如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妈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在她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大姐这几天一直在家，大姐不一样啊，结婚都十几年了，子女都十岁了，妈妈完全可以把肺腑之言告诉大姐，相信大姐不会透露一个字的。如果对大姐实在不能说，对二姐也是可以说的。女儿比儿子更懂事，也更能体谅父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全国上下所有的家庭都一样。我不会嫉妒两个姐姐，以前妈妈什么事都瞒着我，但我没在妈妈面前埋怨過，现在都这么大了，就更不会埋怨了。妈妈应该相信总会有人她可以信任的，她不管去哪里，都应该说一下，这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也是做母亲的，该为子女想到的。当子女体谅了父母，做父母的也应该体谅一下子女。

妈妈明显没有想到我们多么着急，如果想到了，就不会匆忙地丢下我们，离开这个她依依不舍的家，虽然这个家给她增添了很多烦恼，培养几个子女长大，也一点都不省心。以前她一个人带三个子女，家里条件也没有现在这么好，她对我们都不离不弃，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下给我们吃，她不舍得吃，总是吃我们吃剩下的，我们吃不掉的。小时候，我还生过妈妈的气呢，说妈妈不舍得买好吃的给我，家里那么多钱，都不舍得给我一点买零食吃，每次要她给零花钱，要一块她就给五毛，她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小时候家里没钱，她一分一厘都省着花，现在家里有钱了，她走了都没带什么钱，存折一张都没带。她的那个还是姐姐用过的黑色包包，她都没有带。她的钱包里面还有七十五块六角钱。妈妈每次出门也会背着那个黑色包包，这次离家也没有带走，她是不是忘了，还是因为太匆忙，没想起要带走呢。这一切我们都要向她问清楚，等她回来了，一定要问清楚。但现在妈妈都找不到了，还能问谁呢？

4

大姐把属于妈妈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希望在里面找到一片妈妈写给我们的小字条，希望能找到妈妈留给我们的一些字或者是话。如果能找到，我们就不会担心了，甚至还会称赞妈妈这次的心思呢，她出人意料地让我们担心了一场，然后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这次担心。毕竟妈妈以前离开家，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都是面对面地告诉我们。就在我们翘首以盼地看着大姐在翻看妈妈的东西时，大姐却找不到妈妈留下的只言片语，更让我们生气的是，妈妈随身携带的钱包和钥匙也都没带走。家里的钥匙归妈妈保管，所有房间门的钥匙，橱柜的钥匙，抽屉的钥匙，都归妈妈保管。妈妈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平时就把它们关上，用的时候才打开。现在妈妈竟然连钥匙都没带，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大姐想不通，我想不通，二姐想不通，爸爸更想不通。钥匙妈妈不会给爸爸的，总藏在她身边，比如枕头底下，或者衬衣的口袋里。妈妈害怕爸爸拥有了钥匙后会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给打开，爸爸就是这么好奇的人。爸爸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拿走妈妈的东西，把妈妈藏的一些私房钱拿走赌钱输掉，所以她不相信爸爸。现在她竟然把钥匙放在家里，放在她的黑色包包里，这不是明显让爸爸拿走属于她的东西吗？她难道是要考验一下爸爸吗？或者是再也不担心爸爸的所作所为了，或者是她急着去做什么事，现在已经没有工夫去担心爸爸了。

