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社会养老机制比较之理性认识
2017-10-25叶治安许晓敏邓伟志
叶治安+许晓敏+邓伟志
摘要:日本政府为建设社会养老体系,早在1989年就开始实施社会养老的《黄金计划》,2006年时实施《介护保险法》,但在实际运作中却是经历了不少曲折。从现实中看,日本传统的家庭结构已经随着社会的变化而改变,但是孝顺父母仍是最核心的价值观念,所以家庭还是养老的主要场所。并且,日本把国家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重心转移到构建地区养老支援中心,通过建立养老服务保险制度为居家老人提供“公共服务支援”。当今世界,社会老龄化已经成为很多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和经济发展迅速国家的普遍现象,所以需要政府、社会、家庭协力解决。
DOI:10.3969/j.issn.1674—7739.2017.05.003
中国人口占世界四分之一,中国的老龄人口也占世界的四分之一。众所周知,一个老龄化的社会将对国民生活,包括储蓄、消费、劳动力市场、退休金、税收、医疗卫生、家庭组成等各方面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所以,如何应对银发浪潮是当务之急。
一
叶:我们以前也谈论过老龄化社会,但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感同身受,因为当年我们是局外人,而今天,我们自己也已步入迟暮之年了。你已在日本生活工作了近三十年,我想你对日本的社会养老现状应该有相当程度上的了解吧?
许:首先有一点需要更正,我在年龄上确实属于自然意义上被界定的老人,但我在心态上一点也没有迟暮之年的感觉,况且日本正式退休的年龄是65周岁,我还没到法定的退休年龄。现在我每天上6~8节课,所以我现在属于壮年时期,欧美国家现在把65岁之前都划入壮年之列。我周围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以及比我年长的人,在岗位上工作的还很多……
叶:请原谅我的失言,但我还是没料到你对年龄会这么敏感。看来人们常说的发达国家社会很忌讳“老”不是空穴来风,现在请言归正传吧。
许:日本早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就进入老年化社会了,在当时的世界发达国家中,它属于超前者。据统计,日本全国有20%以上的人口超过65岁,从时间上说,日本的社会养老保障体系已历经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检验,所以不管是政府操盘还是民间运作,都是属于较为成熟的。迄今为止,我还没听到过日本社会对国家的养老保障政策有什么訾议。
叶:日本社会的养老保障体系比较完善,在国际上也是被认可的。你能否谈一点具体的内容?
许:从目前的情况看,日本保障体系有三个级别:首先是国家层面的,日本的《国民年金法》规定,凡20岁以上60岁以下的、在日本拥有居住权的所有居民都必须参加国民年金保险。国民年金又分为养老年金、残障年金、寡妇年金、母子年金和遗孤年金五种。《国民年金法》规定,所有参加国民年金保险的公民在缴纳一定年限的保险费后能够受领保险金,其中就包括养老年金。其次是就职领域,从业人员根据不同的的职业参加不同的保险,私企称厚生年金,而公务员、公营企业职工、私立学校教职员工,还有农林渔团体雇员参加的年金则统称为共济年金,所有这些人员悉数加入国民年金……
叶:我是否可理解为这是从业者在法定年龄退休后能领取的,不是政府发放的另外一笔养老年金?
许:对,可以这么理解。最后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加入的养老保险,严格地说就是私人保险公司,但加入是要有条件的,就是你已经加入了上面的国家和集体的两个养老保险。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现在日本厚生年金加入者约为3 500万人,共济年金加入者约为460万人,而加入私人保险公司的也有500万人以上。
叶:我明白了,国家层面和就职领域的养老保险是由政府来运营并且带有强制性质的,就是我们这儿所称的公共养老保险金;第三层次是由企业自主运营、国民自主参加,带有商业行为的非公共养老保险。是不是这样?
许:完全正确。
叶:我们中国大陆的国民,包括我,因切身利益所致,所以都非常关注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就是养老保险的资金与领取养老金的人数之间的比例关系,因为这是老龄化社会所面临的关键中的关键。从小处说,这涉及到国民的个人利益;就大处说,这影响到社会稳定。不知日本这方面的情况如何?
许:这不是中国大陆一家的问题,世界上所有进入老龄化的国家都把这作为行政的第一要务。欧洲很多国家,特别是一些高福利国家延迟退休年龄,就是作为一项应对措施进行实施的。不过日本暂时还没有碰到这个问题,因为尽管日本国家层面的公共养老保险金采用的是现收现付制筹资模式,但至目前为止,日本的公共养老基金管理的资金总额多达1.5万亿美元,仅次于美国而位居世界第二,而且日本国家养老保险基金投资运作是日本政府日常的重点工作内容。
但现在日本正面临三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一是少子老龄化,二是养老金领取者和就业者的剪刀差开口正逐步拉大,三是65岁及以上人口支取养老金的年限也大大超出了制度设立时的预期。前几天我还看到报道说,现在日本65岁以上的老人占全国总人口的21%,但到2050年将上升至40%。这是否夸大我不得而知,但老龄化社会的严峻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为了适应人口结构的变化,进入新世纪后,日本政府开始对旧的养老保险制度做出相应的调整,以缓解人口老龄化给社会带来的压力……
叶:具体有哪些调整?
