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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电影梦

2017-10-24豆角

妇女之友 2017年7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拍片

豆角

初进大观园

金马奖在台北市贸中心举行一场演唱晚会,我这才知道台湾地区还有这么宏伟的会堂,当时只觉得那些歌支支动听。有一天徐枫请吃饭,陈凯歌、王家卫、张国荣等人都在座,那些菜真好吃,我一想到远在美国的太太不能同享,心里面很难过,就跟身旁的王家卫说了说。真是憋得太久了,气刚顺过来,还不太习惯。

头一次参加金马奖颁奖典礼,我很紧张,一方面不知会不会得奖,另一方面若得了奖上台也不晓得讲什么,心里面五味杂陈。

柏林影展对我来说很特别,我第一次参加国际影展就是去柏林,发迹也自柏林开始。1992年我随《推手》参加“电影大观”观摩展,初开眼界,到了那里才知道还有竞赛部。那年关锦鹏的《阮玲玉》参加“竞赛”,杨德昌去参加“青年导演论坛”。我第一次去,什么都不知道。天好冷,我穿了件灰绿色的雪衣,就只有托尼·雷恩(著名影评人)的一个访问。

1992年4月,我第一次参加香港电影节,《推手》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大会堂放映,观众反应蛮好的,映演后我还上台跟观众交流,该片的女主角王莱阿姨也到场观赏,那次接待我的是电影节负责人之一的黄爱玲。记得会后我还遇到一位NYU的同学,说是边看边掉泪。

不过,这个跟《喜宴》没得比,《喜宴》是豁然开朗地闯出新局。

1993年我带《喜宴》到柏林参展前,受耶鲁大学中国同学会之邀,又放映了一遍《推手》,颇有恍如隔世之感。结束一部电影进入下一个拍片过程,就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我坐在后排,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比较客观地欣赏《推手》,看到过去的我,感觉蛮好的。

我很久没和观众一块看自己的电影了,这些都是些教授、博士、硕士等高级知识分子,有很多是内地留学生。反应很好,他们比较内敛理性,浅而持久的笑发自内心。看完片观众出来,头都低垂着。

很多时候,我不太满意自己,但那次的感觉很好,我觉得能搅动人心,很有满足感。

《推手》是很通俗温暖的,它奠定了我的人缘、片缘,但也成为我的一个限制。

处女作最纯真,最实。很多人看了第一部后,觉得这是我的本性,结果命定论,给我设了一个基调,一个原型,永不得翻身。直到现在还是有人拿《推手》的眼光看我,而我自己也不免顺从这个基调,对观众有着一种类似面对父亲般的义务感,有所不敢为。所以我当初不敢接拍《推手》的顾虑也不是沒道理,直到《冰风暴》才稍有扭转。

有时我也很挣扎,虽然心里跟自己说,别管这些,但到现在我还常听到这种话——最温馨、最贴心的是《推手》。中国人感受很深,因为它很根本。你不能孝顺算什么人,百行孝为先。

对于翻不出《推手》的模式,我是有些不服气。拍片十年,若没点长进那还成?不过这些话对我还是有着警惕作用。当初写这个剧本就没打算拍,犹豫中也拍出来了。每次人们一提《推手》,总有一种奇怪的心情,我就一直纳闷,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处女作很纯、无法取代?还是因为我拍了一次以后,就无法再重回原先的状态?或许有一天,我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重看《推手》,发现不乏粗糙之处,有些地方我几乎看不下去。但也有几个段落还蛮顺的,如从老朱打工、打架,父子监狱相会,到结尾两老在夕阳余晖中喃喃地说:“没事,没事!”好像没有败笔。我觉得电影能有一段没疙瘩,还蛮欣慰的,因为很难得。《推手》开头、结尾的戏我很喜欢,中间有几个段落不太好。

《推手》里的老朱一角,是我至今电影里角色发展得最完整的一个,因为全片就盯着这个人。现在来看,完整也没什么,有时一个精彩片段给人的提醒,多过一个完整却啰唆的东西。我以前求取完整性,现在觉得或许不那么重要了。而且完整性有时也不一定靠角色完整,有时人物、事情片段,只要整体有个概括的完整性亦可。凭良心讲,完整,有时是我们强加的,那是一般通俗剧,尤其是西方或美国的看法,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完整。

《推手》是个很好的基础,是老天对我的厚爱,我觉得它很善意,回馈也很善意。至于艺术绝对值有多少,顺其自然吧!

