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那些事儿

云乐

[1]

小时候喜欢走路，理想是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有个伟人说，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

好吧，先定个小目标：走遍这个小城的边边角角。

为了实现远大的理想，我走街串巷，对李奶奶的狗喵喵叫，对张伯伯的猫汪汪喊，然后乐呵呵地看着它们颤成一团，深藏功与名。

李奶奶抱着耳朵开花的小狗向我妈诉苦，张伯伯在晚间散步时委婉地说女孩子要文静一些才好。

我妈白天要接收八百次这样的投诉，晚上对着黑成煤球的我语重心长道：“人这一生的路啊，是有限度的，你现在走多了，长大了走得就少。”

我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大白牙，说她是大喊狼来了的坏孩子。第二天依旧撩猫逗狗，不亦乐乎。

[2]

长大后，我觉得我妈是个预言家。

小时候走了太多路，长大了反而没兴致出去看看。成天懒洋洋地窝在家里做沙发土豆，头上闲得要长出一朵蘑菇。

没有那个追梦的精神了。

朋友圈里被“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刷了屏，我盯了它许久，最终还是漫不经心地发了一条“家里那么好，我想多睡会儿”。

那帮损友在下面排着队笑我胸无大志。我笑眯眯地把小时候的远大志向告诉他们。

果不其然。

笑得更厉害了。

我淡定地回复：生命在于静止。

[3]

一块石头被调皮的小孩子扔入湖中，激起一片涟漪。

我的生活被期末考跑步这件事打乱了节奏。

期末的体育考试一般都是做傻兮兮的广播体操，并不计分，大家都不放在心上。考试时，群魔乱舞，四十个人做出四十种不同的味道。

谁知道这次学校未雨绸缪，考一千米长跑，为一年后的中考作准备，总分十分。

十分，你没法想象这对一个成绩中不溜秋的初二生有多么宝贵。

平时懒洋洋的我终于打算动起来了。

天不亡我，从我家到公园一来一回正好一千米。我躺在床上想。

月朗星稀，吹着小风，跑着小步。啊，多么美好！

[4]

现实就像一只毛猴子的手，无情地戳破你想象中的玫瑰色面纱，留下一个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刚跑没多久，我就跑不动了。看着目所能及的家门，流下心酸的泪。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跑完！

我咬牙坚持，最后的路双腿打颤，几乎是一点一点挪回家门。

靠在门上，脖子上的汗源源不断地流出，就像是一条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湿漉漉的鱼。跑步时猎猎风声回响在耳边，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久没有这么累了。感觉很奇妙我居然真的跑完了一千米！不可思议的事实让我忍不住微笑。

好像，动一动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5]

后来习惯了在写完作业后跑上一千米。

跑得越多，越觉得轻松。甚至有了在路上四处打量的闲心。

从我家到公园一共有三个跳广场舞的小广场，大爷大妈们在那里挥洒着年轻时无处释放的热血。

我常在离我家最近的广场舞那儿停下来。

大多是些喜气洋洋的歌，不讲究跳得整齐，各人跳各人的，还有跳双人的。像是我们做广播体操，懒懒散散地，高兴就好。

他们跳得高兴，我看得也很高兴。寻思着将来老了就去跳广场舞。一三五在这跳，二四六在那跳，周末在公园门口跳。老年生活丰富多彩。

广场舞阵旁零零散散地另有几个小团体。泡着茶下棋的，抽着烟打牌的，扇着蒲扇闲得没事唠嗑的。我总觉得将来恐怕还会有个麻将摊儿，四个人凑起来，呵，热闹！

臭棋篓子偷棋子儿，牌品差的偷看牌，脾气好的笑笑就过去了，脾气差的破口大骂，两人在一块互怼。从棋品说到人品，偶尔还要扯上一两句：老子当年……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相互争得脸红脖子粗，像是看到当年炸毛的猫和愤怒的狗一样，觉得很好笑。旁边扇着蒲扇唠嗑的老大爷劝架。吵着吵着三人都笑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啦。

他们该下棋的下棋，该唠嗑的唠嗑，我在“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的樂声中越跑越远。

[6]