许:一是采取弹性退休制。依据日本法律,任何国民都可以在60岁时开始领取养老金,也可以推迟到65岁之后、70岁之前开始领取。这是按比例支付的,比如,60岁开始领取的养老金是65岁时领取的70%;依次递增是61岁为76%,62岁为82%,63岁为88%,64岁为94%;但如推迟到66岁开始领取,则每月可领取正常退休养老金额的112%,67岁为126%,68岁为143%,69岁为164%,70岁以上可以领取188%。比如我,就是为了考虑到实际利益才继续工作的。
叶:等一下,70岁以上能领取将近多一倍的养老金,那我也愿意。
许: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延迟退休的这几年中,不但没领取一分钱的养老金,每年还要缴纳不菲的年金,不管是国家还是集体。从你这儿得到的是双份的钱,难道不应该加倍补偿你?另外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你真的以為自己能长命百岁?即便你真的活到百岁,你最多也只能领取30年的养老金。endprint
叶: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许:二是提高养老保险费。这就是缴纳保险费在原来占工资总额13.58%的基础上,每年以0.354%的幅度提高,现在已是工资总额的18.3%。三是逐年降低向被保险者支付保险金的数额。据说日本政府计划到2023年,平均养老金支付额将由现在在职职工平均收入的59.3%逐年降低到50.2%。四是调整养老金发放方法。日本政府早在2002年就开始制定了一项“物价联动型养老金支付办法”,即根据物价跌幅指数来减少养老金的支付额。
叶:这三项政策都是损害百姓利益的,日本国民没意见?
许: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因为妇孺皆知,人都会变老的,绝大多数人最后都会享受这个社会福利机制,这也关系到国家的养老制度能否维持并良性运转的关键所在,日本国民在这方面还是具备基本的认知水平。
二
叶:我总觉得日本的老人很幸福的,因为我在日本旅行时发现,没有老人候在学校门口接孩子的,也很少有老人推着婴儿手推车或牵着幼儿上街的,但我在饭馆里经常看到三五成群、抹着口红的老年妇女在聚餐。甚至还有老人,连腰背也佝偻了,却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真是令我不胜感慨!我想问一下,日本社会是怎么安置或照顾那些居家老人的?
许:这个话题内容比较庞杂,我只能就我所听到的和看到的简言之。
日本政府为建设社会养老体系,早在1989年开始实施社会养老的《黄金计划》,2006年时实施《介护保险法》,但在实际运作中却是经历了不少曲折。为了完成所谓的《黄金计划》,一度曾片面地去实现每千人多少床位的目标,可是伴随着房地产泡沫破裂,日本朝野上下发现大规模的养老机构并不为老年人所接受,所以只好另辟蹊径。从现实中看,日本传统的家庭结构已经随着社会的变化而改变,但是孝顺父母仍是最核心的价值观念,所以家庭还是养老的主要场所。鉴于这个理念,日本政府倡导居家养老……
叶:居家养老?这不是和我们中国大陆等同吗?
许:不完全等同,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放羊式的居家养老,而是一种有合理的政策法规、行之有效的运行管理机制、专业化的服务队伍和服务标准的政府行为。简单地说,就是把国家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重心转移到构建地区养老支援中心,通过建立养老服务保险制度为居家老人提供“公共服务支援”。其内容主要有两项:一是由受过专业训练的家访护理员登门为老人提供日常的照料与护理,这主要是为了减轻家属照料与护理老人的负担;二是拥有专业资格的康复技师为老年人提供“自理支援型护理”,以提高老人的自理能力。
叶: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就是提供公共服務支援的人力资源怎么解决?因为这是需要大量的人工服务才能支撑的。
许:确实如此,没有大量和稳定的人力资源,建立这种公共服务的支援体系几乎是不能想象的。日本政府在这个体系的运作初期,就做到了“预则立”,为了稳定养老服务行业员工队伍,他们建立了完整的养老服务专业人才制度,这就从根本上改变养老服务行业“脏、乱、差”和社会地位低下的状况。这个服务专业人才体系共分5个等级,而且每个等级必须要经过国家或地区考试,并取得相应的国家资格认证才能进入服务体系就业。另外,日本政府还采取了一些相应措施来鼓励更多的人参与到养老服务行业上来,比如提高工资福利待遇、改善劳动环境、完善员工的培训制度等,依次促进多样化人才的积极参与。
叶:这些经验确实非常值得中国大陆借鉴和学习。
许:我也觉得如此。特别重要的是,服务是否专业化是衡量养老服务质量好坏的关键因素,所以着重点还是要落实到怎么去加强养老服务专业人员的教育培训工作上,以及建立一套完整的人才培养机制,不断地为养老服务行业输送专业化人才,并采取相应的措施使得这一群体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得到保障。另外,社会养老服务体系的建立并要保证良性运转,每一步都离不开政府政策和国家法律的支持,这是一个社会系统工程,哪一个环节都不能掉链子。
三
叶:邓教授,多年前我曾和你有过一次关于社会养老体系的对话。现在时过境迁,社会形势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你对我们国家这几年社会养老机制的运行有什么看法?
