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悲剧的角度看《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的异同

吴海月

【摘 要】《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是中西戏剧史上最负盛名的悲剧作品，它们之间有着许多相似和不同之处。本文主要从悲剧的性格这一角度来探讨二者之间的异同。

【关键词】悲剧；哈姆雷特；赵氏孤儿；冲突；价值

中图分类号：I106.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8-0020-02

悲剧一直被认为是戏剧中的翘楚。大众所定义的悲剧可以说是从审美角度来讲的，悲剧的内涵从广义和狭义这两个角度来说又有很大的不同。从广义的角度定义悲剧，则可将它划入美学的范畴，即是任何文学艺术样式都可以具备的一种审美特性。进一步来说悲剧就是在具体的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悲伤、沉闷、激动的悲剧性气氛和情感，通常被称之为悲剧性。所谓狭义上的悲剧，就是将悲剧置于戏剧这一具体的文学形式中，也即是戏剧中的悲剧，这就上升到了戏剧理论的高度。我们比较中西方戏剧的异同当然得参照后者。

一、从悲剧性格看《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的不同之处

（一）悲剧冲突

中国戏曲的悲剧性格，即指以西方戏剧悲剧作为参照，而得出的与之相差异的独特艺术品貌。当然，这种差异主要是就其形式和表现手法而言，而不是指其内容。中国戏曲的悲剧性格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悲剧冲突、悲剧角色、悲剧结构、悲剧形态和悲剧价值。戏剧冲突是戏剧艺术的基本特性和魂灵，没有冲突戏剧就称不上戏剧，这条准则是人人皆知的。而对于悲剧冲突来说，更是如此。

从性质上来讲，中西方戏剧中的悲剧冲突具有很大的不同，若是说西方的悲剧冲突是一种斗争的冲突，那么中国的悲剧冲突则是一种批判的冲突。所谓斗争的冲突就是人与其对立物（命运、性格、社会）的挣扎，它的抗争对象是一种无形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具体的物象。它一方面表现为人物与外界力量的挣扎，另一方面又表现为人物与自身力量的挣扎。比如《哈姆雷特》中的哈姆雷特，就是因为其自身性格的懦弱和不坚定，导致其一再地错失复仇的良机，以至于最终铸成大错，不可弥补，造成极大悲剧。所以别林斯基说：“这哈姆雷特拥有巨人的雄心和婴儿的意志，在力有未逮的事业的重压之下，每一步都要蹉跌！”①所谓批判的冲突，指的是中国戏剧的悲剧冲突是由各种矛盾交织而成的，比如：善与恶，美与丑，强与弱，批判的冲突主要显现为对善恶、忠奸、正邪和美丑的一种评判，也即作为审美客体的主要创造者（剧作者和演员），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价值观，来批评、判断剧中人物（或故事情节）的善与恶、忠与奸、正与邪和美与丑，最后通过赞颂美好贬低丑陋，惩罚奸佞铲除邪恶，来传达自己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中国戏曲中的悲剧作品也被称为苦情戏，所谓苦情，必定是充满悲伤、苦闷、哀痛等消极情感的，因此剧作家们就花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渲染（铺垫）作品中的悲剧冲突，如：邪恶摧毁真善、奸佞陷害忠良、邪小压制正义、丑陋贬低美好这一系列能够激发读者和观众同情和不平心理的苦情经历，而不是再现人关于其对立物的挣扎（抗争）。以我国元代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与被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哈姆雷特》为例，同样都是描写复仇的悲剧故事，而它们的冲突基础却并不一致。

《赵氏孤儿》强调的是忠良受迫害的悲惨遭遇：戏的开头，讲述了晋灵公武将屠岸贾与忠臣赵盾不和，竟然丧心病狂地将赵盾一门三百余口残忍杀害。唯有公主即赵朔的妻子因为怀有身孕而幸免于难，后公主产下一子，即赵氏孤儿。为了保住这赵家的唯一血脉，赵家门客草泽医生程婴设计将婴儿放入药箱带出府去，屠岸贾麾下部将韩厥是一位深明大义、忠心耿耿的人，为了成全程婴的壮举最后宁愿选择自杀也决不泄露赵氏孤儿的行踪。后来当屠岸贾发现有人将孤儿偷偷救出后下令搜孤，未果，竟要杀尽全国“半岁之下，一月之上”的婴儿以绝后患时，程婴毅然牺牲了自己唯一的骨肉。已经归隐田园的老忠臣公孙杵在危急关头也是舍身取义，为了掩护孤儿慷慨赴死。最后程婴忍辱负重二十年，才将孤儿抚养成人，报仇血恨。整出戏，因为搜孤和救孤引发了各种矛盾，从而使戏剧冲突达到高潮。在救孤的过程中，无数的忠臣义士为此牺牲了性命，真可谓是历经艰难，而在这逼与防的冲突过程中，屠岸贾所展现出的残暴冷血与程婴等人舍己为人的自我牺牲精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使剧情的悲剧意蕴更加的凄惨厚重，同时也完成了惩恶扬善的伦理批判主题——一种评判的苦情冲突历程。

《哈姆雷特》所要表现的戏剧冲突是来自主人公本身性格的矛盾与挣扎。“活着还是死去”，哈姆雷特这种矛盾的心理是引发后面一系列悲剧的根源。“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②哈姆雷特一直与各种思想作斗争：他既有杀父之仇不得不报的壮志雄心，又有“重整乾坤”当之无愧的责任感；有时满怀信心，有时又痛感力不从心而悲观绝望，这样矛盾的心理造成了他优柔寡断、多虑善感的性格特征；“一个美丽、纯洁、高贵、而道德高尚的人，他缺乏成为一个英雄的魅力，却在一个他既不能负担又不能放弃的重担下被毁灭了”。③当他面临着父亲被残害、母亲对婚姻的不贞、爱情被各种阻挠、友谊被摧毁的赤裸裸罪恶现实，哈姆雷特不断地进行着思想的斗争，但是性格的缺陷又让他一再地屈服、忍耐。因此可以说哈姆雷特的复仇是一种矛盾性格的自我挣扎、斗争，悲剧冲突随着哈姆雷特以自身的一种性格压倒另一种性格而得到发展，因此，悲剧冲突的发展越强烈则性格挣扎的程度越激烈。