偶尔也在公园门口的广场舞那里停下。

那里跳得很讲究，动作整齐划一，服装统一，表情严肃，俨然是舞林高手过招，怠慢不得，像是体育老师给我们看的别人家的广播体操。

我在那儿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像是在欣赏广场舞，其实眼神飘忽到了公园桥。

公园桥灯是橘黄的，看上去就很温暖。我想起以前不情不愿地去补课补到晚上，一个人走回家，在公园桥上踢踏着小石子儿，嘟哝着刚学的古诗，暖黄色的灯照出我的影子，跟着我一起慢慢地走，显得没那么孤单。

“我的妈呀，真是你啊，你是喝醉了酒扮关公吗！”肩上猝不及防地被拍了下，将我拉出回忆，回头一看，小桐惊喜的眼眸熠熠生辉。

我们初一的时候是同桌，玩得极好，天天形影不离，甜甜蜜蜜得是亲姐妹。到了初二感情便淡了下来，鲜少有联络了。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她。

我往旁边让了让，她坐上来，默契如往常。

她把手上的赤豆棒冰塞了一根给我，自己咬着一根，和我一起在大石头上晃腿，比谁腿长。

“哪来的棒冰？”

“小区便利店买的，你也知道我，吃冰达人，一买两根，倒是便宜你这丫头了。”

她乐呵呵地看我，摆出一副“还不快谢谢我”的傲娇表情。

我也乐意陪她演，捏着嗓子娇滴滴道：“谢主隆恩～～～”

她装作被我恶心到的样子轻轻打我，我软绵绵地回打过去。我俩在一起笑得七倒八歪，险些摔下去。

跳广场舞的大妈严肃如初，一点也没有被这两个神经兮兮的小女孩子影响。

“你也是来跑步的？”

“嗯，我们班主任让我们跑，说是要抢分，十分呐，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分啊！！”她压低声音模仿着老师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是一阵爆笑。

笑完了便是沉默。我们安静地吃着赤豆棒冰，看着大妈们潇洒的舞姿。

“你想考哪个高中？”她开了口，不复刚才的古灵精怪，倒显得有些紧张。

“不知道，也许……重高吧。”我踌躇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愿望。

这是个只有我一人知晓的秘密，我担心说出后会遭到他人不可思议的耻笑的目光，会给父母带来过高的期待。我承受不起，毕竟，我的分数离重高的分数线差了一大截。

为什么现在会说出来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灯光太暖，赤豆太甜，也许我心底还深藏着一份不甘。

“那就说定啦，一年后，重高门口见，不许食言！”她露出喜悦的笑，郑重地伸出小拇指和我拉钩。“加油吧，为梦想奋斗！”她三两口吃掉棒冰，冲我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笑，跳下石头跑远。

我学着她的样子三两口吃掉棒冰，向家跑去，嘴里赤豆的甜味久久不散。

'

[7]

有时候会在公园的长椅上歇歇。

公园门口暗暗的，和黑夜一起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但是走进去一下，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路。给这座沉睡的建筑披上温柔的外衣。

我常在一盏灯下的长椅独坐，看着和父母一起来的幼童，蹦蹦跳跳，笑笑闹闹，煞是可爱；结伴而行的夫妻，缕缕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三五成群的学生，有的拿着手机讨论刚出的新歌，有的拿着篮球比划着投篮的动作，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俗世众生，众生百态，都很美好。

跑完回家，洗澡洗头，顿觉全身舒爽。

换上睡衣，拿上一本辅导书，和里面的习题死磕。

长夜漫漫，我仍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

这只是开始，我告诫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哪。

[8]

站在暗红的跑道上，我弓起身子，等待体育老师的一声令下。

“三——”

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现出这几个月来跑步的场景：流汗时微妙的愉悦感，广场舞的乐声，大妈整齐的身影，暖黄的灯光，小拇指的誓言，赤豆的甜味，淡淡的白开水，温和的声音，桌上好像永远做不完的习题……这难以忘怀的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划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眉眼含笑的女孩子身上。在我的想象中出现过千百次的女孩，她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未来的我，你好。

“二——”

我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理想。

“我要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软软的童音带着不容争辩的气势宣告。

家人们只当是玩笑。谁知我真的开始在这个小城的边边角角活跃，让他们操碎了心。

不知道当年的小猫小狗怎么样了。

物是人非，可梦还在。

“一——开始！”

我开始奔跑。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