妈妈是当天早晨离家出走的，出走的时候我记得天刚大亮，公鸡叫了第一遍，后来公鸡叫了无数遍，太阳也升到了天空中。二姐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半中央。我们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妈妈，等我们第二次去附近邻居家找妈妈时，那时他们才晓得妈妈不见了，但他们还以为妈妈是和爸爸吵架了，是我们家里的私事，他们也不好去管的，最多去拉拉架，其他的就帮不了什么忙了。有些人甚至连这些话都没说，直接说没看到我们的妈妈，因为平时妈妈也不会去他们家，所以他们觉得我们这次去他们家去找，简直毫无用处，他们也就懒得理睬我们了。我以为如果妈妈故意躲避我们的话，她应该不会去以前去过的人家，该去的应该是没去过的，这样她才能成功地躲避我们的寻找。妈妈的小聪明我们是清楚的，所以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家庭，尤其是我，当邻居说没见到妈妈时，我甚至还闯到他们家，他们跟着我，生怕我把他们家的东西给偷走了。我在找遍了后，会朝把我当做小偷的人家门前吐一口唾沫，谁叫他们怀疑一个无辜的我了呢。难道我以前偷过谁家的东西吗，想一想，好像没有啊，又或者是我小时候做过这些事，他们还记得。但现在我长大了，已经丢弃了小偷小摸的习惯，早成为一个三好青年了，他们怎么可以趁我焦急地寻找妈妈，怀疑我是个小偷呢？这实在令人气愤，但我没有怪罪他们，因为我没有时间和他们啰嗦。在我离开后，他们还在我背后骂我小混蛋，我差一点转过身揍他们一顿，可我在找妈妈，没时间和他们胡扯。我们姊妹三个在村里又找了一遍，还扩大了寻找的范围，大概找了三四十户人家。除了这些人家，我们还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找到妈妈的场所，比如，马路，湖畔边，树林里，甚至连小孩子躲貓猫的草垛我们都找过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让我们以为妈妈是个躲猫猫的高手，连一向自诩为高手的我也自惭形秽。

妈妈大概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呢，可谁有工夫和她玩呢，她应该在我们焦急地寻找她的时候主动出来，如果她体谅我们找她的辛苦的话，就应该马上炒一桌好菜给我们吃。真是过分，我在寻找妈妈的路上肚子开始咕咕地乱叫了，尤其看到别人家里的人坐在桌子上吃午饭，我就怀恋妈妈做的饭菜。妈妈难道不知道家里没有她的话，连饭菜也没人去煮了吗？大姐虽然也能煮，但她煮的饭菜哪里能吃呢，一点也不好吃。妈妈在家的时候就劝大姐好好地学做饭，好像妈妈有先见之明似的，知道假如有一天她出远门了，好长时间不在家的话，我和爸爸又不会做饭，到时候可怎么办呢。所以她很早前就叮嘱过大姐把厨艺学好。我走在马路上，想的就是如何把妈妈找到，然后把她拉回家，对她说该回家去煮饭了，家里所有人连早饭都没吃就来找你，现在到中午了，我们还等着你给我们做饭呢。

5

在寻找妈妈的半路上，我和大姐二姐相遇了。

大姐因为奔跑得太快，或者是被什么追赶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当我看到她那样子觉得她应该减肥了，不然早晚有一天连走路都走不了。大姐听到我耻笑她的话，就对我说她在路上被看门狗给追赶了，那条狗好凶，好像不是平常的土狗，也许是狼狗。看样子那条狗真的很厉害，所以她才猛跑起来。我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想看看那条她所说的猛狗到底还在不在，要是在，我好提前做好准备把它给赶走，我要找一个棍子或者石头，如果它突然向我猛扑过来，我好把它给吓走。我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大姐身后没有一个狗影，连一只猫或者蚂蚁都没有。我放下心来，又问大姐追她的是谁家的狗，谁家狗这么厉害，狗的主人呢，怎么也不管管呢。大姐说她没看见主人，大概去打麻将了，家里门前就拴着那条狼狗，是看门的。我问狗被拴住了怎么追你呢，大姐说没有追但是想追。我被大姐给搞糊涂了，就想去看一看这条传说中的狗，和它较量一下，如果它真的像大姐说的那么厉害，我就买一包老鼠药把它毒死，谁叫它不让大姐进门去找我妈妈呢。就在我咬牙切齿地说那条狗的时候，大姐劝我还是算了吧，如果她进不去这户人家，妈妈应该也没办法躲藏在里面，因为妈妈比她还怕狗，连一只刚出生几个月的毛茸茸的小狗崽子都不敢碰。大姐说的是实情，妈妈的确很怕狗，小时候我从邻居家捉来一只小土狗想带回家养一下，丢在家里的门槛上，妈妈看见了，就让我赶紧给带走，那条可怜的狗连走路都不会，在水泥地上爬呀爬，却被妈妈嫌弃。妈妈用脚把它给踢走，好像连伸手去抱一下它都不敢。

