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雨
2017-10-24江泽涵
江泽涵
窗台的雨淅沥、稀疏,但无有歇停。三月里,宁波已落雨好几场,只是不曾入境观赏过。
观气象须讲格局。窗台观雨,天地有限,岂能囿于这一窗光景?我封合一切琐碎,舒展肩胛,抽出折伞下楼去。
老小区的楼房高低林立,交错出棋盘式的街巷。行人如卧波之流,并不见窘惶,时不时抡转下伞柄,旋出一圈细密的水花。我这当儿也不嫌湿漉,五内竟生出一种莫名的释放。微雨过手背,痒嗖嗖的,心脾为之一振。
兜了一圈,径直去三江口。
沿路绿化涤尽了污浊,褪去了老气,显得丰神俊朗。俗话说,一阵春雨一阵暖。暖是生命的源泉之一。《庄子·外物》说:“春雨日时,草木怒生。”我虽远离自然久久,但仍能幻想那漫山的花草,该更疯野、肥绿了。
恍然间,视线果真清朗起来,宽阔的江面笼罩着一层极薄极薄的水汽,落雨与之交辉,就匿迹无踪。雨的来龙去脉也一清二楚,它们仿佛是失了重力和引力的蚕丝,从云端翩然飘落,于天地间,不紧不徐,一派怡然,与江边垂柳的风姿相得益彰。
大地飞雨连天,江南四季雨,秋雨与春雨最为相近,均以清静之风驰名,但是差别似小实大,秋雨以潇为质,寒意沁肤,隐含一股哀怨之气;春雨则以生为本,凉而不寒,于清逸间腾起绵绵活力。春雨也并不都一般妆容,春芽肆虐那会儿是一年中最具韵华的。
偶一阵微风凌空淘气了一把,纤纤细雨舞出了一道道齊梳紧致、禅韵和谐的浪波,虽瞬即复归平静,但蕴意循环不息。这静与动相合宛若天成,好比是打太极拳,将“缓”、“匀”、“意”、“韵”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观雨所须的格局不仅指场地,还有心境,所谓心领神会。一刹间恍如一轮回,我一腔的情绪似也经受了一次洗礼。
倘说有讨人喜欢的雨,大抵就是这太极雨了。沿江护栏处,间隔支了五顶侧立伞,伞下各站一垂钓人,聚精会神,似乎是为珍惜难得的闲情。老远慢跑着一青年,背心短裤,过我身畔时,看出他吃力,也卖力。作为万灵之首,人同样不能或缺雨的沁润。“清明时节雨纷纷”,我认为这诗并不仅仅是一种现状描写,还是一种抒情,一种隐赞。试想,微雨飘拂,山路崎岖泥泞,徒步祭祖踏青,何尝不是一种静享?
忽忆起苏东坡的《定风波》,豪迈不失敦笃,堪称宋词的绝唱。不妨将它当作情景剧来赏析:
苏轼在沙湖道游玩,突遇大雨,偏没带伞,别人都争相奔跑,他却认为外境不足以萦怀,“莫听穿林打叶声”,任凭衣衫浃背。竹杖草鞋,无所忌,“何妨吟啸且徐行”,又“谁怕”?从容之中俨然透着三分挑战。再由“一蓑烟雨”推及词人坎坷的一生,尘世的得失何足挂齿?不如“归去”吧,自然无拘,“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江口烟雨交织,却又似有若无,真有传说中仙湖的清宁、祥和。不如也收了伞,置身太极雨中。词说“打叶”的画面该是壮观的,可除了那些质硬、有分量的生灵,又有多少禁得起“打”呢?其实,润物大多还是要像太极雨那样轻柔以待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