邓:首先是社会上流行了多年未富先老论,这已是全社会的共识,无需赘言。现在我们还面临另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未备先老,即中国大陆社会养老的保障体系,还没有完全做好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准备,银发浪潮即滚滚而来。
我曾看到过这样的一组统计数据,现在全国有近40%的家庭要赡养四位老人,50%出头的家庭要赡养二或三位老人。全国老龄委曾发布过一个《我国城市居家养老服务研究报告》,其中说到,目前我国城市中48.5%的老年人有养老服务需求,其中需要家政服务的占25.22%,需要护理服务的占18.04%,需要聊天解闷的占13.79%,需要法律援助服务的占2.25%。但实际情况是,总体满足率只有15.9%,其中家政服务是2.25%,护理服务是8.3%。所以我国养老服务体系距离社会需求有较大的差距,这就属于是未备先老。
叶:随着第一代独生子女大多已进入婚育年龄,“421”家庭即四个老人、一对夫妻、一个孩子,便成为了社会的主要家庭模式。这是否意味着社会老龄化的形势更为严峻?
邓:从社会发展角度说,人口老龄化是一种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和必然趋势,但因为各个国家的国情不同,所以社会的老龄化进展速率差别较大。发达国家老龄化进程长达几十年至上百年,比如法国就长达115年,瑞士是85年,英国是80年,美国是60年,而我国却只用了20年不到的时间就大踏步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实事求是地说,这确实有点令人措手不及。从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和人口结构变化来看,大部分国家都是在物质财富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后,才开始进入到人口老龄化进程阶段,所以这些国家有足够的财力来解决老年人的养老问题。在全球近80个老龄化国家中,人均GDP超过10 000美元的占35%,人均GDP3 000~10 000美元占29%。我们中国大陆就处在后面一档,这有点像“人活着,钱没了”,未富先老和未备先老在社会很多层面上,特别是在经济上将产生不小的负面因素。endprint
叶:一方面是经济的下行压力,另一方面是需求的急切上涨,所以城市的养老体系远远满足不了现实需要的局面就更令人担忧。现在社会上要求新的养老方式的呼声很高,不知决策层是否注意到这么一种社会需求和呼声?
邓:中国深受儒家文化的浸淫,养儿防老、几代同堂等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所以只要条件允可,居家养老一直是老人的首选,因为无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家庭环境上来考虑,这都属于较为恰当的一种养老方式。
但是这种几千年来的传统养老模式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由于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上班族的工作负担加重,致使家庭养老的人力成本剧增,一般家庭都不堪重负。当今世界上很多国家在完善社会养老体系上下了不少功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当然可以洋为中用,但有一点必须认识到,别国的经验虽然很成熟,运作也很成功,但终因国家的行政机制相差太大而难以为我们全盘吸收,所以突出中国本土的养老特色,尽快建立行之有效的社会运作体系是决策层不可忽视的一项重要国策。
叶:你说的突出中国本土的养老特色是否有具体的指向?
邓:居家养老虽仍受到社会各界的欢迎,但和以前的家庭养老有区别。现在的居家养老是以家庭为核心,以社区为依托,以老年人生活照料、医疗康复、精神慰藉为主要内容,以上门服务和社区日间照料为主要形式。从一个宽泛的平台上说,这种形式是一种社会行为,从内容上说,还是一种把家庭养老与社会养老结合起来的服务模式,这种模式有政府保护型、社会服务型、邻里互助型、志愿参与型、非营利组织运作型等,各地可根据地区实际情况而采纳。例如,国内一些城市已开始探索多元化的老人服务,有的城市推出了智能化養老平台,将陪护、膳食服务、代领代购等10个居家养老服务新项目纳入其中,并与家政、养老机构签订服务协议,形成了一套社会养老的保障体系。
浙江理工大学郅玉玲副教授曾写过一本书——《和谐社会语境下的老龄问题研究》,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面,采用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对社会的老龄化问题进行了理论探索和实证。如果有兴趣,你可阅读一下。郅副教授曾经在联合国老龄问题研究所和美国天普大学社会学系作访问学者,也在美国老年公寓当过义工,所以对西方的社会养老体系的运作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认识。
叶:好,我会拜读的。当今世界,社会老龄化已经成为很多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和经济发展迅速国家的普遍现象,所以需要政府、社会、家庭协力解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