我在半路上除了遇见大姐，然后得知她被狗欺负的事情，还遇见了二姐。二姐明显轻松多了，毕竟她没有大姐那么胖，身体还是比较矫健的，加上她平时注意锻炼，有事没事就去家里附近的操场上跑跑步，和同小区的邻居打打羽毛球，所以她找寻妈妈起来就没那么累了。但二姐脾气比较坏，比较急躁，也比较好强，当脾气上来的时候，就会像妈妈一样一走了之，那次她和姐夫吵架后就回了娘家，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才被姐夫哄回家。二姐和我遇到了同样的遭遇，二姐说当她客客气气地和别人说找妈妈，却被别人给嘲笑了。二姐说一开始她脾气还很好，很客气，很有礼貌，可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和人家吵了起来。因为有的人家竟然不让她进去找，说你妈妈都这么大了，难道自己不认识路嘛？让你们兴师动众地满地方找，你家大姐刚刚来过我家了，在我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现在你又来了，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我家是公共厕所吗？难道我家没事干，要把你妈妈给藏起来吗，这么大的人了谁也藏不住，又不是阿猫阿狗。人想家了就会回家，难过了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是不是你妈妈有什么心事想一个人想一想呢。二姐听了他们的话想了一会儿，说没有啊，她没有和我们说过啊，二姐说她刚刚回老家，还搞不清情况，只知道妈妈不见了，所以必须要在今天天黑之前找到她，不然等天黑了，人就更不好找了。二姐说得有情有理，可说得再多，一般人家还是不给你面子，不让你进去搜，就算让你进去了，也会跟着你，怕你以找妈妈的理由去偷东西。二姐说她看到他们那些人一点也不在乎的神情，妈妈失踪了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不念及一点邻里之情。

6

在找妈妈的过程中，我不断想着妈妈可能会去哪里，如果我是妈妈，想要刻意地躲避大家的话，会躲藏在哪里，哪里安全得很，一时半会儿家里人不会找到的。想到这里，我就排除了妈妈以前经常去的一些人家，那里应该是不会有的。谁都知道，妈妈去的地方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这个地方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也许连她也是第一次去。这个地方到底她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她的，一定有人指使妈妈离开我们的，对，一定有的。按照妈妈的性格，如果没人指使的话，她轻易不会和我们玩丢失的游戏。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火冒三丈起来，如果让我找到这个幕后指使者，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不管妈妈去了哪里，总要从家里走出去，家门前有好几条马路，一条通往镇上，一条通往江边，还有一条通往田野，这三条马路是妈妈平时经常走的。妈妈去镇上一般是买东西，妈妈去田野一般是地里做农事，家里还栽种了一些蔬菜，妈妈每天在做饭前都会去田野收割一些蔬菜回家。我找完了邻居家，便马上去了田野，等走到那里，视线开阔了许多，因为最近几年地没有人耕种了，田野都荒了，只有妈妈还在地里种一些玉米和蔬菜。我先去玉米地看了看，玉米已经剥回家了，现在只剩下玉米秆了。我站在玉米地里，不断地喊着妈妈，没人回应，只有玉米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声。喊妈妈没回答，我又一排一排地去找，穿过玉米地，所有的角落都找了，还是找不到，于是我回到田埂上，选了一个最高处放眼看去，田野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在田野里找遍了，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没到家前在路上看见好多邻居从家里倾巢而出，平时没事喊他们出来都不肯，现在竟然不用喊就出来了。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停下脚步，想找一个人问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了，也许他们还知道我妈妈在哪里。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来自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有的大人还带着小孩，似乎这件事和小孩也有关系，或者他们不放心把小孩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就带着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村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等大事，便好奇起来，随手拉了一个十岁的男孩子，他剃着平头，看热闹似的往前跑，手里还拿着一个棒棒糖，在嘴里吃着。我问他这是要去哪里呢，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啦，他好像等不及地要赶往那个地方似的，没有耐心回答我的问题。现在竟然连一个小孩也这么不懂礼貌啦，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在路上看见长辈都要问候一声，不问候就是没礼貌，回家还会被父母批评，说小时候就不知道礼节，长大了就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呢。这样的话我几乎每年都能听到好几遍，现在我也想和这个男孩说一下，因为我比他起码大二十岁，作为一个哥哥或者是叔叔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可他还是没理我，还奔跑起来，很快跑得老远老远了，我跑不过他，只好把教训他的话噎进肚子里去了。