（二）悲剧角色

“悲剧角色（人物），指的是在全剧中属于主导地位的悲剧主人公，而非剧中的其他人物（角色）。”④

英国戏剧评论家德莱登曾说：“一个悲剧的作者应当小心地把他的主角英雄写成這样的人物，他的美德胜过恶行，这样观众才会喜爱他，否则他们是不会关心他的痛苦的；怜悯和恐怖之感必须主要地，即使不是全部地建筑在这个人物身上（指主人公）。这个法则是极端需要的，而我所知，还没有一个批判家充分给我们阐明这个道理。因为恐怖和怜悯之情一经分散到许多人物身上，它们就只能起微小的作用。”⑤可见，悲剧主人公在悲剧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endprint

但是，中西方的剧作家们在选择何种类型的人物作为悲剧的主人公时，展现出了巨大的差异。西方悲剧中的悲剧角色（主人公）一般是英雄伟人式的人物形象，而中国悲剧中的悲剧主人公却大都被刻画为处于弱势地位的善良人物。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如是描画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自己也要被他的血统所支配；他不能像一般庶民一樣为自己选择，因为他的决定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土的安危……”哈姆雷特身为丹麦的王子，具有显赫的身份地位，绝非寻常之辈，他从一出生就肩负着承载历史命运的重任，因此他必须在生活中参与搏斗和挣扎。哈姆雷特作为时代骄子的英雄人物，由于其境遇比普通人好，当其遭受不幸时，比起普通人来就显得更加悲惨和惊心动魄，因此也就更能得到观众的同情。所以哈姆雷特的死，就被看成是天上的星陨落，其给人间带来的痛苦，与一个普通人所受的痛苦遭遇，根本就无法相比。

善良无助是大多中国的悲剧主人公所必备的人物标签。《赵氏孤儿》中的程婴，他虽然只是一名平凡的大夫，但是他具有人类最美好的品质：正直、善良、聪明、勇敢，且不乏机智果敢、能够顾全大局和勇于自我牺牲等优秀的人格魅力。在赵家将要面临灭顶之灾的危难关头，他见义勇为，挺身而出。他不只答应了赵氏孤儿母亲临死前的嘱托，救出孤儿并且将之抚养成人，日后好报仇雪恨，程婴毫不犹豫地许下了这份承诺。但是他却为此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被屠岸贾斩断在他面前时，那种绝望无助的悲痛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因此后世都将程婴看成是儒家思想“忠”和“义”的践行者，也是正义、勇敢的化身。他忍辱负重二十余载，终助得赵氏孤儿报仇雪恨，其坚毅不凡的心智，不得不让读者和观众动容。

二、从悲剧的价值看《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的相似之处

“所谓悲剧价值，也可以说是一种悲剧快感，通俗地讲，也就是悲剧的舞台效应，但更带一定意义的抽象性。悲剧价值主要是从审美主体的审美方面进行考察。”⑥通过悲剧生发的怜悯和恐惧之情可以使观众的心灵得到净化。如果从美学意义上来讲，就是说悲剧给人以崇高。这是西方悲剧价值的特点。然而这一特性同时体现在了《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中。

哈姆雷特替父报仇，这不是简单的个人行为，他承担着重整乾坤，改造社会的重任。哈姆雷特在第一幕的结尾说：“这是一个颠倒混论的时代，哎！倒霉的我却要负担起重整乾坤的重任。”哈姆雷特通过杀死杀父仇人，实现了对恶势力的惩罚，捍卫了国家的尊严。这种悲壮的行为顺应了西方历史的发展潮流，他推动了社会的进步。

赵氏孤儿最终将屠岸贾斩杀于街头，他的这一行动，既是为赵氏家族复仇，同时也是对为救赵氏孤儿而作出重大牺牲的程婴、公孙杵臼和韩厥的最好安慰。屠岸贾不仅是赵氏孤儿的仇人，也是全天下百姓的公敌，赵氏孤儿复仇成功可以说是为天下苍生除害，是为国锄奸，匡扶正义的社会行为。

总之，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都通过自身的力量，实现了改变社会，推动历史进步的崇高价值。这两位主人公，在所有的读者和观众心目中都是不朽的英雄，他们高尚的品格，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总是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

三、结语

综上所述，《哈姆雷特》和《赵氏孤儿》作为中西方戏剧中悲剧的扛鼎之作，它们之间存在着很多的差异但也有难以割舍的共性，这样的差异和共性展现出了中西方传统文化的千姿百态，博大精深。通过比较这两部悲剧的异同，有助于更加深入地了解莎士比亚悲剧和中国古典悲剧的特征。这无论对于研究戏剧理论还是构思戏剧创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深刻意义。

注释：

①[俄]别林斯基.文学的幻想[M].载《别林斯基选集》第一卷，时代出版社，1952：125.

②[英]莎士比亚.哈姆雷特[M].载《莎士比亚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0.

③[德]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年代[M].卡莱儿（ThomassCarlyle）英译本.伦敦，1913：108.

④⑥蓝凡.中西戏剧比较论[M].学林出版社，2008：489，515.

⑤[英]德莱登.悲剧批评的基础[M].载《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313.

参考文献：

[1]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俄]别林斯基.文学的幻想[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