李安:一直回不去喜剧

之前拍片我闷着头往前冲,到了《卧虎藏龙》,我启动各方资源,回笼去做创新,又往前闯出一个更大的世界。人也跟着迈入中年,心情开始转变,我也不自觉地透过拍片往自我解剖的路上走。

我常自问,为什么从第五部片子《冰风暴》开始,我每部片子的结局都带有“死亡”的因素,一开张我拍了四部喜剧,《理性与感性》拍完,我一直回不去喜剧,想也找不着题材,可能因为我的显性已经表现够了。《冰风暴》起,我开始有兴趣摸索隐性部分,碰触潜意识里一些无法掌控的领域。寻求刺激,让我持续处于亢奋状态,也折磨着我的身心;但这股亢奋,又支撑我度过身体的不适。长期下来,精神、肉体几乎难以承受,老感觉是在“解构”自己。

久而久之,在我的电影里,结尾都以悲剧收场、以死亡终结,似乎要追求到某种美感才能结束,《色·戒》也是一样,走向死亡,成了我电影中主角的宿命,包括活着的人(易先生、俞秀莲、罗小虎等)也要去体会逝者(王佳芝、李慕白、玉娇龙等)的滋味。我是不是在追求一种绝对值,也在满足一种求死欲望?对我来说,创作欲好像不是求生,而是求死,是自我解构的一个演化过程,当你冒险追求绝对值时,经常处于临界点上,如履薄冰,兴奋感与危机感共生,求生与求死并存。

我是一个心智与身体都较晚熟的人,个性比较温和、压抑,因为晚熟,所以我很多的童心玩性、青少年的叛逆、成年对浪漫的追求,以及我的提早老化,其实是一起来的。就在自觉比较成熟时,我年轻时该发生又不发生的事,突然在我中年危机、身体开始往下掉的时候,就这样都冲撞上来。

打从《卧虎藏龙》起直到现在,我都在经历这些。拍《卧虎藏龙》时,我正和刚冒起的中年危机感搏斗,还不承认,还在尽使少年的那股傻劲蛮力;及至《绿巨人浩克》,我更是一头栽入,好像要把剩下的半条命也拼掉似的。《卧虎藏龙》规模甚大,又有很多我不解之处,且引发出许多文化现象,依我原来的个性,应会稍事收敛,但我反而更拼命;拍《绿巨人浩克》时,我更直接面对好莱坞的商业与制作机制、挑战电脑动画、碰触美学领域,进而摸索我心底的不安、父子间的紧张,触摸死亡与创作的关系。我觉得体内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硬要蹦出,我也不自觉地以暴力的方式去表达出来!

认命时拍《断背山》

拍完《绿巨人浩克》,我才真的认命,人到中年,岁月不饶人,以前身体根本无须考虑,如今还要去与它共存。我身心俱疲,很想就此收手;可是不拍电影,整个人又很沮丧。

就在父亲首次鼓励我继续拍片时,我决定拍《断背山》,其实动机也很单纯,我就是想用它来休养生息。拍摄时,我尽量不多想、不动气,人虽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很投入,每天按部就班,把该拍的拍完。拍摄当中,我曾因为疲累想停拍,面对演员偶尔也会想:干吗要这么挤榨他?这是前所未有的念头。拍完《断背山》,整个人也养了过来,五年来困扰我的病痛,也逐渐控制下来。有人说,《断背山》有种自然天成的味道。我想,如果不是耗尽一切,也不会拍得这么松活。我别无他意,没想到它会引发出这般回响,至今依然余波荡漾;更没想到是它带着我跨越过一个阶段。

我的精神又来了,挣扎奮斗的着力点也不同了。

七年来,我变了,外在的世界也变了。《卧虎藏龙》时,我第一次来内地拍片,这七年里,内地各方面变得很多。想起《卧虎藏龙》时,我带着内地电影工作人员开始与世界影坛接轨;到现在,他们真的接了,现场工作时,不论事情大小,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很顺溜、很舒服。《色·戒》的戏份本来计划香港、内地各占一半,后来一些香港的戏,都移到内地来拍了。

由于《色·戒》是个年代剧,是四十年代的东西,所以我是从我的文化背景出发,间接来做诠释、表达。这次让我觉得,好似离散多年的“旧时王谢”,如今归来,似曾相识,内地也好奇台湾地区的发展。许多年来,我们在台湾地区承继了文化中国的古典养分,同时也吸收美、欧、日等各地涌入的现代文化,多种元素混杂变化,但都在一个较为渐进的形式下进行,个中带有一种舒缓、亲切的特质。

就在彼此交流当中,我感受到,对于文化中国的古典传承,内地是相当在乎,双方有许多共鸣。

现在年龄渐长,我总有个感觉,这几年来,不论拍片、讲话或写文章,越来越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可以拉里拉杂地接受访问,但要我理出个所以然来,一方面力不从心,一方面也不愿意。我东讲西讲,支离破碎,许多东西还想不通,也没有深思,如今回想,其实很多东西是张靓蓓帮我理出头绪、言之成理的。就因为写这本书,她常会追问,她想不通,也不愿意笔下糊涂带过,就问我,逼着我要去想,事实上那段时间里我想通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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