7

我跟着那个剃平头的男孩一直往前走，盡管他跑得很快，但我还是能看清他走的是哪条路。渐渐的，我发现他所走的方向似乎很熟悉，好像我以前经常走似的。现在马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我小时候有点不一样了，以前都是平房，现在改成楼房了，以前是泥巴路，现在是水泥路了，以前马路两边没有路灯，现在有路灯了。因为我最近几年经常不在家，在外地，所以现在对这种新开发的马路有点不熟悉，又或者是因为我一直看着的是那个奔跑的男孩，而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等我慢下来，并且看见我家那绿色楼顶时，才知道男孩是朝我家走的，他走到我家厕所边的时候，转个弯，然后就不见了。想必他是来到了我家门前的空地上，紧跟着他的还有另外一些邻居，有些邻居我都不认识，不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人，也不像是我们村的，最近几年村里娶来了很多外地媳妇，他们打扮得都很洋气，所以我都不认识。我以为他们大概看什么热闹去了，热闹就在我家附近，需要我去证实，如果我现在回家，也许大姐和二姐她们已经找到妈妈了。在分头去寻找的时候，我们就说过如果谁找到妈妈了，就打电话告诉别人一声，可到现在我手机都没有响，难道因为她们忘记了吗？想到这里，我便也走到了厕所那里，也转个弯，看到了人群都聚集在我家门前。他们有的静悄悄地走进我家，有的只是站在门口，窃窃私语着什么，或者张望着什么，还有那些小孩也凑热闹似的往我家挤。

大姐看见我回来了，就从人群里走出来，叫我马上回家去看看，我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妈妈回来了，如果不是，我就继续去找了，现在待在家里干什么，有什么用呢。大姐叫我不要胡乱猜测，还是回家看一下吧，看过之后就知道了。大姐的话不容置疑，看来我是必须要回家了。人们看见我来了，分开了一条路让我进去，其中还有一些人是曾经拦住我不让我进他家的，他们看见我来了，似乎觉得之前做得有点过分，很内疚，不敢直视我，或者拍拍我的肩膀，那意思是让我原谅他们。大姐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走，那条路很短，但我好像走了很久，那条路对我来说很熟悉，可现在有很多人围着，却又感觉很陌生了。等我走进家，看见二姐也在，爸爸在她旁边，他们两个人看见我来了，闪着泪光看着我，说发现你妈妈了。我一听，就立马来了精神，就问二姐妈妈在哪里，怎么还不出来呢。二姐说还没找到妈妈，但是现在知道她去哪里了。我问去哪里了呢，二姐说，妈妈离家出走了。离家出走？对。你确定？确定。你怎么能确定呢。二姐说她去江边寻找妈妈时，有人对她说看见妈妈了。二姐说她就问他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他说是早上，还说他还和她打了一声招呼，问她要去哪里，是不是早上晨练呢。那个人不知道妈妈从来不晨练的，妈妈对他只是摇摇头，然后就沿着江边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至于去哪里，他也没说。二姐说她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当二姐说这些话时，爸爸露出尴尬的神色，因为妈妈要是出走的话肯定和他有关系，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可是之前他说过妈妈失踪和他绝对没关系，看来，他是撒了谎。

8

妈妈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村子，又或者是我们一户一户人家地去问，让他们知道了妈妈的确是失踪了，所以都好奇地来我家看看，来证实一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了就不见了，难道妈妈会变魔术，是个魔术师吗。等他们来到我家的时候，便问爸爸，妈妈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像水消失在了水里。爸爸太伤心了，一直哭。那时，刚好二姐从江边回家了，她一肚子气地跑回家，一回家就对爸爸说妈妈离家出走，有人看见了，妈妈要坐江边的轮渡走了。邻居们听了，也都和二姐一起讨伐爸爸。有些邻居和妈妈关系很好，平时妈妈在家里受了委屈都会和她们说，她们就会开导一下妈妈，并且还会来我家骂爸爸，让爸爸向妈妈道歉，现在妈妈不见了，她们觉得事态严重，一定是妈妈受了极大的委屈，这个委屈不是一般的大，大到她都不愿意和爸爸一起过了，也不和她的姐妹们说了，所以她们都围在爸爸四周，好像要为失踪了的妈妈做主，问爸爸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们说像我妈妈这样好的女人她们都没见过，还说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是特殊情况不会离家出走的。爸爸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妈妈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所以只能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凭别人谴责他。

我终于知道了妈妈的去向，便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便拉着二姐的手问，你既然知道妈妈去哪里了，怎么不去找呢，怎么可以一个人回家呢，在家里又找不到妈妈，也许在路上能遇见妈妈呢，又或者妈妈是和爸爸怄气，并没有离家出走，只是想去江边透透气，等气消了后就会回家，又或者现在妈妈躲在江边的某个地方，在暗自流泪呢。二姐被我问急了，她哭着说她怎么没去找，当她问过那个看见妈妈的路人后，就立马沿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直往前跑，边跑边喊，甚至还跑到江边的树林里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就又回到了马路上，搭了一辆车去轮渡那里。二姐说她知道如果妈妈要出远门，必须要搭轮渡才行。她一上车就让司机开慢点，因为她还要透过车窗看着马路，看看妈妈是不是走在马路上。司机开得很慢，平时这段路去轮渡那里只要十分钟，这次却开了半个小时。到了轮渡，二姐急匆匆地下了车子，往卖票的窗口走去，问那个售票员看没看见一个五十几岁模样，穿着棕红色外套，黑色平底皮鞋，短发，身材比较壮实矮小，看样子特别淳朴的农村阿姨来过这里买票。售票员说她一天要卖好几百张轮渡票，怎么会记得乘客长得什么样呢，你要是想找人，就赶快进去看看，最近一趟的轮渡马上就要开了，也许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船上。二姐听了就马上穿过栅栏，跑了进去。那艘船慢慢地停靠在岸边，乘客慢慢地走上船，有的还推着电瓶车，有的开着汽车。二姐站在等船的队伍里，左右张望，大声地喊：妈妈，妈妈！但是没人回应，她又跑到船上找了好几分钟，也没看见妈妈的身影，直到这时她才不得不离开轮渡，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我了解妈妈，知道她不会轻易地离家出走，所以她一定不会坐轮渡离开，也许现在还在轮渡那里，等着我去找她，只有我去找，妈妈才会出现，因为我知道大姐和二姐都结婚成家了，现在家里她最担心的人是我，如果看见我来了，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看见我因为找不到她而在轮渡那里不断徘徊，她一定会从躲藏的地方出现。想到这里，我便转身就走，大姐拦住我，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轮渡那里，说完，大姐便不再拦我了，然后她又说和我一起去，我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在围观的人的注视下，我走出人群，走向那条通往江边的马路。这条马路上面此刻空无一人，以前当我从外地回家，从汽车上下来走到这条通往家的路时，妈妈都会站在路口看我走到哪里了。她知道我那天要回家，准备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等着我。有时候我坐的是晚班车，她就把家门前的路灯都给打开，给我回家的指引，让我知道家里还有她在等我，家里的大門永远都为我打开。想到这里，我便也站在路口看着远方，也许妈妈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等着我去找她，迎她，想到这里，便一直沿着马路往前走，希望妈妈和我碰头。那样我就会拉着她的手，把她给带回家，让她知道家人是多么的担心她，可是一路上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我继续往前走，来到江边马路，站在江边的沙滩上，见几艘船只在我眼前行驶过去，上面站着几个船夫。船只一过，波涛就朝岸边拍打起来，哗啦啦的水声把我喊妈妈的声音都给掩盖了。等船只渐行渐远后，我呼喊妈妈的声音才逐渐清晰，芦苇荡也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以前妈妈经常来江边打芦苇的叶子，把它们一把把地打好，放进口袋里带回家，然后用冷水泡，泡好了，等中秋节的时候给全家人包粽子。我希望现在妈妈就在芦苇荡里打叶子，她是想提前给我们过中秋节呢，可我在芦苇荡里找来找去，芦苇叶子身上的毛刺把我的脸也给割伤了，就是找不到她。我想如果妈妈躲藏在芦苇荡里面，看见我来了，就会走出来，可是任凭我怎么喊，她就是不出现。这时我只好回到江边马路上，沿着那条妈妈走过的路继续向前走去。

责任编辑：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